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6)

極慢,就象在和一個白癡講話。影子蔓延開來,一口把他吞下,令他的腦海深處變得漆黑一片,緊接着一道白光閃過,漆黑的世界被切開了。他劇烈地喘息起來,鋪天蓋地而來的疼痛席卷過全身每一個細胞,迫使他重新回歸清明,他曾如此艱難地逃避着的清明。他很痛苦,為那鞭子,為性,為他的堕落和恥辱,為所有的一切。他為自己的失落,為那難以忍受的孤獨而痛苦。記憶原本在他無法觸及的地方舞動着,現在重新回到了他的心底,而且清晰的可怕,而占據了他多日的渾渾噩噩在一陣尖銳而激烈的恨意中被驅散了。

“克瑞斯科,”他嘴裏說着,手機械地伸了出去,伸向他老敵手的喉嚨,打算去了結他的性命。克瑞克思輕易就把他的手撥到一旁,揪住他的頭發讓他停下。他強壯的雙腿環住了莫德赤裸的身體,讓他無法移動。他向前彎下腰,對着莫德的耳朵低低地說道:

“聽着,你這個笨蛋雜種,我要幫你。我打算這樣 。”莫德掙紮起來,他又急切地噓了一聲:“閉上嘴巴聽我說,上帝,我一點都沒想到他們對你幹了這個。我還奇怪那個瘋狂的混蛋勞倫斯在這兒幹什麽,我沒法相信他們對你做這個。”

莫德看着他的老敵手,他的大腦裏仍存有懷疑,但是他也明白,毫不懷疑地明白,克瑞克思說的是事實。

“聽我說,莫德,我知道你在那裏,”克瑞斯科屈指敲敲莫德的額頭,“他還沒有打破你,否則他不需要和你一同來這兒。一定得有什麽他媽的重要的事才會把那個變态的老怪物從他的窩裏拖出來。”莫德的眼睛瞪大了,克瑞斯科晃晃腦袋,“他有幾分恐懼症,莫德。自從我自己離開那裏後,我就再沒見到過他走出自己的沙龍。好了,如果他還沒能完全操弄你的頭腦那你還有一個機會。你聽見了嗎?”

莫德點點頭:“我在這兒,”他低聲說,“我在聽。”

“很好,”克瑞克思放開他的頭發,莫德的身體跌落在地,兩手抱住面前這個男人的膝蓋。克瑞克思轉過頭,把房間掃視一遍,仔細地檢查是否有人正在注視這邊,而莫德在瑟瑟發抖。如果他們被發現了怎麽辦?如果勞倫斯正在注視他們怎麽辦?“為我口交。”克瑞克思解開褲子的拉鏈,吩咐說。莫德靜靜看着他,做着無聲地抗議。“這是他媽的為你好,”克瑞克思嗤之以鼻,“會有人起疑心的。你幾乎吸遍了這個房間其他每個人的雞巴,而我的不該得到區別對待。現在,在我想出一個計劃把你弄出這裏的時候,張開你的嘴給我吸出來吧。”

“為什麽?”莫德的身體向前靠去,嘴裏卻發出疑問,完全是在本能的反抗。

“我為什麽幫你?因為沒有其他人值得我這麽做,也因為這可能是我唯一一個報複那個狗娘養的變态勞倫斯的機會。”

“他說他打破了你。”莫德喃喃說着,無力的手指找到了克瑞克思的陰莖。最起碼,這是個年輕的下體,比他在這個房間裏吸吮過的都年輕,正悠然地睡在那片卷曲的黑色發叢上。

“那是他自以為是。他深信已經讓我有些扭曲了,但是他始終沒能象對其他的人做到的那樣他媽的打破我。你不用相信他那些屁話,莫德。我知道要抗得住是很困難,但是他有一半時間都在說那些他媽的廢話。記住——這有助于你。他總說些無聊又似是而非的東西,聽起來很對,而且會讓你非常痛苦的看着他在玩弄你的頭腦。你必須學會如何一邊附和他的話,假裝接受他所說的一切,一邊在心裏告訴自己他是一個瘋狂又可憐的老怪物。你必須保留一小部分自我讓他無法觸及,讓他永遠無法接近,因為如果你做不到,你就會為他所有,将至死也不能逃脫。天哪,他把你調教的太好了。”克瑞斯科的陰莖在莫德的口中充滿活力地擡起頭,他的手落在了莫德的黑發上。“可我還是無法置信,”克瑞斯科喃喃自語:“他們做的這一切……他們肯定實在非常希望你為他們工作。或者其它原因……”莫德擡頭望去,嘴仍在套弄着克瑞斯科的陰莖。“沒什麽。”克瑞斯科聳聳肩,碧綠的眼睛變得晦暗,帶着幾分怨恨的認知。莫德的嘴退了出來。

