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初逢
其實早該忘了的,這麽多年,她也以為她早就忘了。
記憶本身就是人的一部分。沒有了那些記憶,蘇宥安也就不是蘇宥安了。
只是不願意面對那個自己,那個瑟縮着身體,衣衫褴褛,滿身蟲蟻狼狽不堪的自己。
“你們來這裏幹什麽?”蘇宥安冷冷地問。
“不是‘我們’,是‘我’。”陸北辰搖搖手指,“我……當然是來看你的。”
蘇宥安冷笑,忽然瞳孔一縮,表情變得十分妩媚:“來看我啊?”朝對方勾勾手指,“那過來啊,這麽遠怎麽看得清楚?”
陸北辰微微訝異,很快笑開,手插在褲袋裏走過來,彎下身湊近蘇宥安的臉:“你當我不敢?”說着手一撈就摸上少女的腰。
蘇宥安下意識地後仰,閃電般出手,不料對方竟然躲都不躲,任由她一記手刀砍在自己脖子上。蘇宥安手起刀落用了可以劈開兩塊磚的力道,他竟然紋絲不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蘇宥安這才微微變色,陸北辰的笑容像是嘲諷,在蔑視她時隔多年,卻仍舊弱小至此。
她這才注意到對方身上的疤痕,在衣物遮擋下露出嶙峋一角,仿佛一段流血的猙獰過往。
打黑拳?蘇宥安明白了。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一擊不中,蘇宥安被陸北辰緊緊箍在懷裏,男生附在她耳邊,蘇宥安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這聲音古怪陰鸷,讓人汗毛倒豎。
陸北辰猛地俯下身,一口咬在蘇宥安頸上。順着她脖子的輪廓一路吻下去,光潔的頸項頓時青紫駭人。少女在他懷中掙紮,眼中沉甸甸的似是積滿了淚。
在幸福天堂,平均每一兩個月就會有一個孩子被送進來。陸北辰被送進來的時候七歲,作為新來的算是年紀很大了。他來的第一天也受到過跟蘇宥安一樣的待遇,不同的是陸北辰會打架。他的父母生前都是跆拳道教練,他從小就接受訓練,雖然只有七歲,卻可以同時與四五個十三四歲的對打。幸福天堂裏最大的孩子也不過十五歲,就是一衆孤兒的大哥。“大哥”示意孩子們往他身上扔了一條蛇算是見面禮,陸北辰于是二話不說沖上去抓住他的頭發往牆上撞,全然不顧其他孩子們砸在自己身上的拳頭巴掌。直到“大哥”全身都被血浸透才停了手。
“大哥”被院長送去了醫院,沒有死,但從此成了癡呆。不過院長并沒有生氣,因為慈善人士對殘障兒童的同情遠超過對正常孩子,看到癡呆兒童總會忍不住多給一些。對那些其貌不揚不大可能被領養的孩子,陸北辰知道,有些被院長悄悄弄殘了。不過這都是後話,那一戰陸北辰震懾了孤兒院上百個男孩女孩,成了這裏最年輕的大哥。兩年之後,院長牽着蘇宥安走進幸福天堂的大門。
那年蘇宥安四歲,還只是個小女孩,懵懂而毫無防備。他讓孩子們把蟲子仍在她身上,讓他們脫了她的衣服,她驚恐地後退掙紮,努力抑制自己的叫喊,卻自始至終不曾求饒。第二天女孩就開始學習打架,每天起得很早鍛煉,将自己練得柔韌迅捷又剛強有力,漸漸地連他都不是對手。這個過程中女孩輸過很多次也受過很多傷,不過每一次她都能站起來,包紮好傷口一瘸一拐地回去,留給人們一個倔強的背影。日複一日,女孩眼裏少了懵懂多了銳利,以及出手毫不留情的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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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陸北辰十二歲,仍然是幸福天堂的大哥,那時他已經不是蘇宥安的對手,但蘇宥安得罪了院長的兒子。
