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委屈
秦郎也忙說道:“我也不是。”
到底有些信心不足,“從前或許是,但現在一定不是。”
公孫鯉淡淡掃了他一眼,“我覺得趙姑娘一定是把我和我表弟弄混了。”
秦郎氣得跺腳,“表哥!”
這兩兄弟還真會互相傷害,趙尋寧笑道:“比起清名,我更欣賞坦率的人。”
秦郎忙擡手挺胸說道:“我正是表哥說的那種浮浪子弟。”
玉竹掩口而笑。
趙尋寧也客套地扯了扯嘴角,“那麽秦公子就随我進來吧,其餘人等在外候着。”
公孫鯉似有些不放心,欲跟去看看,玉竹忙攔住他,“姑娘診病規矩是不許人瞧的。”
公孫鯉皺了皺眉,“孤男寡女怎可共處一室?”
趙尋寧靜靜地看着她,“我已經說過,我不在乎清名。”
公孫鯉默然片刻,“是,是我錯了,姑娘請施術吧。”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顧明勇沒想到他這麽容易被說服,好生訝異,也好生鄙夷,他自己着實不願意,做表哥的,怎麽也得保護表妹的清譽。
顧明勇正要三腳兩步沖過去,公孫鯉直接抽出腰間長劍,雪亮劍刃橫在顧明勇脖頸上。
寒意沁膚,顧明勇不說話了。他自己也說不出什麽緣故,只是一種模糊的直覺:眼前這個人是說得出做得到的。
公孫鯉收回長劍,冷聲環顧四周,“今日之事,你們知道該如何措辭了吧?”
衆人都垂了頭不說話。
趙尋寧倒頗出意外,此人看着古板乏味,沒想到也有這樣冷靜果決的時刻:如此手段,的确比費盡唇舌方便多了。
雖然他威脅的是她親表哥。
兩人一進去,玉竹便關上了門,自己門神般在門外堵着,又有公孫鯉持劍為她保駕護航,衆人于是一個個都變成了石雕,不敢妄動。
顧明勇默默嘆了一口氣,至少表妹的清譽是保住了。
趙尋寧并非存心故弄玄虛,只是若讓人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器具,她恐怕會被當成妖怪。
秦郎莫名有些惴惴,“待會兒會痛嗎?”
好糟糕的臺詞。趙尋寧擠出一個溫和的笑,“放心,不痛的。”
她示意秦郎躺下,自己端了一盞碧色茶湯過來,“喝吧,就當是睡了一覺。”
秦郎滿懷信任地服下,絲毫不擔心裏頭有毒。
混沌的睡意漸漸襲來,待秦郎閉上眼睛,趙尋寧才慢慢将他面上薄紗拉開。再度見到那兩道縱橫交錯的刀口,趙尋寧仍不免一陣心驚,傷在面部,将原本優美的姿容硬生生割裂,縱是男子也無法不在意。
所幸是新傷,若是陳年舊跡,治起來更費事些。
她緩一緩氣,打開系統附贈的空間。
秦郎醒來時已經近黃昏了。
趙尋寧已經不見,獨他一人仍舊躺着。他摸摸臉上,厚厚的不知裹着什麽東西,正要用指頭戳戳試試,忽聽一個婉轉的女聲,“不要亂碰。”
卻是趙尋寧走了進來,許是方才費些力氣,汗濕羅衣,她另換了一身衣衫。
趙尋寧将他推到鏡臺前,秦郎睜大眼瞧了一瞧,不禁失笑,原來他整個頭顱都被厚厚的紗布包住,只有眼睛鼻子嘴露在外面,不仔細看幾乎難以分辨。
“哈,我成粽子了。”
“現在還不能拆,過幾天拆下便好了。”趙尋寧又取過筆墨,寫了一張方子遞給秦郎,“照這個方子抓藥,日日煎服,每隔三五日,我會過來探視,如此施治幾回,大概就無礙了。”
她雖入職整形外科,祖上卻是中醫世家,就連她就職的那家醫院,也是打着中西醫結合的旗號,倒頗見效。因此趙尋寧除主采用激光療法外,再佐以湯藥方劑,如此更為溫和,也可減輕別人的疑慮。
秦郎接過,并不細看,“有勞趙姑娘了。”
“若覺得不妥,秦公子也可請本地名醫查驗一番。”
“不必了,我相信趙姑娘。”秦郎說道。
趙尋寧掩唇輕笑,“你相信我,可你表兄呢?”
她何等敏銳,眼光餘光早瞥見公孫鯉立在門首,俊秀面上仿佛微紅。
他輕咳一聲,“我未擅闖,是你的侍女開了門,我才進來。”
自然是有自家小姐授意,玉竹才開了門。趙尋寧不過開個玩笑而已,沒想到這位公孫公子句句都喜歡當真。
趙尋寧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是該回去了。她開始收拾東西,并道:“曹知州家才誕下一位小公子,聽聞曹家預備下月辦滿月宴,秦公子你會去嗎?”