“如果你想的是我的父親,那可能沒錯。”他低聲說。克瑞斯科的眼瞪大了,然後他點點頭。

“你知道了,”他的聲音沙啞,手指在輕輕撫摩着莫德的頭發,有些心不在焉。“可憐的私生子,你已經知道了,我很抱歉。沒錯,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他又環視了一次整個房間。“回到沙龍我唯一能接觸到你的途徑是在娛樂室。”

剎那間莫德的臉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他沉默地搖搖頭。“我不會回那裏的。”他的低語異常嘶啞。當他迷失在麻木的薄霧中時他得以封閉起在那裏所遭受的所有的記憶,但現在他的記憶回來了,他清晰的思維,還有他的智慧也一同回來了,要回到那個房間,這個念頭讓他害怕極了,驚惶失措。克瑞斯科抓住他的頭,重新按向自己的下體。

“你必須去。我不能下到交接室,在那裏他會一直看守着你,那兒的警戒太嚴密,但是每個集團的成員都被允許使用娛樂室。勞倫斯在娛樂室的外面派有警衛,但我會找到應付他們的辦法。只要那裏被使用,我就每晚都去光顧,看看你是否在那兒。如果你在,那我将竭盡所能把你弄出去。但是你必須做些事情來激怒勞倫斯,你得讓他把你送到那裏去。”

“不。”莫德拒絕,又開始了嘴裏的工作,克瑞斯科在他口中抽插着,用一種緩慢而堅定的節律前後運動着。他不會回那個房間的,他不會接受自己痛恨的敵人的這個建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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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他媽的不能幫你。”克瑞斯科的聲音嘶啞而暴躁。他在莫德的嘴裏射了出來,莫德抑制住襲來的一陣惡心。他想到了這個房間裏所有享用過他的男人,他希望自己病倒。此刻他渴望回到那薄霧中去,迷失在那保護他的迷蒙裏,但是那已經散去了,他自己頭腦中的影子已經把那驅散了。

“現在幫我逃走,”他低聲說,“幫我離開。”

“你他媽的正在集團的總部,在這兒我沒有任何辦法讓你離開。”克瑞斯科決然說道,“現在要麽他媽的按我說的去做,要麽留在那裏讓勞倫斯他媽的把你打破成兩半。我不再操心了。”

莫德跪坐在地上,閉上眼睛,然後,終于,再次睜開雙眼,點點頭。

“很好。現在滾開,在被別人注意之前去吸其他人吧。”

克瑞斯科猛的推了他一下,他向後摔倒在地。當他起身時,他發現自己正看着一雙熟悉的、烏黑锃亮的皮鞋。他開始戰栗,驚惶地擡起頭。勞倫斯紫羅蘭色的眼睛正盯着他,敏銳的視線一直穿進了他的骨頭。他覺得似乎克瑞斯科的逃跑計劃就印在自己的額頭上。

“亞裏克斯,”勞倫斯的聲音很沉穩。莫德看到克瑞斯科變得非常沉靜,臉色突然極蒼白,碧眼漸漸晦暗。

“勞倫斯,你還好嗎?”兩個男人握握手,但是莫德注意到克瑞斯科的手指被輕輕握進勞倫斯枯瘦無力的手中時微微有些顫抖。

“我很好,親愛的孩子。聽到你的問候真覺得甜蜜啊。我看到你在享用我們最新的新人。”

