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幫派
雖然知道丈夫有些不悅,顧大太太還是很滿意,至少她斷絕了薛姨娘那個狐媚子的詭計。
可是第二天,當她知道大老爺昨夜還是歇在薛姨娘房裏時,顧大太太的怒火便熊熊而燒。
玉蘭替她挽了一個髻,将最後一只發釵別上,小心翼翼說道:“薛姨娘知道老爺沒睡,假借慰問之名,親自送了一碗甜湯過來,老爺腳不沾地就跟着走了。”
果然是個狐媚子,一碗甜湯就把人的魂給勾走了。喝了她的甜湯,哪個男人還睡得着覺?
玉蘭很是不忿,“薛姨娘真是狡猾,偏有這許多手段。”
顧大太太哼哼說道:“那也得別人肯上當才行。”
她忽然覺得有些頭痛,“趙姑娘怎麽樣?”
“表小姐昨夜想必睡得很好,今兒也起得早,這會子正跟姑娘們一起做針線呢。”玉蘭說道。
莫非真轉了性了,居然很有閑心做針線?自己故意送她幾個粗手粗腳的下人,不過是立一個下馬威,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該看得出來。
莫非這位外甥女竟是個傻子,或者心思太深,明明瞧見還是裝作安分守己?
顧大太太莫名有些不安。
顧大老爺經過一夜安眠,身心都得到滿足,他到底沒有眷戀在薛姨娘的溫柔鄉裏,依舊起得很早,并立刻将顧明勇叫來書房。
可見顧大太太着實誤會了他,大老爺是個幹大事的人,兒女私情與他不過是佐酒小菜而已。
他敲着桌子問道:“你這回接寧兒回來,所見趙家究竟是何光景?”
顧明勇便将自己所見所睹都告知父親,連同趙尋寧一路上的斑斑劣跡——不知怎的,這些話他不願意對他母親說。也許是潛意識裏知道顧大太太素愛斤斤計較,不會輕饒了趙尋寧;而大老爺就不會在意這些小事。
他既為趙尋寧的态度感到不忿,又不願她受到過多的嚴懲——顧明勇自己也說不上是處于一種什麽心理。
顧大老爺果然不在意——雖說自己的仆人被人呼來喝去,他也只是皺了皺眉,關心起另一個話題,“照你說來,寧兒一路上要這要那,買東買西,恣意得很?”
顧明勇忙道:“可不是,稍稍不如意,寧可扔掉再買,絲毫不肯屈就。”
“她用的都是自家的銀子?”顧大老爺在後半句加重了語氣。
顧明勇愣了一愣,“是啊,怎麽了?”
仔細想來,趙尋寧雖然要求甚多,頗難伺候,但的确不曾向他張口要過銀子。
“她哪來的銀子?”顧大老爺又強調了一遍。
顧明勇不知道父親為什麽在銀錢上揪着不放,想了想說道:“趙家總還有些體己吧。”
顧大老爺卻陷入沉思。
別人不清楚,趙家的經濟他這些年一直在留意,他那姐夫趙之桓一向是個大傻子——不知道姐姐怎麽挑中了他——為官倒是頗有清廉之名,收入卻不過爾爾,旁人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他這位姐夫為官數載,卻還是兩袖清風,最後連烏紗帽也丢了。
趙家所有的資財,就只有他那位先姊留下的産業,如今也都在顧家人手裏,那趙尋寧一個孤女,是如何過得這般富足的?
莫非其中還有什麽隐秘?
顧大老爺又想起自家二弟寫的那封密信。
信上說起昔年廢太子一事。昔年聖上卧病不起,廢太子蕭據起篡位之念,率部衆謀反,所幸天威浩大,邪不壓正,最終果以失敗告終。蕭據廢為庶人,不久後郁郁而終,其親近者亦無一幸免,太子太傅魏賢玉更是被滿門抄斬。
時過境遷,照說此案該石沉大海,最近京中卻有閑言傳出,有道蕭據昔年曾私自藏匿一批財寶,作招兵買馬之需,豈料尚未派上用場便人頭落地,這批財寶亦不知所蹤。
顧二老爺做翰林院侍講,對這些秘事尤其感興趣,他甚至推出一個大膽的猜測:這批財寶的下落只有趙家知道——畢竟趙之桓就是當年那位魏大人的得意門生,蕭據一脈俱受株連之禍,趙之桓卻因清名在外而得以保全,只革去了官職,要說寶藏的下落,自然是他最有可能知道。
顧大老爺心動了。
他自然不敢奢望将寶藏全部據為己有,但若查出這件事的下落,非但能在聖上及幾位王爺面前邀功,說不定還會得到一筆不小的賞賜,官複原職更是小事一樁。
真是名利雙收。
換了誰誰不心動。
自然,茲事體大,在未有确鑿證據前,顧大老爺不會輕舉妄動,以免惹禍上身。
顧明勇見自家老爹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嘴角又似笑非笑的,舉止甚是怪異。
怎麽自從趙尋寧進了這家門,人人都變得古古怪怪的。
顧大老爺察覺到兒子的視線,自知失态,便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我這裏自有分寸。”
顧明勇本來想将趙尋寧行醫治臉的事告訴爹娘,想一想,還是算了——那女子行事本來就乖僻非常,自家父母又最厭這些神神叨叨的,還是不必找麻煩了。
連他自己也說不上怎麽回事,自己好像在好心替趙尋寧遮掩似的——怎麽會這個樣子呢?
