第9章 文試(下)

清苑。

暗夜裏悶熱難當,想是有一場大雨将至。天空裏沒有星辰,月亮也隐藏在灰黑的雲層裏,不真切,只看得見淡漠的一層光暈。

稷祥垂手立于門前,而景風站在他的不遠處。

黑衣統領的身影從暗處隐現,仿佛是長在黑暗中的一抹幽靈。

“太子殿下。”

“不必拘禮,急着要見我所謂何事?”

黑衣統領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冰冷,畢竟他是活在暗處的人,本就沒有太多的情緒,他說:“屬下的人已經成功潛入左府,只是探查了些日子後發現,左府上所有的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全都是啞巴,據悉也是不識字的。想來冒險将人撸過來,可能也無濟于事。”

稷祥冷哼了一聲,倒也不是怪黑衣統領無能,只是事情如此蹊跷,誰能相信沒有鬼?

過了一會後,稷祥說:“莫急,既然進去了,便潛伏在那裏,查查看左府還有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

“另外,你回去以後,選一支二三十人的精銳,随時聽候我的差遣。”

“太子可否是有什麽行動?”問話的是景風。

“不久後的林場狩獵皇上也會參與進來,到時候會有禦林軍與左将軍的軍隊護駕。我倒是想試試左将軍的軍隊是怎麽一個功不可破法。”

黑衣統領領命離開了。

凄清無比的清苑只有景風和稷祥兩人。

空氣依舊悶熱難當。

“爺,這小小的國子學堂一記座位之争,竟能演變成的這樣一場比試,現在連皇上都參與進來了,真是意料之外啊。”

稷祥往屋裏去了,看着這冷宮凋敝的牆壁,他的聲音如同寒冰:“不過是各自心懷鬼胎罷了。”

“只是屬下不明白,這輸贏的得失又不大,不過是座次排序罷了。有什麽好争得頭破血流的呢。”

“若是輸贏只關乎什麽真金白銀的東西,輸便是輸了,在朝為官的,誰人還能缺銀兩嗎?最讓人癡迷的,便是虛名。”

滂沱的大雨是後半夜開始的。

稷祥幾乎在大雨開始下起來的那一刻便醒了,之後便無法入睡。等到天際亮堂了,他便起來了。在書房閱了幾頁書,吃過早膳後,便去了國子學堂。

太傅一如既往地比他早。

國子學堂子內已經放好了棋盤,太傅左手執黑棋,右手執白棋,正在與自己對弈。

稷祥坐太傅對面,接過太傅遞過來的白棋。

落下一子白棋後,稷祥問:“太傅,可曾知曉帝王分藩的用意?”

太傅盯着棋盤目不轉睛,回道:“古往今來,分藩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削權。”

“本就無權,那削什麽呢?”

“削權莫過于保皇權保帝位維護現狀。”

兩人都是高手,寥寥幾子,似乎就在這棋盤割據了天下。

雖然下着大雨,但是沒能阻擋閑着的皇宮貴族來圍觀這場棋藝的比賽。

衆人腳底下與雨傘上滴落的水滴,竟然使得這國子學堂的地面沒有一處幹燥。稷祥不喜濕漉漉的,遠離了衆人,去到了後廳。

時辰一到便聽見太傅說比試正式開始。

時間可能才過兩刻鐘,便聽見太傅說,澤遲勝。而很快便傳來了易懷容不滿的聲音:“怎麽不是三盤兩勝。”太傅似乎有些為難,許久沒有說話,反倒是澤遲說:“那便再戰一局吧。”

稷祥無聲地搖頭,易懷容越是掙紮輸得越難看。

果不其然,這一會還沒到兩刻鐘,太傅便宣布了澤遲再剩一局,三盤兩勝,已經不用再比了,除非易懷容臉大到說出五盤三勝。

外面很快安靜下來,想必是衆人的都散去了。

四個環節,澤遲已經勝了兩回。文試的勝算,應該說是極大了。

許久之後,稷祥從後廳走出來。

雨已經停了,太陽似乎穿透了烏雲,放出了許多屬于夏天該有的亮光。國子學堂內也一掃剛才的暗淡,已經又是亮堂如新了。

本以為不會有人了,卻看見這一老一少的,臉色凝重,竟然專心致志地在對弈。

稷祥不禁笑出聲音。

太傅笑着說:“我就着易公子的死局與世子對弈,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世子年紀輕輕,技藝精湛,老夫自嘆弗如。”