“是啊,绮夢成真,福克斯·莫德在跪着伺候我。”克瑞斯科大笑。

“我很高興你喜歡它。我們不常在沙龍見到你,”勞倫斯說着,一只手寵愛地摸摸莫德的頭發,“我知道查爾斯讓你非常忙,至少在個人服務上他需要你。”勞倫斯發出一陣會意的假笑,莫德銳利的看了克瑞斯科一眼,那人使勁咽了口唾沫,然後聳聳肩。“也許從那刻起你就一直得到了你需要的所有東西,嗯哼?”勞倫斯挑起一側的眉毛,正跪在他們腳下這個有利位置的莫德則看到克瑞斯科的右手死死地攥緊了。“好了,你不能獨占我們的新人,那兒有人想和他玩一玩。”最後又給了克瑞斯科一個點頭致意,勞倫斯拉起腳下的莫德,領着他走向坐在壁爐旁邊一張扶手椅上的男人。“他想要你跨坐在他身上,寶貝。”勞倫斯說道,拖着莫德的手指緊緊抓着他的胳膊。莫德拼命忍耐着,竭力想着如何正常呼吸。沒有了那層給予他保護的薄霧,他不再有把握做這個了。帶着清楚的頭腦和逃脫的希望他做不出來。他辦不到。

坐在那張扶手椅上的男人已經解開了褲子,正在撫弄着自己堅挺的陰莖,等待他的到來。勞倫斯指示莫德來到那男人上方,推倒他,分開他的臀瓣,強迫他坐在那人的陰莖上。堅硬的肉刃刺入身體,莫德緊閉雙眼,竭力讓自己在上上下下起起落落間不去想任何事情。勞倫斯的手握住他的後頸,輕輕摩娑着,令他寒毛直立,還一直在溫柔地同他說話,催促他,提醒他失敗的後果。那個客人在取悅他,吸吮他的乳首,輕咬他的肌膚,還用指甲撓抓着他的屁股。莫德開始考慮反抗的事,如果現在搞砸了也許足以把他送回娛樂室。勞倫斯的手指深深勒進了他的脖子,制約着他。他不能這麽做,他只是做不到,和勞倫斯是否正站在身旁無關。被綁架後他反抗過勞倫斯,但是沒起任何作用,每一次的回擊都被擊退了,每一次小小的勝利都付出了血的代價,還有汗水和眼淚……全都是他自己的。他需要找回精力和體力以重振旗鼓。克瑞斯科已經給了他希望……現在他要做的只是利用那個希望做一次最後的行動,一次最終的拼死嘗試的逃亡。但是不是現在,他必需仔細考慮這次行動的最佳方式,如果他做出了錯誤的行動,最終的結果也許只是他被打得半死,而非被送回娛樂室。這些日子他幾乎每件事都犯了錯誤,他已精疲力盡,就在他的‘客人’在他體內達到高潮時,他無力地倒下了。勞倫斯扶起他,又把他推向壁爐,讓他重新跪好。他癱在那兒,垂着頭,嘴裏都是精液的味道,全然的絕望。

當他擡起頭,他注意到離他最近的扶手椅上坐着一個人,那人正凝視着他,一個沉默的人,正規則地吐出一個個煙圈。他凝視着一雙淡褐色的眼睛,一雙熟悉而又陌生眼睛,他早已在鏡子裏多次見過這種眼睛了。這個男人,他的父親,正在低頭看着他,帶着一副痛苦的表情。他的父親一直都在這兒嗎?他見到了自己的兒子被帶來?對此他覺得愉快嗎?莫德內心深處生出一種全然的悲哀,這悲哀打破了他的恐懼,他的羞恥和虛脫。

“這就是你希望的嗎?”莫德凝視着他輕輕問道,百感交集地凝視着。“我出生時你就有如此期望嗎——爸爸?”被認出,并且驟然聽到那個稱呼,那個僅能因最基本的血緣關系才得到的稱呼,令他的父親一驚,唯一洩露出情緒的地方是他食指一顫,一截煙灰掉落在地板上。

“我想要什麽并不重要,”他的父親開口說,聲音低沉嘶啞,壓抑着感情,“我們都必須做出犧牲。”

“我看不出來你在做什麽犧牲,爸爸。”莫德說。他們的聲音很低,各種複雜的感情讓他們發不出聲音,但是彌漫在空氣中的緊張氣氛如此濃烈,幾乎變成了有形的實體壓在他們身上。勞倫斯中斷了同剛折磨過莫德的那人的談話,四下查找他最新的新人在做什麽。人們漸漸停止了交談。

“我當然有。我失去了一個兒子,不想失去另一個。我別無選擇。”他的父親身體向前傾去:“你不明白,福克斯。很多事迫在眉睫,而我希望你能繼承我拼命工作為你開創的事業。我不希望發生在傑夫裏身上的事再在你身上發生。”

