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幻滅不定的煙火
當兩人出現在兩人共同的故鄉C市時,秦蓁馬不停蹄回自家的小區,一路上熟人遍地,都誇秦蓁的男朋友帥氣,也許蘇橫從未經受過這麽接地氣的誇獎,耳朵一路紅了。
秦蓁沒有時間去管心中的悸動,加快腳步往葉璇家趕,只是到了以後,葉爸爸葉媽媽十分驚喜,非要留秦蓁吃飯,葉璇卻沒有回來的跡象,秦蓁絲毫不敢在老人面前提起葉璇,只說自己是抽空回家辦點事,順便來看看二位老人,兩位老人甚至對自己的女兒婚事都一無所知,秦蓁又怎麽敢多說,稍坐一會兒便推說自己有事下次再來,急忙出了葉家。
沒有找到葉璇,秦蓁也清醒了些,最初的那份急切慢慢在奔波中冷靜下來,葉璇如飛蛾撲火,卻不知道最後會有怎樣的結果,這麽多年的堅持和較勁,最後雖然看起來似乎是争贏了,可是又有什麽意義,自己想要的最終越來越遠……
秦蓁看着一直跟着自己的蘇橫,嘴角不由苦笑,眼前的人似乎還是和當年一樣,甚至更加讓人移不開眼,愛情這麽辛苦,最終似乎都争不過時間,可是為什麽還有這麽多人戀戀不忘。
蘇橫只是默默跟在秦蓁身後,這時看着秦蓁回身看着自己,似乎眼神卻又沒在自己身上,那眼中陰晴不定。
“秦蓁,你不要太擔心葉璇和文牧已經是成年人了,一定沒事的”,蘇橫有些擔心地看着秦蓁道。
“沒事,我只是想将文墨告訴我的話轉告給葉子,這樣……”,秦蓁說到這裏卻沒有往下,因為她心裏其實很清楚,文牧和葉璇之間真的是這兩句話就可以說得清的話,葉璇怎麽會這麽絕望。
“他們一定會自己找到結果的”,蘇橫沉默了片刻,斟酌道。
秦蓁沒有回答,她也知道蘇橫沒有說出口的話,因為這結果可能并不如人意,“我只是希望葉子能夠幸福,愛情不是用來讓人幸福的嗎?為什麽她卻痛苦了這麽久……”。
有些光在秦蓁眼中閃動,沒有人更希望葉子幸福,無論是朋友發小還是看客路人,當現實給人的總是失望,在那最後一根稻草壓在身上之前,人們總會希望使勁找到一點希望來支撐自己,不願意自己就這樣被現實打倒。
蘇橫有些心疼地看着秦蓁,但卻是理解不了這時秦蓁心中的脆弱與希冀的,只能這麽含糊地安慰秦蓁:“愛情本身是幸福的,只是人們要找到打開的鑰匙”。
“是嗎?”秦蓁有些迷茫地問。
蘇橫輕笑着點頭,想給予秦蓁力量,秦蓁看着蘇橫,眼前的男子不再是當初那個羞澀到內向的男孩,也不是當初只懂得在短信中謹言慎語的男生,而是一個可以洞悉人內心的男子,而自己似乎還是當年一樣,表面雲淡風輕,但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退縮逃避的膽小鬼。
曾經和葉璇兩人在小區門口坐着喝奶茶,如今很多年不曾喝過,秦蓁從售貨員手中接過兩杯熱騰騰的奶茶的時候,心中甚至湧起一股流淚的沖動,将奶茶遞給蘇橫,秦蓁想自己應該可以給蘇橫吐露心聲,也許蘇橫現在便是那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兩人坐在小區的石凳,秦蓁看上去很平靜,甚至對着蘇橫笑了笑,但臉上的抑郁始終揮之不去。
“蘇橫,其實我早該給你說聲對不起的”,秦蓁握着奶茶,将埋在心裏的話說出了口,并沒有太為難。
蘇橫側目看了看秦蓁,善解人意地說:“沒關系。”
“我也要謝謝你,在我伸手的時候,總是不會拒絕我。”
“嗯……”,雖然蘇橫很想說永遠都不會拒絕她,但他知道現在不宜再給秦蓁思想壓力。
“我身邊的人似乎都沒有在愛情裏得到一個好結果,我的大學室友夢想成真,現在卻孤身難嫁,有的結了都已經離了,有的結了婚生了小朋友,但是卻始終只是生活,愛情早已不知所蹤,而如今,葉子曾經一直堅持的愛情,現在也已經面臨搖搖欲墜,在現實中,似乎愛情沒曾來過”,秦蓁頓了頓,讓馥郁的奶茶溫暖冰冷的胃。
“但葉子這麽多年,的确是愛着文牧的,我以為他們最後會有一個好的結果,沒結婚前,我想着,結婚應該就好了,可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我想的那樣,所有人似乎都掉進了愛情的坑裏,怎麽也出不來,在裏面痛苦掙紮……”,說到這裏,秦蓁再也難以用喝奶茶來掩飾自己的情緒起伏,表情執拗又脆弱。
蘇橫心疼地看着這樣脆弱的秦蓁,卻蘇橫只能先退一步,先別在這個問題上和秦蓁太過較真:“其實葉璇和文牧可能沒有那麽糟糕,葉璇去找文牧了,說明他們還是有幸福的可能的”。
“你怎麽知道?”
