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分道
蘇宥安扭頭看着尹亦凡,很認真的樣子:“所以啊,最适合繼承洛家的人,其實是沈迦。”
尹亦凡皺着眉頭想了想:“如果是這樣,你爸爸為什麽不認沈迦?”既然他根本不顧洛霏母親的感受;既然沈迦是他的親生兒子,比蘇宥安來得名正言順。
“可能他就是想要現在的沈迦。”
“他能肯定沈迦能按他的期望成長?”
“我爸爸是個驕傲的人。”
“可沈迦還是脫離了他的控制,游戲人間只為了自己作樂,就算給他整個家族,想必他也不會珍惜。”
“所以正好便宜了我這個外人。”
尹亦凡點點頭。也不用再問下去了,沈迦聽命于蘇宥安完全是出于游戲人間的樂趣,他也一定不只為蘇宥安做事,而九爺之流只跟沈迦有些瓜葛,蘇宥安是不會去招惹的。
來時準備的問題都有了答案。尹亦凡低頭輕笑:“是我約你過來,原則上應該是我給你講故事,倒是反過來了。不過我知道的故事,也沒什麽好講的。”
蘇宥安不太在意地淡淡問:“你的問題就這幾個?”
尹亦凡愣了好一會兒才領會蘇宥安話裏的深意,不覺氣悶:“你以為我叫你來,就是要質問你這些的?”
“不是嗎?”蘇宥安反問。
尹亦凡又愣了好一會兒:“是啊。”
蘇宥安無聲地笑笑,低下頭去,心裏那點不甘被她狠狠揮去,只留了一縷殘音在腦海裏叫嚣,也只叫了一聲,就散在了風裏。
你說不啊,我會相信的。
尹亦凡凝視她,神色認真起來:“說真的,你有沒有考慮一下我剛剛的提議?跟我一起,在郊外租間房子每天在空地裏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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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宥安不笑了。猛地回頭,定定地看着他。
這是第一次,尹亦凡說要跟她共度一生。
她想起尹亦凡跟她提議交往的時候,态度完全不像個追求者,她問他為什麽選擇自己,少年微微挑眉答得半真半假:“每一次看你都像在看一面鏡子,我想看看自己如果是女生,會是什麽樣子。”
那時她不清楚尹亦凡話裏幾分真假,但現在少年的真誠明明白白攤開在她眼前,不摻雜半分虛假,她卻莫名地有點畏懼。
在怕什麽呢?
過了很久蘇宥安都沒有回答。尹亦凡低下頭,像是為了化解眼下的尴尬,輕輕一笑:“我開玩笑的,真要曬一輩子太陽,我可受不了。”
蘇宥安也笑:“你不是說,天色多美嗎?”
尹亦凡看天,眼中倒映出黃昏下的A市,如同一幅暖色的油畫:“你不是說,每天都是這樣的嗎?”
又是良久的沉默。尹亦凡橫手在蘇宥安面前攤開,掌心躺着一枚磁卡。
“這是?”蘇宥安眯起眼,拿起那個小小物體對準陽光。
“你一直在找的,洛家人的大本營。”
蘇宥安一凜,扭頭正要問他怎麽知道,一下子怔住。
此時夕陽停在遠處高樓之上,這個方向看,少年逆着光,與漫天緋色融為一體。
那天也是這樣的夕陽,少年少女在霞光籠罩下,在一望無際的薰衣草田裏相擁,那是采撷了千年也拼湊不出的美麗,她追趕一生亦不能望其項背。
是他找林汐要的,還是林汐主動給他的?他為什麽這麽做?她又為什麽這麽做?
“是阿汐的弟弟給我的。原因我不清楚,不過你想不想知道這個大本營是誰建的?”
蘇宥安定定看他,少年臉上大多是調侃的神色,認真處卻是道不明的晦暗。忽然明白了:“沈迦。”能在蘇宥安眼皮底下建一個大本營,她這麽多年都沒查到,那只能是沈迦。因為沈迦是蘇宥安的眼睛。
是啊,沈迦是蘇宥安的眼睛,她早該想到的。
收好磁卡,蘇宥安轉過身,慢慢朝樓梯口走去。
“差勁透了。”尹亦凡忽然說。
“什麽?”
“被爺爺丢棄,被院長欺騙,還在奢望親情嗎?”
蘇宥安不語,緩緩走到樓梯口,忽然停下來。
“你也沒比我好。”
“什麽?”
“明明怨恨母親,厭倦姐姐,還不是依賴女人?”
蘇宥安說完就下了樓,尹亦凡擡頭看天,漫天的霞光映在他臉上,如血如火。
雷琛家。沈迦已經離開,他獨自坐在書桌上,只開了臺燈。
此時已經入夜,他知道外面必然是一片星光的海,這個城市,在夜裏才最美麗。
他旋開一支鋼筆,筆尖在面前雪白的紙上劃出漂亮寫意的筆跡。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道德經》
一葉飄零,枯葉打着旋兒飛過天空,和着汽車卷起的煙塵。高壓線割斷連綿的薄雲,遠處隐隐約約傳來些鳥鳴。
在我們小時候,污染還沒有這麽嚴重的時候,我們作文本裏的秋天,是“大雁飛到南方過冬了”。而現在,只是加在T—shirt外面的外套,和商店裏逐漸消失的冷飲。
蘇宥安擡起頭,枯黃的樹葉掠過眼前,天空裏沒有鳥兒,只有霧霾積累的混沌。
入秋的城市少了燥熱,卻顯得有些蕭條。汽車挾着尾氣在她面前帶起一陣嗆人的熱風,來來往往的行人略微皺眉,早已習慣地匆匆走過。
不遠處的房屋又在拆遷,在房價被溫州商人整體擡高幾個層面之後,房子也沒遵循通貨膨脹的規律忽然下跌幾個臺階。想想也是,房産畢竟是這個活動性極強的時代少有的不動産,能給浮躁不安的人們一份安全感。而安全感,是這個變化莫測的時代緊缺的東西。
這個城市以難以想象的效率新陳代謝,迫不及待地蛻變成新的生命,于是許許多多的人事,成了它廢棄的蛹殼。
“砰”的一聲,蘇宥安的視野裏,一個藍色身影如裝滿垃圾的藍色塑料袋,轟然砸落,穢物散了一地。
是一個建築工人,在抹水泥時一腳踩空,就掉了下來,只發出一聲悶響。
就連命運都迫不及;待要丢掉他了。蘇宥安想。不,或許是,它。
跟他一起的工人忙不疊去叫人,蒙了灰的藍色工作服消失在灰色水泥牆下。
水泥只糊了一小半。
蘇宥安遠遠地看着。死者被摔得面目模糊,于是再沒有人知道他在最後一刻想的什麽。
工地上的人命沒能讓路人的腳步停下,偶爾有人往這邊看一眼,立刻甩過頭去,臉上或是嫌惡或是恐懼或是憐憫或是冷漠。
她忽然覺得很悲哀。這就是死者的結局,被命運摒棄,被世人摒棄,留下的也只是那聲沉悶聲響而已。
誰會在乎一個小人物的死呢?
蘇宥安仰起臉對着這片熟悉的天幕,腦海中一片迷茫。
廣場中央是一個巨大的LED屏幕,打着沒幾個人看的廣告。
容貌清麗的女星手托着面霜,皮膚如白玉柔滑細膩。
蘇宥安想起網上女星被狗仔拍到的素顏照,不由得莞爾。
突如其來的“嘶嘶”聲打斷了蘇宥安,屏幕上像是閃過一股靜電。
屏幕瞬間跳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