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澤遲幾乎立刻回答道:“因為這是事實,不是嗎?”
稷祥臉上是諱莫如深的笑,讓澤遲覺得他的心裏裝了許多他不懂的事情,但是他卻忽然冷靜下來了,他記得父親說過,皇家的人,沒有人像白紙那樣一目了然。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堂哥和他的距離變得好遠,不像是國子學堂初見那般光風霁月。
“澤遲,這內裏有很多的東西是你暫時還不明白的,等你再長大一些,堂哥再告訴你可好?”
“……”
澤遲眼中期盼的小火苗熄滅了,堂兄和那些侍衛一樣,拿他當孩子糊弄他。
他還曾一度以為,堂兄願意幫他比試,總歸是對他比旁人要好的。現在看來,卻是沒有任何不同。
澤遲花了好一會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他本以為他什麽也不會說了,但走出營帳外時,他還是冒出了一句:“皇兄,如果我一直問下去,是不是會壞了你的好事?林子裏發生的一切都是你預料之中的吧?所以你才一點都不害怕。”他頓了頓,“可惜我那時是真的擔心你,才會亂了章法,沒有想明白。”
沒有理會稷祥的驚訝,澤遲頭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澤遲沒有猜錯,那些意欲行刺的人,應該是左氏的人。稷祥在确定不可能有危險但涉及到權利鬥争的時候,第一個想法便是将他支開,可見稷祥并未将他納入自己人的範疇。
這讓他介意。
回到自己的地方後,澤遲開始氣惱,他總是這樣,事情發生的當下,以為自己能咽下去,當作沒有發生過,但是一旦過去一會後,便開始生悶氣。
太醫說他這樣容易胸悶郁結,不利于他養病。但他就是忍不住。
父親在睡前來了看他。
拉開被子看到他憋在被子裏悶得雙臉通紅時,父親開始嘆氣。
“你這孩子,怎麽老毛病又犯了。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你來找父親說,何苦和自己過不去呢?”
“父親你騙人。”
“為父什麽時候騙過你?”
“你不是常說太子與衆不同嗎?可他與書中那些利欲熏心,生性多疑的人沒有任何不同。他……把我當外人!”
這話大概是戳到了父親的痛處,父親擡頭望了望外面,對着遙遠的天際說:“不是他生性多疑,是他自負了些,不聽老人言。”
“他對父親也不敬了麽?”
“沒有。”
“那是為何?”
定邊王爺調轉頭來,“為父是不是從小就教導你,莫要太過關注皇宮裏的事,你為何要打聽這麽多?”
“我……我……”澤遲哼了一句,“父親你讓我飽讀聖賢書,讓我啓蒙,讓我明理,讓我知道大丈夫心懷天下,卻又不讓我指摘朝堂上的事情。可你又偏偏總是在我面前誇贊當今太子如何如何的好,怎麽能讓我沒有想法親近他呢?那我想親近他,想要打聽他的事情,不是正常麽?”
“萬萬不可參與朝堂裏的拉幫結派,你這般想親近太子,外人看來,不過是你想借機靠攏太子罷了。”
“胡說,明明是因為太子好,我見賢思齊焉,才沒有別人想的那麽龌龊。”
“先不說外人不懂你,等到事情來了,莫須有的罪名都能捏造,何況是一些風言風語?謹記父皇說過的,安心守好自己的位置,不參與朝堂的鬥争。”
時間如山間的流水,悄無聲息又穿流不止。
許久沒有響動,定邊王爺以為澤遲已經睡下了。
他起身之際,卻聽見澤遲微弱的話:“父親,當今皇上不如你,如果你年輕的時候……”
“夠了!以後再也不許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篝火烤鹿肉結束後,益文帝心滿意足地回了營帳。
而此時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在易丞相耳旁低語了幾句。那侍衛說完後,易丞相臉色大變,就連行恭送大禮之時都心不在焉。
等到益文帝走遠,易丞相大步向前地朝左将軍那裏去了。
左将軍正在和帶來的小妾親親我我,易丞相看了一陣惡寒,站在門口一言不發。
左将軍見招呼了好幾聲易丞相都不進來,左右看了看,才意識到因為自己懷裏抱了個女人。左将軍棄之如敝履一般放開了那小妾。
小妾嘟嘟囔囔鬧了幾句後下去了。
“左兄寶刀未老啊。”
左将軍撓了撓頭,又蹭了蹭自己的胡須,舔着臉說道:“在府裏總是礙于我夫人那母老虎的威力,嘿嘿你懂的。”
易丞相哼了一聲,這莽夫,竟然沒聽出他話裏的諷刺。
他也懶得跟他繞彎子了。
“左兄今天可是行刺了太子?”