那個兒子跟他父親一樣好色,仗着父親是院長而肆無忌憚地玩弄孤兒院裏的小女孩,想揩蘇宥安的油結果被打了一頓。陸北辰沒有看到那一幕,所以不知道當時如果自己在那裏,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直到很多年後他再遇到當年那個男孩,出手廢了少年的雙手雙腳以及生育能力,然後他飛快地跑到廁所裏嘔吐起來,吐完擡頭望向鏡子,看見鏡子裏少年的臉,青筋暴起,雙目血紅。
院長的皮帶抽在小女孩身上,他站在小女孩看得到的位置咧着嘴笑。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注意到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心裏像是被人緊緊捏住,喉嚨幹澀喘不過氣來。小女孩被皮鞭抽打得體無完膚,卻忍住了一聲不吭地走回房間,就像剛剛打架回來,努力地挺直脊背高昂起頭。而他迷迷糊糊跟了一路。女孩“啪”地一聲關上房門,他一個人站在門前,站了很久很久。
逃離孤兒院是蘇宥安畢生難忘的一天,但蘇宥安早已不記得在那之前的一天,她曾牽過一個讨厭的男生的手。
陸北辰打架是一把好手,所以他時常跟人打架,以獲取錢和玩具零食。他專找八九歲的孩子動手,所以很少輸;他熟悉不同标志的衣服的價位,因為搶東西不能找有錢有權的搶;他也知道如何辨別孩子們的性格,有些孩子雖然生在有錢人家,性格卻很內向,即便被欺負了,也隐忍不說。他最喜歡這種孩子,這些孩子之中,他最喜歡洛霏,如果沒有洛霏,他也不能觸碰到青春歲月裏唯一的溫暖。
洛霏是他的搶劫對象之一,搶劫過程十分輕松。他拿着搶來的錢去小鎮上最貴的地方胡吃海喝了一頓。他曾經想去那個地方蹭一頓飯,那個老板娘一看他的衣着就揮揮手叫服務生把他趕了出去。而這一次他拿着一疊錢直接砸在老板娘油膩的臉上,老板娘笑得合不攏嘴,點頭哈腰地請他進來。男孩吃完後拿鈔票一抹嘴甩甩頭走了,老板娘還在背後揮舞着手說歡迎下次再來。
那是陸北辰在孤兒院時期吃過的最爽的一頓飯,心情極度愉悅,回去的步伐都是輕飄飄的,但所謂樂極生悲,還沒等他好好享受一番這樣揚眉吐氣的心情,半道上就被一個男孩截住了。他心情甚好,揮揮手讓人讓開,不料對方也是懶洋洋地,慢悠悠走過來,慢悠悠從腳到頭打量他一番,這副态度頓時倒了陸北辰的胃口。他想都沒想,出手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卻料不到對方樣貌不過八九歲,居然能利落從容地與他對打,并且一分鐘內就制服了他,将他打得趴在地上痛得動都動不了。
“你是誰?我得罪過你什麽人?”他仔細辨別男孩的身份。男孩衣着普通,眼裏滿不在乎的神色中有一抹銳利。在這種偏僻的地方竟然有這樣好身手的男孩,而他居然不知道。
“還記不記得你今天搶過一個女孩的錢?”男孩走近他,俯下身擋住了他頭頂的陽光,這樣看倒與那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有幾分相似。
他恍然:“那是你妹妹?”
男孩眸中忽然深邃,逆着光的臉上沒什麽表情,漠然得如同一潭死水:“不是,是我老板的女兒。”
說完他就走了。陸北辰看着男孩走向遠處,那裏有一個西裝革履的挺拔男人在等他,金邊眼鏡反射出刺眼的金光。男孩走過去,還是那副懶洋洋的語調:“Boss。”絲毫沒有敬意。
男人卻沒有因此生氣,聲音愉悅,邊走便跟男孩絮談:“今天碰到個小女孩,倒是蠻有意思。你說我要不要把她接回家?洛霏一個人在家裏,我又不常回去,有個同齡人陪她也沒那麽寂寞……”兩個人漸漸走遠了,陸北辰憤恨而又頹喪地癱在地上,慢慢聚集力氣站起來,腳下一個不穩又砸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他一邊低聲咒罵一邊揉着腳:他大爺的下手真狠,再來兩下這只腳怕是廢了。不經意擡頭,女孩自遙遠的地平線朝自己這邊緩緩前行,看到自己頓住了腳步,樹影擋住了她半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