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7)

”勞倫斯的聲音既驕傲又得意。莫德長長地出了口氣:這個男人在他自己的世界裏構築了巨大的夢魇,而實際上他只不過是個受了驚吓的孩子,正在把他苛刻而又孩子氣的組織體系強加在這個他害怕了一輩子的外部世界上。

“你是個移民?你的父母出了什麽事,拉裏?他們為什麽不要你?”莫德小心翼翼地發問。那人撤下了防禦,這可能是他得以進入他心底唯一的機會了。很明顯,通過交談,通過說些什麽,勞倫斯正在把注意力從身處外面世界的恐懼中轉移開來,無論說什麽,都可以讓他不去思考。

“媽媽沒法安定下來,她常常……常常……喝酒。”勞倫斯的臉痛苦得皺成一團。“喝得不省人事。她沒法照顧任何人,尤其是我。”他的聲音有點哽咽,“這就是我被送去和祖母生活的原因。她很慈祥,對我很好……但我十歲時她死了,留下我孤零零一個人。”

“那你父親呢?”莫德溫柔地問道,“他在那兒照顧你嗎?”

“爸爸……爸爸是個戰鬥英雄。”勞倫斯的臉上閃耀着光輝,不僅因為汗水,還因為臉上那種特別的自豪。

“一個戰鬥英雄啊?”莫德刻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柔無害,小心的避免把這個男人從回憶中喚醒。“哪場戰争,拉裏?”

“朝鮮。”汽車突然急轉彎,勞倫斯發出一聲尖叫,聽上去就象只垂死掙紮的野獸。莫德挪動被約束的雙臂,握住拉裏那只自由的手,開始輕輕地按摩。

“他死在那兒了,拉裏?因此他沒有回來找你?”莫德追問,努力把他的捕獲者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來,轉移開他的畏懼,以此讓自己繼續了解的更多。勞倫斯的臉痛苦得扭曲了,他怒氣沖沖地看向莫德,身體憤怒得僵直了。

“他的确回來找我了,”他嘶聲說道,“我告訴兒童之家裏其他的孩子他會回來找我,而他真的來了!”

“那之後呢?”莫德輕聲問,“沒事了,你可以告訴我,拉裏。我哪兒都不會去,我會留在這兒陪你。我們正一起回家,還記得嗎?”

勞倫斯僵硬地點點頭,然後停了片刻。“那時我13歲,一直在等啊、等啊、等啊,爸爸會回來帶我回家的,他是個戰鬥英雄。我告訴其他的孩子,就是那些欺負人的惡棍,說我爸爸回來後會把他們碾成粉末,會打他們,就象他們打我一樣。”抓着莫德頭發的手攥緊了,莫德把那聲痛叫咽了回去。這人正燃燒着暴虐的怒火,而畢竟他所遭受的一切都在這個男人的掌控中,這一刻莫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這人終生致力于報複只來源于一個孩子在許多年前的悲慘境遇。

“你父親回來後又發生了什麽,拉裏?”莫德按摩着拉裏僵硬冰冷的手指繼續追問,他把聲音放的盡可能的溫和。他不知道回到沙龍後會發生什麽,他甚至懷疑勞倫斯是否還能記得他說過什麽。這個男人現在比鬼還蒼白,全身大汗淋漓,一貫一絲不亂的頭發亂七八糟,手指在輕輕顫抖。

“他……給我一盒香煙,還有一張五美元的鈔票,”勞倫斯低低的聲音帶着全然的悲涼,“告訴我我已經獨立了。他在我這個年齡已經在華沙的街頭發跡了,我在芝加哥的街頭也同樣可以做到。然後他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即使已過去了這麽多年,莫德依舊能感受到那份傷痛,它仍是血淋淋的,仍是這個男人靈魂上一個沒有愈合的傷口。

“那一定是個慘痛的打擊,拉裏。”他溫柔地說。

“不,不!”勞倫斯突然厲聲叫道,“讓人痛苦的是他們知道了。他們全都知道了,那些雜種。我想打裂他們愚蠢無知的臉,把他們在腳下撚的粉碎,因為他們知道了,還因為他們圍着我又罵又嘲笑又奚落的樣子。我一直都在那麽做。”他的手掌狠狠地在莫德的臉上碾壓下去,莫德竭力掙紮着要逃出這種困境,用雙腿和被綁住的雙臂拼命尋找一些支撐,終于得以扭過頭去,脫離了那只手,吃力地喘息起來。他從勞倫斯的膝頭滾下去,跪在車廂的地板上,擡頭凝視着這個折磨他的人。

