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Grils
蘇宥安無聲地笑了。多年來洛霏一直在找她的麻煩，她既不生氣，也不報複。因為她清楚洛霏沒有膽量真的對她做什麽。這些年來還要多虧了洛霏，她的身手越發的好，她記得《教父》裏有一句話“不要去恨自己的敵人，這會令你喪失判斷力”。蘇宥安的判斷力，就是在無數次與敵人的較量中練就的。她冷眼看着那六七個人一擁而上，沒有要逃的意思，她想要的東西還沒得到，怎麽可能逃避？面對命運誰都逃避不了，只能咬碎了牙去争取！
空地上一片混亂，人影閃爍，晃動的木棍淩亂了動作。
洛霏雙眼微彎，微笑看着這一切。
很快蘇宥安就敗下陣來，這次的人經過特殊訓練，每一個都是職業的打手，他們把蘇宥安按在洛霏腳下。
“宥安你為什麽不報複呢？找人來教訓我啊，你要找人很容易的啊。”洛霏拿腳尖擡起蘇宥安的下巴，俯視着那張沾滿塵土的臉。少女嘴角有幹涸的血跡，浮出一抹笑容：“你不是都知道嗎？我親愛的妹妹。”
洛霏眼中迸射出強烈的憎恨，仿佛一瞬間吞噬了光明。
她狠狠踢了蘇宥安一腳，踩在她臉上，一下，又一下。蘇宥安挂着滿臉不屑，只是笑笑。
她了解洛霏，洛霏是個外強中幹的人，她曾經像個不良少女一樣打很多耳洞、頭發染成奇怪的顏色、抽煙喝酒……卻沒有膽量做實質的壞事。而蘇宥安不同，蘇宥安是真正狠得下手狠得下心的人。
跟洛霏的戰争，她注定是贏家。
果然，洛霏踩在她臉上的力道越來越重，眼裏卻閃爍出淚花。
“我恨你。”良久，洛霏停下來，低着頭輕輕地說。
“我知道。”蘇宥安回答，“可你贏不了我，這輩子你都贏不了我。”
洛霏仰起臉望着天空，聲音低不可聞：“要是你不出現的話……”
“又能怎樣？”驀然間，一個很是清透的聲音，穿過空曠的街道，穿過了對峙的僵持場面，乍然盛開。洛霏一驚，慌忙回頭。
長發如黑瀑披瀉及腰，女孩穿着黑色的衣褲伫立在一棵香樟樹下。逆着陽光，她瑩白的皮膚仿佛透明，絕美似幻，眼中是一片剔透的海。
蘇宥安認識這個人，她當然認識，淩修學生會會長，林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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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宥安費力地擡頭，陽光下她的臉看不真切，浮着一層金色恬淡的光。蘇宥安很讨厭這種感覺，自己不得不擡頭仰視。眼角餘光瞥到洛霏，以為會她冷冷回答“與你無關”。她猜想着林汐的下一句話：“與我無關，也與你的檔案和學分無關嗎？”
可她既沒有猜中開頭，也沒有猜中結局。
洛霏咬着唇低下頭，不敢看那個女孩。手抓着衣角，緊緊地，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
“放開她吧，我能找到這裏，其他人也能。你要他們看到你這副樣子嗎？”林汐的語氣淡淡的，像是在告誡惡作劇的孩子。
或許在她看來，這就是小孩子的惡作劇。蘇宥安心想。
這個認知讓她覺得無比屈辱，像是小孩子仰視一個高大的巨人一般無能為力。久違的憤怒讓她克制不住冷冷出聲：“不需要你多管閑事。”
少女似乎沒有聽到，漠然望着洛霏。洛霏垂下頭咬住下唇一言不發。
林汐俯下身，壓制着蘇宥安的人立刻散開，女孩把蘇宥安攙扶起來，回過頭看了洛霏一眼，什麽也沒說。她扶着蘇宥安朝青白色的舊樓走去，洛霏站在六七個打手中間，怔怔地望着她們的背影。
會長辦公室，林汐扶着蘇宥安坐下，從辦公桌抽屜裏取出一盒跌打藥膏放到她旁邊。蘇宥安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對不起。”她說的是剛才叫林汐不要多管閑事的事情，回想一下，确實是她的失禮。林汐剛從包裝盒中取出一管藥，聽到這話又停了下來，擡起頭對上蘇宥安。