傑夫裏,他同父異母的哥哥。一個他極端讨厭的男人,而現在發現和自己有血緣關系。

“傑夫裏發生了什麽事?”莫德沙啞的聲音問道,想起了曾在自己辦公室見到的那一幕:他哥哥的屍體在他的辦公桌前面砰然倒地,鮮血從胸前的彈孔汩汩流出。

“他被犧牲掉是因為你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兒子?一個你認為更具價值的兒子,一個你希望能繼承你所有東西的兒子。是嗎?你放任他被殺死因為他讓你失望了?”一絲遲疑的默認從他父親的眼中閃過,莫德只覺得一陣極度的駭然,他從未意識到——從未想到過。“天哪,是你殺了他。是你。”他喃喃地說。房間裏仍一片沉寂。從眼角的餘光裏他可以看見亞裏克斯·克瑞斯科急急地大步走來,象一個優秀的小步兵那樣過來保護他的上司。

“你這個雜種。你殺了他因為他不夠出色,不足以接任你?而你對我做這些也是因為我不夠出色?”莫德狂怒,向前探過身去,他的目标是把自己父親那張自鳴得意的面孔徹底碾碎,然後把那面容的每一點痕跡從自己的記憶裏徹底抹去。

“不,我對你做這些是因為你本身,”他的父親告訴他,中斷了他一連串的盤算。“如果我不想這樣的話,我根本不會在你身上浪費時間,福克斯。我在你身上仿佛看見了我自己。你有我那種無論機會多大都要取得成功的決心,有我專注的洞察力,甚至我的信仰在你身上也可以看到,即使你不承認,我的冷酷無情也在你的血管裏流淌。你有着我的驕傲,甚至我的傲慢。”他微笑着深深吸了口手中的香煙,“你是你父親的兒子,福克斯,無論你喜歡與否。我犯了一個大錯誤,沒有親自培養你,我允許你幼時的堕落,現在我要消除那時對你造成的傷害。”

莫德無法控制自己。他的父親舉起一面扭曲的鏡子,鏡中映出的是他自己的相貌,因為莫德知道他的遺傳因子給予了他每一項優點和缺點,就象那男人羅列出的那樣。在旁人能阻止他之前,他的拳頭重重打在他父親身上。他感到克瑞斯科的雙臂抱住了他,用力拉着他,他聽到別的男人在喊他住手,但他埋頭不理,不顧一切的把拳頭落在父親身上,用曾忍受過的某種程度的疼痛和痛苦來懲罰他。盡管他疲憊虛弱,還是用了四個人才把他拖開,而自始至終他都在死死盯着仿佛是鏡子裏自己的那雙淡褐色眼睛,想要殺死這個男人,并非因為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是因為他看見了未來的自己,只要自己屈服了,就會是那個樣子。

最終他被摔倒在地。他可以聽見勞倫斯在對他說法,試圖重新控制他。他的父親看上去很惱火,還稍微受了點傷,但是他重新恢複了鎮定,整了整被撕破的襯衫,看着腳下兒子,赤裸着,被壓制着挫敗地躺在那裏的兒子。莫德認為自己正巧看見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勝利從他父親的眼中閃過。

“總有一天你會為此感謝我。我想你不明白我正為你奉獻整個世界:我們探讨的是整個行星,福克斯。你一直是個聰明人,是最有潛力的人。我觀察了你多年,即使在聰明的話應該殺死你的時候,我仍在觀察你。我不想殺你,我知道,只要你回心轉意,采用我們的思考方式,你就會成為我們有史以來最出色、最耀眼的領導者。你仍可以那麽做,這是我給你的一件禮物……兒子。”

莫德無言的看着那個男人,不能相信所聽見的話。不是這樣的,是象勞倫斯暗示的那樣,他的父親把他丢棄在這最可怕的痛苦和羞辱裏,因為他并不在意。不,這整個事情都出自他父親扭曲的想法,想要确保他最後活着的兒子能繼承他的一切,他極其希望他擁有的一切。整個房間變得悄無聲息,沒有人說話或者走動,只有亞裏克斯·克瑞斯科慢慢走近莫德的父親,遞給他自己的手帕,讓這個老男人可以輕輕擦去開裂的嘴角流出的鮮血。那雙幽深的碧眼漠然地看着他,莫德從裏面看到了憐憫。