“太傅過獎了,澤遲不敢當。是您讓着我。”

稷祥并未留下來看棋,只是下午早早便來了國子學堂,觀看文試的最後一場。

沒有雨,天氣又尚且涼爽,此番來看的人,是最多的。

如同書法比試,文章比試也在學堂之外。

稷祥覺得,這一場澤遲應該是穩贏的,答題環節便能看出澤遲的才華要優于易懷容。

太傅緩緩地說出了題目:“老子有言: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複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請結合當今我朝現狀,作文一篇,談談對老子此文的看法。一個時辰為限。”

在稷祥看來,這無疑是一道難題,我朝正處于蓬勃發展的現狀,與老子向往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況且他們兩個小兒,對世事和民情了解不深,怎地能寫出什麽有見地的文章呢?

然而,看一看着文的兩個人,澤遲下筆如有神,仿佛在紙上便能揮斥方裘。反觀易懷容,一筆一畫都小心翼翼的,臉上并沒有特別的神色。

一個時辰很快便過去了,期間澤遲多要了好多紙張,而且也都寫滿了。

太傅沒有看兩人的文章,依舊是卷好放在卷筒中。

“此番,文試便正式結束了。後日連同書法比試的結果一同公布。”

澤遲喜上眉梢,笑嘻嘻地看向稷祥,仿佛在說:“我贏定了。”

稷祥朝着他笑笑,以表示鼓勵。

兩日之後,太傅在宣布文試的最終結果之前,先說簡單地說了一下武試的安排。

太傅說:“武試在十日後開始,一比一的比武,在校場比試,狩獵則是去皇宮外的林場。另外,皇上也會參與此次林場狩獵。”

此言一出,前來圍觀文試結果的衆人議論紛紛,皇上竟然也會來,那贏了的那一方會有賞賜嗎?

相關的讨論,如蒼蠅一般,嗡嗡嗡響個不停。

最終的太傅開始宣布文試中,書法和做文章結果。

澤遲臉上躊躇滿志,勢在必得。

但是太傅不緊不慢地說:“兩項比試,勝出者皆為易懷容公子。”

稷祥驚訝。

他看到澤遲臉上的驕傲全部都垮下來了,那不是不甘也不是惡毒,是難以相信和自我懷疑。但他很快便掩飾了過去。

“至此,文試結果是平局。”太傅說。

結果是平局,沒有輸贏,但奇妙的是,澤遲的表現像是他輸掉了,而易懷容他們那一邊卻高高興興的,好像結果是他們贏了。

人心有時候真的很奇妙。

澤遲仍舊是一個人,稷祥不忍看到他孤獨的背影,追上去說了一句:“放心,還有武試。”

沒有多說是稷祥對文試的結果存有疑問,他是不相信的,所以必須返回去問問太傅。

衆人都離去後,稷祥走近太傅。

“太傅,你可是受到了來自丞相方面的壓力?”

太傅停下手中的事情,不明所以地問:“什麽壓力?太子有話直說無妨。”

稷祥為難,比試結果暗箱操作這種話,他說不出來,便換了種說法:“這文試結果可是出于您的本意?”

“當然不是我的本意。”太傅看着稷祥,“之前已經說過了,這是翰林院衆位學士評選出來的結果。”

忽地太傅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說道:“即便太子覺得老夫會是趨炎附勢之人,但是翰林院裏多的是寧死不屈的老古董,難道太子認為他們也會趨炎附勢麽?”

“太子殿下,書法一事講究風骨,世子終歸年紀小,臂力不足,字體雖然寫得靈秀,但比之易公子确實是差了一些。但是易公子的書法中有一處錯字,老夫曾憑借這個為由,力圖勸慰諸位學士将結果判為兩人平局。此番引起了學士們的熱議,但是最後,因為我的規則中未明确說明書寫對錯也作為評定标準,衆位學士認為如果判定平局,恐難服衆,所以僅以書法上的造詣來說,确實是易公子略勝一籌的。至于做文章方面,卻是一致都認為易公子的較優。世子确實滿腹才華,但是他的文章犀利有餘,卻并無中肯的建議,整篇都在批判我朝現今不足之處。而易公子的文章雖然中規中矩,但是他言語間體察民情,關心社稷,确實是更符合衆位文人的喜好。針砭時弊适合詩人,如果在朝為官,還是需要從實際和細微的現實出發的。”

稷祥自知失言。

太傅沉默了許久後說:“要沉住氣,要找原因,不能盲目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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