“我前段時間回來,正好趕上文氏的資金重組,我正好有些了解,文氏并不存在所謂争權奪利,資金重組一方面卻是文牧婚前提出的,最重要的一方面是為了整合,這你也已經了解了,文牧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應該不是為了防止葉小姐會侵入文氏,而是用這婚後的兩個公司來将他和葉小姐之間的感情置之死地而後生,而這賭上的不僅是兩個公司,更是婚姻和最後一點希望,文先生會做出這樣的安排,心裏怕是也不好過”,蘇橫一邊思考一邊斟酌地說。
秦蓁有些驚訝地看着蘇橫,自己雖然在說,但是卻并沒有說出心中的隐憂,在葉璇和文牧的這場愛情裏,文牧可能早已不愛葉璇了的這個可能,而蘇橫卻通過有限的信息得出了最準确的結論。
“所以我說葉小姐去找文牧了,他們還有一點可能,因為你們會覺得文牧不愛葉小姐了,反過來,文牧有更大可能覺得葉小姐不愛他了,所以他這場婚姻可以說是拯救愛情,也可能只是為了埋葬做個了斷……”蘇橫低沉的聲音有些猶豫道。
但卻正敲中秦蓁,葉璇的确越來越冷漠,這麽冷的關系中,葉璇認為文牧不愛她是最大的原因。
“也許他們兩人少的只是一個坦誠的機會和勇氣”,蘇橫最後總結。
秦蓁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有些期待道:“那葉璇和文牧還是有幸福的可能的,是嗎?”
蘇橫一顆心算是落地,這樣不着邊際的話總算是安慰了秦蓁一些。
蘇橫從來認為的秦蓁是平淡堅強有餘,從不會有這麽執拗脆弱的表情,這麽堅強的秦蓁怎麽會對愛情這麽悲觀,但現在卻不是問的時候,只能作罷。
兩人坐在石凳上,蘇橫甚至跟着秦蓁将一大杯不明液體灌進了胃裏,兩人都因為這樣的溫暖而心情稍好。
當秦蓁收拾好情緒,才發現已經是暮色四合的時候,秦蓁決定回家一趟,本來有些遲疑,但想起蘇橫是去過自己家的,便沒再多想。
只是當秦蓁打開家門的時候,卻看見本來應該在打牌的秦母,這時候卻在廚房忙活,屋裏滿是炖肉的香氣,橘黃色的燈光讓電視旁的香薰幹草花顯得格外溫暖,廚房裏忙碌的身影,鍋碗瓢盆發出快樂的聲響,這是秦蓁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情景,甚至夢中都沒有出現過,母親會洗手做羹湯。
一切都那麽溫馨。
只是,除了坐在沙發上這時拿着報紙,稍微有些尴尬慌亂的男子,和牆上不知道哪裏去了的父親遺像。
蘇橫看着秦蓁放棄了在鞋櫃裏找拖鞋,光着腳往客廳中走,背着光,看不清秦蓁的表情,但那單薄的身影卻是這麽溫馨的房子裏唯一的格格不入。
“蓁蓁回來了,快坐吧”,那個和煦的男子起身客氣道。
秦蓁背着蘇橫輕輕點了點頭,卻沒有坐下。
男子轉過秦蓁身邊,走到蘇橫身邊,淺笑着說:“這是蓁蓁的朋友吧?快,快進來!”