“我只想讓你知道,”莫德溫柔地開口說,心裏在竭力找出那些最最傷人的用語,因為言語是他僅剩的武器了,“盡管比爾·莫德有很多缺點,比起你他永遠更象是我的父親。無論何時,我更願意擁有他所說的愛,而不要你對這個詞扭曲而拙劣的模仿。”

他看見亞裏克斯向後縮了一下,并且微微搖搖頭,警告他不要再說下去。他也知道自己正處在危險境地,但他現在所做的并非為了要把自己送到娛樂室:此刻他已不再關心這個。這事關他和他父親之間的一些陳年舊事,那些內心深處久未解決的事情。他一但試圖開始就無法控制自己,還有最後一件事他可以去做。當勞倫斯拖起他,把他向門外拉去時,他一記耳光打在他父親的臉上。口水噴出來流向下巴,他父親最後的這個形象将永遠留在他的腦中。這遠不夠,但這讓他找回了一些這惡夢開始後他所失去的尊嚴和力量。

“你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他父親嘲弄的聲音跟着他傳到了屋外。“這個世界是你的,在等着你來撷取,你所要做的就是去接受你該繼承的一切,兒子。”

勞倫斯離去的如此匆忙,甚至都沒顧得上莫德的眼罩。他太急于把莫德帶出這棟建築,竟來不及把莫德的雙手綁在身後,而是匆匆抓緊它們,拖着他朝走廊盡頭奔去。莫德一直在掙紮,胸膛在劇烈地起伏。他被匆匆推進電梯,突然的起降讓他幾乎失去平衡。他倒在勞倫斯的身上,那人的手指深深抓進了他的肩膀。

“我猜,”勞倫斯怒氣沖沖的聲音傳進耳中,“這就是你理解的順從?”

“而我猜,”莫德反駁說,“你現在沒有抖的象片風中的葉子是因為你不怕又要坐進這輛該死的車了?”勞倫斯一個耳光狠狠地打在他的下颚上,他被打得差點飛起來,向後倒去,但那一瞬間他看見了那人陰冷恐怖的眼睛。電梯停了下來,他被推搡着來到停車場,停在一輛豪華的加長轎車前。

“進去。”

莫德被推進汽車,腳下一絆,他倒在車裏,車門在身後‘砰’的關上。他注意到勞倫斯猶豫不決地站在車門外,那人做了幾下深呼吸,焦慮地走來走去,雙手先是在褲子上反複擦了幾下,然後又摸摸自己呆板油亮的頭發,一下又一下摸着。他似乎在和自己說話,為将面對的情形而安慰自己。最後勞倫斯終于鼓足了上車的勇氣,他打開車門,坐到莫德身旁,指示司機送他們回家。

“你看起來确實已經清醒了,”勞倫斯評論說,聲音顫抖着,已近乎種歇斯底裏,紫羅蘭色的眼中瞳孔也放大了。“或者這根本就是個謊言,孩子?嗯哼?你一直在演戲嗎?”莫德吃驚地痛叫起來,勞倫斯狠狠地揪住了他的頭發,把他拖到自己的膝頭。“是嗎?”勞倫斯逼問。那人全身都在發抖,莫德能聞見他身上汗水的味道。

“別白癡了,當然不是。”他回答,“天哪,你到底遇到過什麽事,拉裏?你他媽的這麽心煩意亂的。看看你自己。”他奚落說,高興地看着這個男人的脆弱。“你一定要讓外界環境把你控制得這麽慘嗎,拉裏?你在害怕什麽?你害怕有些你無法控制的事可能會發生?或者同時你在心底又渴望發生?以前我打傷過你,還記得當時看着淤痕的感覺嗎?那感覺不錯,不是嗎?”

“閉嘴!”勞倫斯咬牙切齒地呵斥道。他的視線投向窗外,一只手緊緊抓住了汽車座椅,另一只手更緊地抓住了莫德的頭發。

“那又是為什麽,拉裏?萬一我們撞壞了這輛車,外面的世界會突然展示在我們面前,而你什麽都做不了,拉裏。這就是你所害怕的嗎?這就是你的卧室沒有一扇窗戶的原因嗎?你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恐懼,拉裏?”勞倫斯狠狠朝他臉上扇去,莫德擡手擋住了這記耳光。他竭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在這種近乎密閉的狀态下,奚落一個近乎歇斯底裏的人,實在不是個聰明的舉動。無論他多麽想去奚落,多麽的心滿意足,他都必須做得更加靈活。他的拳擊教練說過什麽?靈活的拳頭,莫德。“沒事了,拉裏,”他溫柔地說,“你會沒事的。”

