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貴春站在高牆之上,俯瞰着皇宮,這宮裏他呆了許多年了,每每這麽從高處往下看,總是隐隐感覺整座宮殿籠罩在祥瑞的紫氣裏。
他身邊跟着漆剛,倒不是他想帶着漆剛,而是漆剛早上給他請安的時候發現他心情不佳,主動提出要給他講講宮外的趣事。兩人便來了最為荒涼的午門城牆之上。
漆剛滔滔不絕地說着,貴春時而聽,時而放空自己。他的內心有些煎熬,自從兩年前勾搭太子失敗後,他心裏一直鉚足了一股勁,想給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太子爺顏色瞧瞧。但是兩年來,不僅抓不到太子一點把柄,而且還被太子斷了無數次財路。
忽地,漆剛住嘴不說話了,目光向下,定在某一處。
貴春随着他的視線向下,瞧見四個平民打扮的男女,他上了年紀,有些老花眼,所以遠處的東西看得格外清楚,他确定那一身素裹的是太子,而那着青灰色長衫的是戰遠王,邊上跟着的正是慶安郡主。那名水靈的喚做是若依的宮女也在。
“貴老哥,那不是我們那天看見的那小宮女嗎!”
“把你指指點點的手給我收回去,給你說的規矩,你都忘到哪去了?”
“別介,別介,您這火怎麽還這麽大呢?敢情我剛才說那麽多笑話都白說了。”
貴春面無表情。
“為首的那個男的是誰啊?他們怎麽能坐車出宮呢?”
“這宮裏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的是,你能全知道嗎?管好你的嘴。”
漆剛悻悻然,“老哥教訓的是,我見過那為首的男子一面,所以多了一點好奇罷了。下次不敢了。”
“你怎麽會見過他?”
貴春的語調陰冷下來,聽完像是剛感受完墳場的一陣陰風,漆剛嘴唇哆哆嗦嗦的,話都有些講不明白了,“我……我……前日晚上閑着無聊去宮女塌房轉了轉,看見為首的那男的和最後那小宮女又是抱成一團,又是一起親嘴。”
貴春瞳孔收縮,漆剛所說的一切與昨日東宮眼線告訴他的重合了。貴春心裏冷笑,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啊。總算是載到他手了。
太陽躲到了厚雲之後,尚且涼爽,加上穿着上簡便了不少,下了車的路并沒有慶安想象中難熬。雖然入眼的地方還是一片荒涼,但勝在軒哥哥意氣風發的身姿在眼前。
“我們現在去哪裏啊?”慶安問。
“經常聽聞京城外有一卓越的食府,名曰大悅莊,那裏的飯菜說是當世一絕,我們此次便去品嘗一下。”
“哇!太好了。”慶安愛吃,眼睛裏冒光。
想着能吃到美食,慶安加快腳程,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若依走路有自己的節奏,外人看來有些慢,但卻走得一點也不累,慶安那樣走,不一會肯定會喊累的。稷祥回頭看了看她,留了幾步,待他經過身邊之時,偷偷握了握她的手,而且還不忘問一句:“包袱重嗎?”
若依搖頭,沖他淺淺一笑,“就是幾件衣服,能重到那裏去?”
一行人走進京城的鬧市區後,稷軒叮囑了一句:“跟緊些,別走散了。”
若依跟進前進了幾步,貼着慶安走。
沉浸在喧嚣的市井之中,慶安越發活潑了,看到什麽都想要,沒一會,手裏就抓了好幾根冰糖葫蘆了,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更是買了又買,苦了若依全部要幫她兜着。
路過京城最是繁華的地段時,慶安化身石柱,杵在原地不動了。
“又想要什麽啊?”稷軒有些不耐煩,是他提的要慶安跟過來,他認為自己多少有些責任要照看她,再加上兩個人一塊長大,兄妹情分還是在的。
稷軒偷偷看了看稷祥的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是一圈又一圈地逡巡這滿面的商鋪。
慶安将稷軒拉到一邊,“軒哥哥,我們在這裏吃過東西,你記得麽?”
稷軒搖頭。
慶安耐心地解釋道:“很久以前了,你不知道聽誰說這裏的羊肉煲特別好吃,便帶了我來。但是我們都沒有帶錢,吃完以後沒錢付賬,那店裏的老板差點打了我們一頓,最後還是路過總兵認出了你,救了我們。”
慶安笑出了八顆牙齒,稷軒看在眼裏,不由得便點了頭。
實際上他不太記得了,畢竟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小時候混不吝地活過一段時間,現在想來,如果那時他能像皇兄一樣多學些東西,多看些書,或許父皇能多愛他一點。
“我們再去吃一次吧?”慶安提議。
“不行,我們要去大悅莊。”
“可是這裏有我們的回憶啊。”
“慶安,你是未來的太子妃,你應該多和太子接觸接觸。你看你都把他冷落了。”
兩人齊齊地看向稷祥,只見他正蹲在地上與一老乞丐聊天。
稷軒頓感慚愧,體察民情是他說的,但真正實行的卻是皇兄,他與皇兄的差距……
慶安可不是這樣想的,她憤怒,“軒哥哥你怎麽這樣!”