“我不是他們,拉裏。”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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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就是,”勞倫斯回答,聲音變得極其冷酷。

他的眼神現在完全瘋狂了。莫德跌坐在地上,背靠着把他們和司機分開的那層隔板,心中充滿了恐懼。勞倫斯伸出手撕扯着莫德,尖利的指甲劃過他的臉,抓挖着他的胸膛,而莫德縮成一團,試圖縮得盡可能的小,只露出最少的表面皮膚。然後一切停止了。随着那瘋狂的動作漸漸停下來,車也慢慢停住了,地下停車場的陰暗籠罩在四周。莫德能聽見頭上勞倫斯刺耳的呼吸聲,他壯着膽子擡頭看去,那個男人一片淩亂,正雙手遮住眼睛前後搖晃着身體,劇烈地喘息着。

“沒事了,拉裏,我們到家了。”莫德輕柔地說,幾乎是在安慰這個折磨自己的人,安慰他惡夢般的旅程已經結束了。“沒事了,你到家了,”他又輕輕重複一遍,“你現在安全了,拉裏。安全了。”

莫德移開雙手,低頭看着他,仍在瑟瑟發抖。

“家,”他的聲音在顫抖,“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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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房子的牆壁讓我覺得安心,我用帶着黑色、橄榄綠色和羊群的牆紙來裝飾,我喜歡指尖下牆紙的觸感,仿佛帶着幾分溫暖,幾乎是鮮活的、還在呼吸的感覺。我喜歡我的房子,随着一步步走過玄關的走道,我可以感覺到我的沉着冷靜也在一點點回來。它在對我哼唱着。從門開閉的聲音裏,從地板發出的吱吱嘎嘎聲裏,我能聽出任何一絲的毛病。就象一條船上的船長一樣,我對自己的住所了如指掌。只是待在這兒,在熟悉的環境裏放松下來,我就能感覺到自己在迅速恢複。到達沙龍時我加快了腳步,然後我坐到了熟悉的軟塌上,身邊的爐火溫暖了全身。我非常冷。外面很冷,冷的我直發抖,如果我坐在這兒,閉上眼睛休息,很快就會暖和起來,一切都會很美好的。指尖下軟塌上的織物熟悉而柔軟,我把玩着,輕輕撫摸着,覺得讨厭的夢魇在漸漸離去。也許那根本就沒發生過。

“拉裏?”

真奇怪。我可以發誓房間裏只有我一個人。我睜開眼,看見了一個我訓練的新手——莫德——正站在那兒看着我。這個可憐的孩子臉上一付非常焦慮的神情,而他身上被抓得慘不忍睹,就象剛剛和一只特別邪惡的貓大戰了一場。

“這怎麽了?”我嘀咕了一聲。該死,他竟然一副警惕的神色,淡褐色的眼睛在吞噬我,把我整個吃掉。他一直太機靈了。

“你還好嗎,拉裏?”他問。

“當然很好。你的關心真讓我覺得甜蜜啊。”我揮揮手示意他帶着問題離開。門旁的助手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我。我想不出為什麽。

“你被鎖着,親愛的孩子?到底因為什麽被鎖起來?所有人都看得出你正要去什麽地方。助手——打開他的手铐。”我漫不經心地揮揮手,然後從口袋裏拿出手帕,按在自己的額頭上,深深吸了口氣,再次阖上眼睛。

“我不認為你沒事,拉裏。我覺得你非常孤獨,我想你願意被照顧,就象你一直照顧其他人那樣。是嗎?”他的确有最美妙的聲音,如絲般柔滑,我相信我從沒發現過那聲音發顫或是變得幹澀單調。它讓人覺得安心——從心底發出的安心。

“寂寞是一種職業風險,親愛的孩子,”我告訴他。我應該睜開眼睛,但是我很怕睜眼時房間會旋轉。“告訴我,你覺得地板看起來很穩嗎?”我問他。

“地板很好,拉裏,”他用安撫的聲音回答我,“是你在搖晃。我不認為你沒事。”我聽到他挨着我坐在軟塌上,然後,遲疑着,他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你再也不必孤零零一個人了,拉裏。”他輕輕地說。“你現在安全了,你也不用一直做一個要掌控一切的人。你可以依賴其他人,不是每個人都想傷害你的。我們并非都是那樣的。”

多麽可愛的孩子啊。我茫然地拍拍他的大腿。

“我認為你願意放棄控制,拉裏。我認為你希望其他人能脫離控制。這些年來你一直在照顧每個人,打破他們,再把他們重塑,留心他們的需要……他們已經得到了自己的那份,拉裏。我認為你想休息,并且放松警戒。

