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親情
“只是一些皮外傷,沒有傷到骨骼和內髒,也沒有引起腦震蕩。吊完這瓶點滴就可以回去了。”護士把CT片放在床櫃上,一邊在她手上貼膠帶一邊不冷不熱地說。說完之後推着推車走了,連正眼都沒有看一下蘇宥安。
大概是覺得沒賺到藥費吧?蘇宥安笑笑,沒有心情理會這些,只覺得渾身脫力般的疲憊。
好累啊,真想好好睡一覺,可惜不能。那個男人馬上就要來了,他來了自己才能睡。
被人擡出來時她用僅存的一絲清醒給那個男人發了短信,讓他保證自己的安全。
早就料到那幫家夥不會放過自己,只是沒想到他們竟然這麽大膽,公然在公司的寫字樓下手。
她直覺這事并不那麽簡單,但腦子裏一片鈍重的回音,什麽也想不出來。
病房門開了,西裝筆挺的男人走進來,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蘇宥安手機裏以字母“B”儲存的男人。看到他少女微怔,而後低下頭:“Boss。”
“我還是更願意聽你叫我爸爸。”男人推了一下金絲邊的眼睛,取下來拿手帕擦拭鏡片,別在胸前的口袋上。
“爸爸。”她還是低着頭,默不作聲地将手收回在棉被裏。她的手上裹着厚厚的紗布,原本光潔的臉上有幾道擦傷。不是不想向這個男人示弱,只是自己現在的樣子,讓她想起小時候被他撿回來的樣子。
那一年,小女孩跑出生活了三年的孤兒院,四處流浪。她撿過破爛,讨過飯,透過東西,不知不覺又是一年。
八歲,女孩學會了很多東西,比如佯裝無辜向路人讨錢,比如将廢紙塞在破棉襖裏禦寒。也比如打架,搶錢,騙吃騙喝。為了活下去,她什麽都做。
有一天有個人看她反應靈敏,給了她一些錢讓她去偷一樣東西。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她有什麽呢?只有這條別人看起來無比廉價的命啊,她一定要緊緊抓牢。所以別說偷東西,就算殺人放火,她一樣會去做。
她跟蹤那個拿檔案袋的人到十字路口,看準時機就沖上去奪了那人的袋子鑽入街角,快得那人根本來不及反應。而當那人反應過來,大喝一聲開始追趕時,她已經把檔案袋放在了雇她的人手上。
拿檔案袋的人很快找到了幫手,在街上進行地毯式的搜索。她并不害怕,她偷東西時披了一塊很大的黑布,頂上拿一根竹架撐着,看起來高了些。她把那塊黑布送給了這裏一個老叫花子,一個整天神神叨叨的老太婆,據說她的孫女死在她面前,那之後她就瘋了。拿到那塊黑布的時候,她還在對蘇宥安傻笑,她的臉皲皺,眼白昏黃,牙齒污濁得令人作嘔。
一幫人很快追過來。她若無其事地坐在路邊,面前擺着一只破碗。那些人直奔過她,沖向那個老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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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乞丐不知那些人為什麽追她,她本能地逃跑,被那些人圍住,按在地上。那些人搜遍她全身也沒找到要找的東西,大聲地咒罵起來。其中一個人抄起一塊板磚狠狠敲在老妪的後腦勺上。
老妪吃痛地掙紮幾下,趴在地上不動了。那些人把她踢到一邊,咒罵着遠去。
她小心翼翼地跪爬過去,試探地推了推她:“婆婆?”
老妪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眼白依然渾濁,瞳仁裏卻似有一瞬光彩,仿佛漏氣的嗓子細細地出着聲:“孫女乖,不怕,壞人……打……婆婆……不打……孫……女……”不用再試蘇宥安也知道她死了,老妪死的時候,還是像平時那樣,對着蘇宥安傻笑。
女孩忽然覺得恐懼: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這個認知讓她一下子癱軟下來,腦子裏一片空白,眼前老妪的傻笑揮之不去。
一聲尖利的嘯聲穿過空蕩蕩的街道,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發出來的。女孩跌坐在地,嘔出一灘穢物,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可是心裏好像有一塊東西堵在那裏,悶得發疼。
眼前忽然多了一塊陰影。女孩擡起頭,看到西裝筆挺的男人,正以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她。男人身後是那個雇主。
女孩意識到這個男人一直在這裏,早在自己接到雇主的任務之前,他就在這條街上觀察了自己很久,然後讓人帶給她那個任務。
無名的怒火在女孩血液裏沸騰,她低下頭尋找一切尖銳的鈍重的物品,男人看着她的動作愣了愣,忽而笑起來,蹲下身子對她伸出手,目光溫暖:“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女兒?”