勞倫斯沒有回答,他的喉結上下抽動着,看向窗外的眼睛閃爍不定,然後,他的視線收了回來,不安的,仿佛看見了什麽讓他極度驚恐的東西。一聲低低的哀鳴從他的喉嚨深處逸出來。

“不安全,”他嘶聲說道,臉上慢慢浸出的汗水閃爍着美麗的光澤。他的眼中充滿了惶恐,莫德甚至不能确定勞倫斯還是否知道自己仍在這兒。“我們必須回家,回到家我們就安全了。家裏很安全。”他前後搖動着身體,拼命抓緊了座椅,指關節緊得沒了血色。“在家裏我們都會安全的,親愛的。”勞倫斯輕輕哼着。莫德不知道這人是否是在和自己說話,因為他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前方的某處。迄今為止,勞倫斯已經用了各種不同程度的暴行來對待他,其間還攙雜了幾分溫柔,但是他一直都很理智,一直控制着自己的行動。而此刻他真的害怕勞倫斯會傷害他,甚至在傷害他的同時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那人令人恐懼地嚴厲,已經半瘋了。

“你已經多久沒有離開家了,拉裏?”莫德溫柔地問道,試圖在他完全發瘋之前提及另外一個人。

“很久了,”勞倫斯輕輕回答。

“二十年?”莫德追問,“或者更久?”

“不……有時候我不得不做些小旅行……有時候我被叫過去,但并不常有這種情況。如果我能夠讓自己鎮靜下來……我們外出太匆忙了……我沒有時間去……”勞倫斯的白發被汗水浸濕了,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他紫羅蘭色的眼睛閃動着全然的恐懼。莫德心裏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憐憫混雜着希望。也許他不需要克瑞斯科,也許他能找到自己的方法離開這個惡夢。如果他能進入勞倫斯的心裏,并且找到他的弱點,就象這人以前對他做的那樣。

“你有恐懼症,拉裏,”他輕聲說,“這被稱作廣場恐懼症。你願意聽我為你解釋嗎?”勞倫斯一言不發,雙眼直直地盯着司機的後腦勺。莫德喜歡他的話題,他的确可以做解釋。他一半的工作時間都在為人們解釋各種各樣的術語和現象,那些人總是搞不懂他談論的那些該死的內容。不知為何,他有一種感覺,就是無論自己說什麽都沒關系,他甚至無法确定勞倫斯是否在聽,但是他的聲音似乎真的能讓那人平靜。莫德在他照相機般的記憶裏搜索了一遍,來為勞倫斯的恐懼症找條适合的解釋。

“要知道,拉裏,‘廣場恐懼症’一直普遍被誤解了,”他娓娓道來,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流暢,沒有絲毫波動。“它字面上的意思指的是一種對‘開放的地方’的恐懼。可是,這是一種不完全的、讓人誤解的看法。廣場恐懼症不一定是害怕開放的地方。對你來說,指的是你身外的世界,對吧?你不喜歡汽車,或者街道,你不喜歡看見藍天和樹木,你在建築物裏就覺得安全,在任何一棟建築物裏都是這樣。對嗎,拉裏?”

勞倫斯痙攣般的吞咽着,他的拳頭攥緊了莫德的頭發,沒有作聲。“你在自己的家裏尤其覺得安全,是嗎?你覺得安全是因為你創造了一個完全沒有危險的環境,沒有窗戶,一點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沒有一件事不是在自己控制之下發生的,完全徹底的控制下。”莫德又停下來,他不能确定勞倫斯是否正在聽,但是莫德停下時,那人把他的頭發攥得更緊了,而他重新開始說時,那人松開了一些。莫德拼命地試圖想出更多的事件來滔滔不絕地說下去,以嘗試讓他的捕獲者平靜下來,這樣那人就不會傷害他了。他在心裏想象着史卡莉,在他又開始一次枯燥而真實的講解時,正轉動着眼睛望着他。