說着從鞋櫃中找出鞋套遞給蘇橫。
“謝謝叔叔”,蘇橫謝道,卻見這男子沒有一般男子身上的煙味,笑容忠厚,但秦蓁沒有開口,卻不知道是什麽情況,蘇橫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對秦蓁似乎除了一腔自認為的情意,卻是什麽都不是很了解,曾經以為的平和堅強之下,深藏的似乎不是一樣堅強的一顆心,而現在回到家的秦蓁全身甚至彌漫着孤寂。
“阿玉,你看是誰回來了?”男子招呼完蘇橫走到廚房門口喊道。
從廚房裏出來一位面色紅潤的阿姨卻是和秦蓁有七分像,看來秦蓁的容貌大部分遺傳自母親,還沒等蘇橫反應,那位母親卻是說話了。
“哦,回來就回來了呗,我的菜還沒燒好呢,你再看會報紙”,說着又進了廚房。
秦蓁似乎向着廚房的地方轉了轉頭,最終卻沒有走過去。
那個男子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該進廚房,還是真的繼續看報紙。
走到秦蓁身邊,卻見秦蓁一直看着溫馨的廚房裏,眼睛像是雨夜中的風鈴,蘇橫見秦蓁沒有坐下來的意思,于是扶住秦蓁讓她坐到沙發上,然後朝着那個明顯已經很忐忑的男子說:“叔叔,你也過來做吧。”
雖然蘇橫是這家裏唯一的外人,但卻成了唯一開口打破僵局的人。
“叔叔對財經新聞很感興趣啊。”
“是啊,平時沒事就炒炒股,看看這些新聞。”
“那叔叔平時看起來有些忙啊,這早報讀到這時候了。”
“我們坐辦公室的,其實不忙,就是一些零頭小事,需要人去消磨便是了。”
“叔叔說笑了,什麽工作其實都是人在消磨”,蘇橫從善如流道。
秦蓁默默地在蘇橫旁邊坐着,背挺得筆直,但頭卻始終埋得很低,在蘇橫和男子說話的時候,秦蓁仿佛定住了一般,一個動作也沒有。
就這樣直到廚房裏傳出那個女子喊吃飯的聲音。
饒是蘇橫功力深厚,面對這樣完全不知道情形的場面,也難以把握分寸。
男子起身到廚房幫忙,身邊的秦蓁動了動,輕聲喊:“蘇橫。”
蘇橫聞言靠近秦蓁一些,秦蓁卻馬上出手,使勁抓住了蘇橫的手,秦蓁的手冷得像冰塊一樣刺骨,蘇橫回握住那只因為瘦削早已不是高中那雙有些許胖的手。
“蘇橫,我們過去說幾句話就走好嗎?”秦蓁有些疲憊的聲音傳來。
蘇橫沒有轉過身去,只是緊握住那只手,輕聲道:“好。”
蘇橫拉着秦蓁走到餐桌邊,餐桌上放着兩只碗,那位叔叔有些為難地看着秦蓁又看看蘇橫,轉身進了廚房。
廚房裏一陣陣香氣讓秦蓁想起小時的家。
還是四歲的小秦蓁,父親的背還很寬闊,讓小秦蓁安心地閉上眼睛睡覺,兩父女在小區外的馬路上慢慢走着,當小秦蓁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迷糊地擦了擦嘴邊的口水,一雙胖乎乎的小手攀上父親的肩膀。
“蓁蓁醒啦,自己把口水擦一擦”,父親側過頭對着背上的小秦蓁輕聲道。
小秦蓁聽話地點點頭,小小的身子跟着一晃一晃地,惹得父親一陣笑聲。
“爸爸,我們多久才能回去啊?”