這聽起來極誘人。放在我胳膊上的手移開了,移到我的肩頭。他的确有副非常強壯的臂膀,非常的安全,非常的溫暖,我微微挪動了一下,讓自己更舒服一點。他的氣味也是如此的誘人,不過話說回來,他一向如此的。我用鼻子頂了頂他赤裸的肌膚,發現自己正把頭靜靜地倚在他如凝脂般的圓潤的肩頭。他的手指正撫慰地在我後背摩娑着,我不記得自己曾感受過這種愛意。哦,那些受訓的人試過,他們是的确去做了,但是他們沒有象這樣來愛我。從沒有人能象他一樣愛我。

“打破的問題是,拉裏,”他在耳畔低聲說,“是你無法知道他們是否心甘情願。你無法确定他們到底是真的愛你,還是只是害怕你會傷害他們。”

“傷害……?我為什麽要傷害什麽人”我驚訝地問,“我所做的是為他們好,這樣我就能保護他們免受別人的傷害。我可以把他們變成有用的人,會按吩咐做事,不會頂嘴,這樣他們就會很安全。”

“一直以來你就是靠這個來保全自己的嗎,拉裏?”他問。

“當然了。我令自己對那些主管的人有用處。他們不知道我在想什麽,不知道我對他們有多麽蔑視。”

“唉。”他埋在我的頭發裏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唇瓣就貼在我的頭上。“要知道,拉裏,你不能為了他們的安全而不得不打破他們。”我睜大眼睛,凝視着他的雙眼。淡褐色的眼睛就在面前:靠的非常近,溢滿了豐富的情感。他輕柔的手指撫摸着我的頭發。“就拿我來說,拉裏,”他溫柔地說,似乎屏住了呼吸。“如果你打破我——我不是說你做不到——但是如果你做到了,那你再也不能同我一起享受現在這樣的時刻了,是吧?”他的眼睛如此的真摯。“你必須一直安慰我、照顧我。如果你打破了我,我就再也不能象現在這樣照顧你了,拉裏。”他的手指輕輕摩娑着我的脖子。“還記得那時我弄傷了你嗎,拉裏?”他低聲說,“我覺得你有點喜歡那樣,是嗎?我認為你喜歡由別人做主的感覺:某個高大強壯有力的人。你被力量所吸引,拉裏。你害怕力量,但你仍然被它吸引,你願意投向你談及的那些強壯的臂膀。你還記得你跟我說過我為什麽會被沃爾特所吸引嗎?我想你理解那種吸引力是因為你自己也感受到了。你渴望投入堅實的懷抱,拉裏,你渴望被擁抱,渴望得到安慰。從沒有人為你做過這些,拉裏,而你又是如此的渴望它。如果你打破我,那我将無法為你做這些,拉裏。你可以命令我做,但那是不同的,對吧?如果你打破我,那你就失去了我,拉裏。這種情形一直在其他人身上發生着,不是嗎?你漸漸厭煩他們,是嗎,拉裏?你打破他們後,他們失去了吸引力,你就變得厭煩他們了。我不想你厭煩我,拉裏,我認為你也不想。”

我用指尖描繪着他優美的唇瓣:他總能說出這麽有趣的事情。他收緊了環住我肩膀的雙臂,他的臂膀多麽強壯啊……多麽優美、強壯而舒适的臂膀啊。我可以永遠待在這雙臂膀中,享受這美妙的一刻。只有他和我,一對戀人,纏綿在我們自己的小世界裏,外面的世界無需介入,我們不需要外面的世界。

“所以你要明白你必須放我走,拉裏。如果你不放我走,你就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是否能回來。你明白這個,對嗎?”他問道。“你不希望我被打破。如果你放我走,我就會為你永遠留在這兒,在你的心中,我永遠迷人、有趣,就象你喜歡的那樣。但是如果你打破我,我就和其他所有人沒什麽兩樣了。我猜你打破他們後總感到空虛,對嗎?你耗費了所有的精力去打破他們,而後他們就離你而去了。”這些話讓我怒發沖冠,我狠狠地盯着他。眼中的他漸漸再次清晰起來,那根本不是我的情人,只是我調教的新手,我親愛的莫德,我野性難馴的小狐貍崽子。他在和我玩一場游戲,在和我戰鬥,在為贏得自己的自由而奮鬥,啊,這時的他是多麽迷人啊,真的迷人極了。