女孩的眼裏有幽深的薄霧，蘇宥安望進她的眼裏什麽都看不到，卻有一種被人看透的感覺。她重重別過頭，惶恐與屈辱油然而生，瞬間将她湮沒。
然而下一秒她的頭又扭了回來，不甘心就這樣被打敗。林汐毫無征兆地擡手，揮下。
清脆的“啪”的一聲。
瞬間的錯愕之後，蘇宥安覺得全身的血液燃燒起來，沸騰着沖向頭頂。她幾乎沒有經過任何思考，閃電般出手。
林汐好像早就料到了對方的反應，往後急退同時起身。蘇宥安彈起身，向對面的女孩發起攻擊，招式淩厲。
要是洛霏在這裏，就會明白剛才蘇宥安根本沒認真，否則那六七個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她步步緊逼，林汐只是不慌不忙地閃避，沒有丁點兒要還手的意思。蘇宥安的實力漸漸顯露出來，速度，力量，技巧無一不是罕見的高手。然而林汐神色淡然，無論蘇宥安怎樣加快速度，以怎樣的角度攻擊，始終離了她五英寸。林汐慢慢退到牆角，蘇宥安一拳砸過去，她頭一偏，蘇宥安砸到牆壁上。
蘇宥安大口喘着氣，額前的碎發散下來遮住了眼睛。
“好受些了麽？”林汐的聲音輕輕。
“為什麽幫我？”蘇宥安癱坐在地，似是被人抽盡了力量。林汐沒有回答。蘇宥安擡起頭看她，精致漂亮的臉上依舊雲淡風輕，不像是自己，滿身塵泥，狼狽不已。像是不想繼續僞裝，臉上露出脆弱的恨意：“你可憐我嗎？”
“你說呢？”
“為了洛霏？”蘇宥安忽然明白了，随即沉下臉冷冷道，“那你應該幫她做掉我，否則我絕不會放過她。”
“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林汐走到電腦桌前，用左手邊的杯子沖了杯咖啡，加冰加到距杯口一指。琥爵咖啡，黑咖啡加冰，不加糖。
蘇宥安随着她看過去，辦公桌上赫然躺着一本書，白色書皮格外熟悉，是一本精裝版《聖經？舊約》。黑色楷體字閃過她驀然睜大的雙眼。
她霍地擡頭看向林汐，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故作嘲諷：“你也信仰上帝？”
林汐回頭看她，眼中一片空明，不帶任何感情。蘇宥安再一次覺得自己被人看透了。
她是對的。林汐看着她輕聲開口抹掉了她最後的僥幸：“這本書是我的。”
“哈哈。”蘇宥安笑出聲來，面部表情僵硬。
“你不相信尹亦凡麽？”
蘇宥安自嘲地勾唇笑笑：“我怎麽知道。”
女孩回過頭定定地看她，蘇宥安望進她眼裏，第一次從她眼中看到情緒波動。她以為自己會看到嘲笑，看到憤怒，亦或者看到憐憫，但都沒有，只有一片悲哀，絕望而純粹的悲哀。
女孩垂下眼簾，纖細手指撫上頸項，她脖子上用鉑金的細鏈挂着一個吊墜，是一塊通體都是血紅色的美玉。美玉的成色即使是外行看也是少有的珍品，即便有也不會流于市面。美玉雕琢出一名折了翅膀的天使，做工極其細致。蘇宥安對林汐不多的記憶裏，她從來沒有将這塊玉摘下來。
Thehellangel。蘇宥安腦海中閃過這樣的诠釋。
林汐是淩修的傳奇。14歲時以省狀元考進淩修，進校即當上學生會主席，一年之內修完雙學位學分，極少在校內露面卻處理了許多極其棘手的難題。她今年16歲，比蘇宥安小兩歲，卻比蘇宥安高了一個學位等級。
她是真正的天才。
女孩放下水杯，将藥膏遞給她：“你自己上吧，我去外面等你。”
“不用了。”蘇宥安站起來，別過頭避開女孩的視線，林汐看出來她不想別人看見她的傷口，可既然傷口擺在那裏誰都看得見，又何必閉上眼自欺欺人。她一直目視前方，腳步有些虛浮，臉上卻還是在笑。
笑什麽呢？笑自己的幼稚與愚蠢，笑自己像個跳梁的小醜。
騙不了自己的，盡管一直姿态高傲地嘲笑，盡管一直以勝利者自居，她的內心其實一直無比卑微。因為卑微，所以故作驕傲，所以高高在上，所以對一切不屑一顧。
一直以來，她用着身心全部的力量支撐着高傲，不讓脊梁坍塌，因為她的生命不值錢，所以只能維護尊嚴以求生命完整，她不能在衆人面前軟弱，因為一旦倒下，就再沒有求生的勇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