左将軍大□□色:“你怎麽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難不成左兄真的認為自己在軍-營裏只手遮天嗎?”
“那皇上?”
“皇上心寬體胖,自是沒有發現。但是左兄你有沒有想過,我這樣一個文官都能打聽到消息,太子是否眨眨眼睛就能知道呢?”
“哼,太子知道又如何?他能奈我何?”
“左兄,你的眼光何必這麽短淺,他終歸有一天是要當皇上的,你認為你能為所欲為到幾時?退一萬步,即便他登基了,你還能輕易收拾了他,那你死後呢?你那些稚女幼兒怎麽辦?你想過嗎?”
“我…… ”左将軍的頭發隐隐有豎起的勢頭,“還不是因為那厮想奪我手裏的兵權,還說我老了沒用。”
易丞相重重的嘆氣,仿佛恨鐵不成鋼。
“他拿了兵權,他會自己去打仗嗎?還不是要交到你手上。如果你現在真的惹怒了他,那你有沒有設想過,他登基後真的将你罷免?”
“那你說該怎麽辦?事情我做都已經做了。”
易丞相走近了一些,“該怎麽做,我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們倆家算是親家,應該舉全家之力,将慶安扶植為太子妃,坐穩了太子妃之位,拿下嫡長子的位置後,天下不就唾手可得嗎?”
“可是那厮一點也不知好歹,你是沒聽慶安說過,太子一點也不願意和她在一起。她也沒把握。”
“你我安心侍奉好皇上,皇上自是會念叨我們的好,聽我們的話。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左将軍哎了一聲,“如果太子另有其人就好了。站遠王我是服氣的。”
“我看你是糊塗了。自從有了儲君後,我們花了多少心血才紮穩現在的根基?易主會有多少損失?多大的風險?你想過嗎?”
左将軍終歸還是為自己的一時沖動連連道歉。
捋清楚事情的利弊後,他內心的火氣也消下來了,反倒有些為慶安着急了。
益文帝美美的睡了過去,這種身心舒爽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了。
他很滿意現在的狀态,可以說前所未有的滿意。
雖然稷祥有些不聽話,但他有信心等到稷祥年紀再大些,體會到主-政沒有權臣扶植是多麽辛苦的一件事後,他會慢慢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益文帝的一生可以說是順遂。他是嫡長子,自然而然就成為了儲君,他的父皇是一個勤勉的皇帝,幾乎為任何一種他可能遇到的政-務出具過處理方法,而且留給他的大臣也很好用,幾乎唯命是從,但又會在他将要出格的時候給他中肯的意見。
除了柔妃。
柔妃可能是益文帝這一生唯一的遺憾。最開始知道柔妃的死訊時,他無數次午夜裏後悔,怎麽就沒有将她帶在身邊,她的性子那麽軟,怎麽能在沒有他的保護的情況下單獨存活在後宮裏呢?
日子久了以後,他開始不去舔舐那個傷口,仿佛不去回憶,就不會痛。
加上越貴妃這些年都在盡力地模仿着柔妃當年的舉止,對他也是一心一意的,再加上稷祥也慢慢和他親近起來,他欺騙自己,柔妃其實從未離開過。
到現在,經歷過狩獵,體會到君王也可以放縱玩耍,他已經開始享受這種生活了。
睡夢中,他抱緊了身邊的女人。
狩獵的第三天,是回程的日子。
益文帝起了個大早,望着外面廣闊的天地,呼吸着帶着森林地帶特有的清甜空氣,他想着,明年一定還要再來。
太監告訴他,所有人都整裝待發了,只等他上辇,就能啓程回宮了。
太監掀開了帷帳,陽光打到了他的鞋面,他一點點地朝外走,直至整個人都浸透在細碎閃耀的陽光裏。他看着萬千人馬都在等着他,似乎一剎那間有了世界是因為他而存在的錯覺。
萬千榮光,只因他一人。
他喜歡,他也慶幸,他最愛的孩子——稷祥——也将享受到這一切。
在隊伍中間位置的稷祥完全沒有感受到益文帝深沉的愛,回程他選擇自己騎馬,除了避免又被拉着和慶安坐在一起的尴尬,更重要的是想多看幾眼心上人。
他看着她站在慶安那頂轎子的左側,頭發一絲不茍,宮女發髻能完整地露出她的後頸,陽光裏那一片雪白的皮膚格外耀眼,而看得到的那只耳朵,也透出柔白軟嫩的光澤,看起來非常可口。下一次一定要嘗嘗,他想。
隊伍開始行進了,她也向前走起來,老老實實地看着腳下的路,一點兒也不東張西望。
稷祥心裏笑她傻,臉上卻不由自主漾出了笑容。
似乎有這麽個背影,就能這麽一直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