顧明勇來到後院屋子裏,幾個姊妹們都圍在一起做針線,卻很明顯地分成兩派:顧睇、顧瞟和顧盼是一派,趙尋寧自成一派。
他那三個親姊妹,組成了密不透風的小團體,一根針也插不進去。她們圍成一個圓,密密地說着話,眼睛一些兒也不向屋子另一端瞟。
趙尋寧明顯被孤立了。
她似乎也不甚在意,一個人自得其樂地在繃子前飛針走線。時而喚道:“半夏,遞針。”一忽兒又說:“玉竹,要那卷鵝黃色絲線,那個顏色鮮,又不打眼。”
趙尋寧明顯不擅長刺繡,動作很是笨拙生疏,可是她做得很認真,一絲不茍。
十四歲的女孩子,容顏端寧靜好,安穩坐在窗前繡花,任憑陽光流瀉,實在是很好的景致。
顧明勇莫名看得眼眶有些濕潤,同時暗怪自己姊妹太過無情,他知道女孩子之間很輕易産生仇恨或友誼,但都是一家子親戚,何必做得這樣絕。
新學者總是容易出狀況,只聽“哎呦”一聲,趙尋寧指尖被細針戳破,一粒殷紅血珠從白皙肌膚中冒出。
那一聲雖輕,幾個女孩子一定都聽見了,可是她們都低着頭,裝作沒聽見的模樣,自顧自忙着手上的事。
顧明勇莫名有些憤憤然,正要走進屋子,拿出男子漢的勇氣替她包紮傷口。可是趙尋寧将手指含在嘴裏吮了一刻,揚了揚指尖,向窗外的顧明勇微笑。
血已經止住了。
顧明勇的腳步停滞住,同時亦有些無奈,真是要強的人啊!
姑娘們針線做累了,正需要歇一歇,适逢廚下命丫頭送了甜點來,掀開瞧一瞧,是栗粉糕與桂花湯團。
顧睇還算滿意,點了點頭,“放下吧。”
丫頭看了看那邊,有些遲疑,“趙姑娘那邊……”
顧瞟搶着說道:“不用理她,她不餓。”
顧睇與顧盼都未表示異議。丫頭無奈,只好将東西放下,提着空簍子回去。
這可太過分了,不跟人說話也罷了,吃都不許人吃,他們顧家幾時家風如此了?
顧明勇生氣地走進屋子。
顧盼首先瞧見了他,喚道:“大哥哥,過來吃湯團。”
顧明勇生硬地撥過一碗,卻向趙尋寧走去,笨嘴拙舌地說了一個“你”字,便再說不下去。
他實在不慣于向人示好。
趙尋寧卻已經看出他的意思,笑着擺了擺手,“多謝表哥好意,可是不用了。”
她補充道:“我不愛吃那個,黏黏的不好消化。”
幾個女孩子都做出鄙夷的神氣,裝什麽裝,還不愛吃呢,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罷了。
已經近午了,今兒開飯晚點,很該吃點東西墊墊肚子,顧明勇正要勸一勸,忽見不遠處一群仆婦赫赫揚揚而來,都是廚房裏的熟面孔。
這是有什麽大事,今兒擺滿漢全席呢?
衆人都在詫異,就見為首的劉嫂率先走到趙尋寧身前,笑容滿面說道:“姑娘,您昨兒提到的珍珠酒釀圓子,廚子們試着做了一回,還加了枸杞,又甜又不膩,您嘗嘗合不合口味?”
她女兒柳芽兒也搶着說道:“是啊,姑娘,還有您提了一嘴的漬蜜餞海棠果子,才從鋪子裏買了來,您試試。”
其餘人也不遑多讓,搖了搖手道:“我這有才從湖裏撈上來的肥美秋蟹,煎炒烹炒蒸都行,姑娘看看好麽?”
另一個又道:“這是進上的貢桔,我表舅在曹知州府上當差,總共得了這麽一簍子,姑娘我全給您拎來了……”
一個個争先恐後,一聲蓋過一聲,“姑娘”聲不絕于耳。
顧家三姊妹連同顧明勇都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