“等媽媽氣消了就回去好嗎?”父親将女兒放下,還不放心地看了看女兒嘴邊是否還有口水。
“那媽媽多久才會消氣啊?媽媽總是很生氣”,小秦蓁嘟着嘴苦惱地皺眉。
“蓁蓁不要怪媽媽好嗎?媽媽是世界上最愛蓁蓁的人,她只是比較容易生氣而已,過一會就好了”,年輕的父親慈愛地撫摸女兒的小臉。
“哦……,蓁蓁記住了”,小秦蓁聽話地點頭。
一轉眼便是十歲,秦蓁已經顯現出比一般女孩更淡然溫和的性格,但卻在重複四歲時的場景,一個人在小區門口轉悠,從暮色四合轉到月上柳梢。
已經寬闊很多的馬路盡頭終于出現了父親的身影,這時候的父親已經不再年輕,整個人顯得有些佝偻,秦蓁走到父親身邊,為父親拿手裏的建築工具,從最開始的打零工到現在父親到建築工地幫忙,十歲秦蓁已經懂得了父親的勞累,所以格外聽話,但是家裏卻仍然沒有起色。
“媽媽又吵了?”父親平和地問道。
秦蓁點點頭,卻什麽也沒說。
“蓁蓁啊,別怪媽媽,是爸爸沒用,讓媽媽跟着我受苦,最可憐的就是你了,我的蓁蓁,爸爸沒用……”,父親帶着無限的自責,讓秦蓁也很難過。
“爸爸,我沒事,我挺好的”,秦蓁小聲道。
“媽媽當初家裏條件好,嫁給我卻要吃苦,這樣的改變讓她很難适應,所以我們要多理解她,不過蓁蓁一定要記得,媽媽是愛着蓁蓁和爸爸的”,父親的臉隐在陰影裏,但卻讓小小年紀的秦蓁分外安心。
父親的話就像定心丸一樣,秦蓁對着父親重重地點頭,眼神無比堅定。
父親一直這樣在秦蓁的心裏播種,每一次都像從前一樣為秦蓁編制一個溫暖的家庭。
當初那份堅定并沒有随着父親的逝去慢慢淡去,反而随着歲月成了支撐秦蓁的重要支柱,雖然母親在父親死後依然沒給過秦蓁好臉色,但秦蓁牢牢地記着父親的話:母親是愛着自己的。
只是現在,小小的廚房裏,燈光溫暖,母親做的飯菜散發着異樣的香氣,卻刺得秦蓁不願睜不開眼。
秦母端着炒豌豆從廚房裏出來,眼睛瞟了瞟秦蓁,又看了看蘇橫,眉頭微微皺起,放下手中的盤子,就着圍裙擦擦手,但蘇橫卻感覺這些動作卻讓秦蓁抓住自己的手更緊了。
“你們這時候回來,也沒煮多的飯,還是出去吃飯吧,以後沒什麽事就別回來了,趙叔叔在這裏,不方便”,說完這句話,秦母拉開椅子在餐桌前坐好。
“你從來沒有給我和爸爸做過飯”,身旁的秦蓁卻是開口了。
“現在都是我做飯,你趙叔叔不會這些”,那道背影對着秦蓁道。
“那如果我也不會呢?”
“那就別吃就是了”,那個背影有些冷漠道。
蘇橫感覺手中的手收得越來越緊。
“好”,緊握着蘇橫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氣,任由它耷拉在蘇橫手中。
那個趙叔叔從廚房出來,手裏拿着兩幅碗筷,臉上溫和笑道:“蓁蓁,來,快坐下吃飯吧,來,年輕人……”
“不用了,先走了”,秦蓁剛剛微微擡起的頭又重新低下去,說完這幾個字,便轉身向門口走去,□□的雙腳在溫暖的燈光下卻顯得蒼白刺眼,蘇橫跟着上前一步扶住秦蓁,才發現秦蓁全身都在顫抖。
“叔叔,阿姨,那你們慢慢吃,我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蘇橫在門口說完,便回身打開門,扶着秦蓁走出了那道溫馨化作利劍的家門。
随着身後的門輕輕地一聲“嘣”合上後,蘇橫感覺秦蓁瞬間癱軟下去,一張臉在走廊上慘白的燈光下一絲血色也沒有,但一雙眼睛卻盯着那扇合上的門,淚順着臉頰,浸濕了蘇橫小心翼翼捧着那張臉的手,灼熱滾燙。
當蘇橫将秦蓁半扶半抱着走到街邊的時候,街上仍是燈火輝煌,但懷中的人卻仿佛木偶一般,沒有一絲反應,但眼睛卻仍然一動不動,從那眼眶裏不停湧出透明的液體,濕了蘇橫的肩頭。
“她從來沒有為爸爸洗過圍裙……”
“從來沒有為爸爸做過飯……”
“從來沒有見過她那樣就這圍裙擦手,也沒有見過她出現在卧室和客廳以外的地方,我從來沒有吃過她炒的豌豆……”
“為什麽……為什麽……”
秦蓁靠在蘇橫肩上,氤氲的淚漬在肩頭慢慢擴大,有些微嘶啞的聲線一遍遍,似乎是吶喊,卻又似控訴。
随着出租車的搖晃,秦蓁的臉色越來越差,但嘴裏除了剛剛幾句話,卻再也沒有說什麽,只是沉默,蘇橫卻不知為何這般打擊到秦蓁。
而此時秦蓁心裏只有一個想法:母親不愛爸爸。
這世界沒有愛情,沒有。
這世界的愛情都是悲劇,沒有幸福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