明明因為要給她慶生才安排了這次遠行,明明是在意她,可偏偏要撮合她和太子!
“不吃就不吃。哼。”
稷軒慢慢靠近了在聊天的兩個人。只聽見稷祥态度和藹地和那老人說,“老人家你想減輕家裏負擔可以理解,但是這裏風吹日曬的,你一把年紀了,萬一病倒了,不是更麻煩嗎?你在家裏好好休息養好身體,不是比這乞讨得來的幾個錢對兒女幫助更大嗎?”
老人蒼老的聲調有些含糊不清,“小夥子你說的是。”
稷祥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後站了起來。
幾個人走出城門後,先是看到了一群群蹲在城牆腳的乞丐,見有人出來了,那群乞丐一擁而上,團團圍住了他們,七嘴八舌的,就是向他們讨點錢。
稷軒想着自己見慣了這種髒污的場面,便先一步上前斥退了這些乞丐。
怕是知道自己遇到了硬茬,乞丐們識趣地走開了。
稷軒回頭時,慶安正害怕兮兮地躲在他身後,反觀皇兄,他擋在慶安那名宮女前面,而那宮女低眉順眼的一點拒意都沒有,甚至小手還拽住了皇兄的一角。
直到他們走上城外寬敞的官道,一行人才恢複常色。
“皇城之下,竟然有這麽多乞丐,難道我們的國民如此窮困潦倒嗎?”
“并不是。我從剛才那老者嘴中得知,建朝以來,一直都是輕賦稅薄徭役,家家的糧倉都是滿的。那老者行乞也是因為在家閑着又幹不了農活,知道當乞丐能得一兩個錢,便在城裏坐着讨錢了。老者說,他和城外的乞丐不一樣,城外的乞丐多是些好吃懶做的年輕人,不幹活,但又想有所得,聚集在城牆之下,每每看見有人出城,便上前乞讨。遇到硬氣一點的,就退縮,這要是遇上心善的,便圍追堵截,半搶半讨,非逼得在每個乞丐碗裏放些錢不可。過往的商戶可吃了不少這樣的虧。”
“竟有此事!?難道就沒有人管管啊?”稷軒氣不過,連帶着慶安也有些義憤填膺。
“有人管,以前這群人在京城裏占據了幾條幹道,如果過路的人不給錢財,他們便攔路不讓過。被官府發現後,被趕到城外來了。那老者說,官府裏的人本想斬草除根,但似乎是受到了一些不明的阻力。”
這些乞丐成群聚集,無疑影響京城的治安,有不明的力量阻撓官府整治,那便是宮中存在腐敗,這些乞丐的存在對什麽人有利,所以才出手阻撓了官府。
稷軒一時有些讷讷的,皇兄就這麽随便問問,便知曉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他自嘆弗如啊。
“那皇兄,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現按下不表吧,等從邊境回來了再說。”
這麽言語間,大悅莊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比慶安還高的大理石立牌矗立在莊子的前側。遠遠看過去,莊子前有小小的一片荷塘,現在正是晚荷盛開的時候,他們正好趕上了花期,入眼的竟是嬌俏可人花朵。
一行四人,以稷祥為首,進到了那大悅莊裏面。
在櫃臺後面站的是個白面書生模樣的人,見他們進來了,書生拿出一把折扇,飒的一聲打了開,一面扇風一面迎了上去。
“幾位好運氣。”
“掌櫃的何出此言?”慶安問。
“這位小姐唇紅齒白,眉宇間還有一股貴氣,還有天仙一樣的美貌……”
拍馬屁的話慶安聽太多了,打斷道:“你就直接說為什麽我們好運吧。”
“不滿小姐,今天是我們最後一天開門,明日就關門大吉了。”
“為何?賺不到錢銀麽?”
“這京城權貴多,我們從不曾缺生意。我們要衣錦還鄉啦!”
“你年紀輕輕的,為什麽不多賺些錢。”
“錢是賺不完的,差不多就行了。”
稷祥注意到這人紙扇上的字跡,筆鋒遒勁,想來是出自大家之筆。
“今個兒最後一天,便由我作東吧,這頓飯免了。”
“掌櫃的好氣度。”稷軒稱贊。
慶安走得腳酸,早已經找了位子坐下。
唯獨稷祥仍留在原地。
“先生,你這扇子能借我看看嗎?”
書生的雙手遞上,“請便。”
稷祥看過後,确認是前朝一書法大家的真跡,心下震驚不已。前朝已經滅亡一百多年了,這位書法大家是出了名的忠烈之後,攻破京城之時,便将自己的墨寶付之一炬,一點不留給後人。稷祥看過的那些,都是無意間流落到民間,後又被有心人送至皇家的珍品。
這樣一間飯莊竟能卧虎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