“廣場恐懼症發生在一種內心焦慮的情況下,焦慮之情變得非常強烈,以至于痛苦的個體不敢去任何曾多次感覺到恐慌的地方,或者做任何事。一個人也許害怕焦慮發作,或者害怕遇到‘失去控制’這種情形。你讨厭那樣,是嗎,拉裏?你讨厭人們看見你失去控制……尤其怕你在集團的上司看見。也許你怕的是他們看見你這樣後的反應。你是那種一絲不茍的人,非常整潔,非常注重儀表,非常沉着,甚至過份謹小慎微——任何人看你一眼就能看出來。你不希望人們知道,這很正常,拉裏。很多人面對害怕的事情都會對前景感到焦慮,都處在那種痛苦的狀态。他們中的一些人變得束手束腳,或者不敢外出,就象你,拉裏,而另一些人會正常活動,但是活動得非常艱難,經常試圖藏起他們的困窘。這沒什麽可羞愧的,拉裏。很多人忍受着這種情形,你可以好好處理它,但這并不意味着這對你來說是個難題。

“不,”勞倫斯低低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如果你表現出一點軟弱就會被丢棄。它們會利用這個對付你。”他松開了緊抓座椅的手指,開始撫平自己的頭發,一下又一下,同時前後搖晃着身體。這反反複複的動作看起來是要讓他自己平靜下來——或者至少是讓自己不去注意外面飛馳而過的街道。這也許給了他一種都控制之下的錯覺。

“‘他們’是誰,拉裏?”莫德輕聲問道。

“我跟你提過他們——那些更大更強壯的孩子。他們圍着你叫喊、嘲弄。”勞倫斯的雙手掩住了耳朵。莫德皺起了眉頭,試圖把和這個病态瘋狂的人在一起的時間裏撿起的所有細小的碎片串在一起。

“在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拉裏?”他追問道,他的思維做了一個巨大的跳躍,他敢肯定那完全是憑他的直覺做出的斷言:“你是個孤兒?你被送到一個兒童之家?”

“家。”勞倫斯點點頭,但莫德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說中了,或者勞倫斯只是在催促車開的更快些以便能早點回到他的避難所。

“因為你的父母死了?……不,祖父母……祖父母死了?”莫德溫柔地猜測說。勞倫斯點點頭,心不在焉,但是又點了點頭,莫德仍無法确定這是否是因為自己猜對了,還是因為勞倫斯正沉浸在自己的獨角戲中。“你說父母們沒時間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莫德閉上眼睛,竭力回憶起那次交談,“這就你所遭遇的嗎,拉裏?你的媽媽沒時間照顧你?他們把你留給了你的……祖母?而她死後你不得不去兒童之家?”

“待在家裏是沒事的,主要在他們常讓我們出去的時候……去呼吸新鮮空氣,他們這麽說。糟糕的事情都在那時發生的,家裏是安全的。”勞倫斯堅定地說。莫德久久凝視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街道。真希望能沖出這個惡夢般的世界,重新回到真實的世界中去,回到那個他幾乎不相信甚至還存在的真實世界,但是他沒有這個機會。他赤裸着,被綁着着,關在這輛帶着色玻璃窗的車中,而且鎖着的車門上沒有把手。他被關在這裏,安全的就象此刻被關進回憶中的勞倫斯。他想法設法去撿起他們交談中其它的蛛絲馬跡,讓勞倫斯說下去。

“你的父親出了什麽事?他為什麽把你留在那個兒童之家?”

勞倫斯張張嘴,又閉緊了,然後他開始說話,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聲音完全不同于他慣有的沉穩、彬彬有禮的語調。“我四歲時……他把我從船上……帶到……帶到陸地上。我只學過說波蘭話,而那以後他們讓我學英語。我還能記得那條船的情形……颠簸……搖搖晃晃……那是段滿是暴風雨的旅途。我始終都不舒服,我這輩子從沒病得那麽難受過。”勞倫斯又攥緊了莫德的頭發,讓他痛得向後縮去。“病中我的祖母一直在照顧我。噓,勞倫特”他輕輕地說。莫德吓了一跳:勞倫斯的聲音完全變了。他的口音變得很有特色,很刺耳,聽起來就象一個嬌小的老婦人。“噓,勞倫特,”他又重複一遍,顫抖的手指輕輕撫慰着莫德的頭發,似乎他是個生病的孩子,而勞倫斯已變成了他的祖母。他又用波蘭話說了些別的,莫德沒有聽懂,然後,突然的,他又變回了勞倫斯。“我太難受了,被吓壞了,發誓從此再也不上船,而我的确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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