女孩擡起頭對上男人的眼睛,鏡片後男人的眼中沒有剛剛審視她的冷漠隔閡,慈愛溫暖得讓她恍惚,仿佛又回到那個雪天,孤兒院永遠走不到,她拉着爺爺的手,在大雪裏慢慢地穿行,天地山川一片寒冷,唯有爺爺手心尚餘一點溫暖。
她點點頭,牽着男人的手離去,穿過街道的時候她回過頭,老妪的身下漫開一灘血,紅色映出她最後傻笑的表情,竟似一片溫暖。
回憶戛然而止,蘇宥安低着頭,不去看也想象得出男人現在的表情,皺着眉頭,目光審視。自己很讓他失望吧?竟然被一群空有身份的老鼠算計。
扯了扯嘴角等着男人發問,蘇宥安垂眼望着窗外,一頓,一直以來頹廢的心情一掃而空。
銀白色的……奧迪TT。
洛青河卻沒發現她的注意力不在這裏,低聲詢問:“疼嗎?”
蘇宥安一愣,沒想到他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這個。讓她想起電視劇裏孩子被父母打了耳光之後,總會矮下身子用扇巴掌那只手撫上孩子的臉,問“疼嗎”。
疼嗎?這是廢話。問出來只是表達自己的歉意,以及祈求對方原諒。
可是洛青河為什麽要祈求她的原諒?她不明白。
女孩沉默着沒有回答,洛青河似乎也沒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只是低低地嘆了口氣。
蘇宥安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洛青河替她把被子蓋上來些,才低聲道:“我會安排人負責你的安全,這些天你安心休息,不用理會公司的事情。”
女孩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遲疑着開口:“你來……只是為了說這個?”
男人一陣沉默。好半天,才緩緩開口:“宥安,我老了。”
他的聲音帶着疲憊與厭倦,女孩有些不知所措,這跟她想的不太一樣。
不應該是訓誡與提點麽?就像領導與屬下。洛青河不該是個父親,他從來就不是個父親,他是個強者,也喜歡強者,就像決定帶她回家那時,僅僅出于欣賞她眼裏的殺機。
假的。她對自己說,是假的。
“昨天去理發店,理發師問我要不要染發……我才發現,自己的白頭發已經這麽多了。然後我才想起來,你們都這麽大了。”洛青河長長出了口氣,視線似是集中在頭頂的天花板。
蘇宥安心裏“咯噔”一下,覺得他這話裏有着某種不祥的味道。洛青河卻沒有再說,站直身子往門口走去。女孩脫口喚他:“爸爸!”
洛青河沒有回頭,也沒有緩下腳步。女孩忽然有一種錯覺,男人只是想進來看看她,作為一個失卻親情的蒼老的父親。
他走到電梯口,門開了,少年左手提一個筆記本,腦袋閑閑枕在右手臂上。見到他端正了一下姿态,微微颔首:“洛總好。”毫無停頓地從他面前走過。洛青河下意識回頭,少年又恢複了剛才閑散的姿态,踢踏着鞋子走入轉角的陰影裏。
洛青河頓了片刻,才重新按下電梯。
敲門聲響起時蘇宥安正在看着窗外,直到少年走到她面前也沒有回頭。
“知道來的是我,很失望吧?”
少女勾了勾嘴角:“怎麽會,你是來保護我的,我歡迎還來不及呢。”回頭沖着來人笑。
沈迦瞟了一眼窗外,角落裏的奧迪TT正好離開視野。
“他姐姐不見了。”算是為尹亦凡做了解釋。
蘇宥安一驚:“誰做的?”
沈迦詭秘一笑:“我。”
蘇宥安從震驚中漸漸回神,目光倏然凜冽:“洛青河的意思?”
沈迦憐憫地看着她,眼中倒映出少女漸漸失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