“不……不,”他立刻修正了自己的話。“你送他們離開的。他們沒有離你而去,是你送他們離開的,但是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他們離去時你感到空虛。甚至在你取得了最大的成功時,甚至在你打破他們時,甚至在那種特別的時候,空虛感就已經開始悄悄潛進你的心中,是嗎?你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送他們離開了,他們将只是無聊的數字,只不過是你打破的更多的人。會很特別,是的,但不再有趣。這就是你為什麽渴望打破我的原因,拉裏。如果你放我走,在某種意義上你就永遠得到了我。”

他說的當然沒錯——全部都對。對極了。我一直說他很機敏。真狡猾,我聰明的福克斯,真是人如其名。

“哦,親愛的,”我愛撫着他的臉龐,他微笑着,強壯的臂膀溫暖了我的全身,我真的希望能永遠待在這個懷抱裏。“你非常值得我花費那麽多的心血,甜心。我早知道你會成為我事業最輝煌的頂峰,我是對的,你的确當之無愧。真希望你剛才所說的全都顯示着你的愛意。”我的手指落在他的喉嚨上,輕易就握住了它。

“真希望他們全都沒有撒謊來欺騙我、擊垮我。”我用力收緊了手指,惡意地扼進了他的肌膚,他喘息起來,擡起雙手來阻止我掐死他。助手們走過來看看我是否需要什麽幫助,但我讓他們離開了,然後把他推倒在地板上。他的臉上滿是細小的抓傷,那是我在汽車裏抓的,現在蒼白的皮膚上慢慢出現了淤痕。我斜靠在他身上,笑了起來,“我當然必須打破你,親愛的,就是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必要,你必須明白這個。帶他下樓。”我給助手下了命令,而莫德大聲喘息着,聲音非常大,但是他的眼中還有些別的什麽……希望?

“不要把我送回娛樂室,”他乞求着,當助手們把他兩手的手铐在背後扣緊時那機敏的雙眼開始爍爍生輝。“求你,不要!除了那兒做什麽都行!”

“哦,親愛的!”我笑了,“當然不會去那兒。”我抓住他的頭發,把他的頭向後拖去,直到他的喉嚨完全展露出來,這樣我就能從後面看見他的雙眼。“是不是亞歷克斯告訴你我還沒有打破他?”我問道,那眼睛驚訝地瞪大了。“哈,他是這麽對你說的嗎?也許他真的相信這個,但是我當然打破了他。他提出要幫你逃走?哈,他當然會的。”這件事從莫德的眼中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來,但沒有這個我也總能知道。亞歷克斯和我一同分享過那麽多美妙的時光,我對那孩子了如指掌。“你以為我不知道他那個狡猾的小腦袋裏每個細胞是如何運轉的的嗎?你表示想逃走時,我猜他建議用娛樂室,對吧?那是他在這裏唯一有權使用的地方。”

“沒有,”他低低的聲音幾不可聞,眼中是絕對的、可憐的畏懼。啊,奪走他的希望就如同從一個孩子手裏偷走糖果,真是太美妙了。我看着他臉上的血色突然褪盡,身體在我的手下驟然跌落。現在打破他無需花費很多時間了,他沒剩下什麽有助于他對抗我的東西了。他失敗了。

“亞歷克斯·克瑞斯科不會來救你的,甜心。”我撫摸着他絕望的臉。“以後的日子你和我就在交接室渡過。只要寥寥幾天的痛苦,之後我們就可以把福克斯·莫德從裏面解放出來,解放這個不顧一切要得到自由的人。只要寥寥幾天的痛苦,你能接受嗎,嗯哼?我打破你只要寥寥幾天,之後你将非常快樂,我的寶貝,非常、非常快樂。”

我看着他踢打着尖叫着被擡出門外,他始終在反抗,被帶上眼罩、推搡着離開沙龍時,用盡所剩的全部力量掙紮不已。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嗎?他擲下最後一把骰子,而他輸了。我實在非常讨厭惡劣的失敗者,他也真的殘忍極了:利用我早前軟弱的那片刻來嘲弄我誘惑我。查爾斯是對的:有其父必有其子。莫德也有顆冷酷的心,和我在他父親身上看到的一樣。我不該去期待任何東西的,而我還是期待了!用那麽邪惡的辦法利用我為他顯露出的那點脆弱……這孩子罪該萬死。

我迅速沖了個澡,獨自待了一會,讓自己在經歷了這麽惱人的一天後重新平靜下來,盡管我疲倦不堪,但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而且,我興奮地無法入睡。終于,渡過了這幾個星期,我最重大的時刻降臨了。

到時候了,終于要打破福克斯·莫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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