秦郎看着鏡中,“可我的臉……”
趙尋寧斬截地說道:“公子的臉到時一準已經複原。”
英國公府與永昌伯府這兩家與曹知州并無交情,以他們的身份,更犯不着趨奉一個小小知州,然則趙尋寧如此一問,自然有她的道理。
曹家與顧家相交甚好,趙尋寧作為顧家親眷,一定會去赴宴的。秦郎心中一動,說道:“既如此,拜訪一下本地長官也是應該。”
趙尋寧又轉向公孫鯉,笑靥如花,“公孫公子會去嗎?”
公孫鯉硬着嗓子說道:“不去。”趙尋寧何必一定要他們出席,無非出于臉面罷了,他可不願助長這個女子的虛榮心。
趙尋寧笑盈盈道:“那太好了。”
什麽叫太好了,就這麽不願見到他嗎?
公孫鯉一口氣堵在腔子裏出不來,憤然轉過頭。他雖不是言語争鋒的高手,卻還不至于輸陣,可這個女子,每每總叫人噎得說不出話來。
有古怪。秦郎一雙黑眼珠轉來轉去,他這位表兄為人是冷情了些,可一向性子平和,甚少有失态的時候。
最近他可失态多回了。
顧明勇已經等得昏昏欲睡了,總算看到趙尋寧主仆倆提着包裹出來,立刻打起精神,準備車駕出發。
秦郎将他們送到門口,才又問道:“表兄,你真不去嗎?”
是故意的吧。
公孫鯉狠狠瞪了他一眼,怒氣沖沖說道:“都說不去了!”
糟糕,炸毛了。
秦郎無辜地摸了摸鼻子——摸到的卻只是厚厚的紗布。
趙尋寧莞爾一笑,提着裙子坐上馬車,臨行還看到秦郎向她揮手。
顧明勇瞧他們說笑熱鬧,模模糊糊覺得自己被排斥在了小圈子外——就好像趙尋寧當初被女孩子們排斥一樣。當然他是個男子,為這種事計較就太小家子氣了。
行出一段,他到底忍耐不住,說道:“表妹,咱們這小門小戶的,還是少與京中貴人來往,似這等人家,不是咱們攀附得起的。”
言下之意,似乎以為趙尋寧凡此種種,不過戀慕榮華,指望高攀一門親事。
趙尋寧面上一冷,顧家的人就是這樣不好,凡事總喜歡彎彎繞,且盡把人往壞處想。就連顧明勇這樣直腸子的人,也帶點陰沉沉的丫頭氣。
她冷聲說道:“表哥放心,嫁人這種小事,我還不放在眼裏。”
顧明勇愣了一愣,嫁人對一個女孩子算小事,那什麽算大事?
總算他還不是傻瓜,察知趙尋寧語氣不善,不敢過分得罪了她,遂加緊抄起缰繩,策馬上前。
趙尋寧帶着玉竹回到後院,只見屋舍清潔,四處井然有序——顧大太太吸取教訓,這回不敢糊弄,果然派了幾個有條有理的下人供她使喚。
只不見了半夏。
玉竹笑道:“這丫頭不知跑哪兒頑去了,回頭小姐一定得說說她。”
話音才落,就見半夏跌跌撞撞提着一桶水進來,玉竹忙過去幫着接下,問道:“你方才幹什麽去了?”
半夏說道:“我算着小姐差不多這時候回來,累了一天,一定想洗個澡,所以去廚下命她們準備熱水了。”
趙尋寧敏銳地察知她聲音有些異樣,連玉竹也有些覺得,“你怎麽了?平日裏吵吵鬧鬧,怎麽今日見了小姐頭也不敢擡,縮手縮腳的?”
遂三步兩步走過去,見半夏眼睛紅紅的,臉頰也是紅紅的,不禁愕然,“怎麽哭了?”
半夏忙道:“誰哭了,才起了一陣風,沙子吹到眼裏了!”聲音裏卻帶了一絲哭腔。
趙尋寧已知其大概,靜靜吩咐道:“玉竹,剝一個熱雞蛋過來。”
又走到半夏身前,捏了她的手,半夏痛得“哦”了一聲。
趙尋寧溫聲問道:“怎麽回事?”
“是玫瑰的刺。”半夏嗫喏着說道:“方才我想為小姐采些香花泡澡,去了一趟花室,那些刺就……紮進手心裏了。”
像所有大戶人家一樣,顧家也有一個私人培植的花圃,裏頭溫暖如春,保證四時鮮花不絕。
趙尋寧握住她的手,用銀針一點一點挑出她手上的細刺,面上依舊平靜如常,“臉上的傷呢,又是誰打的?”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自家小姐。
半夏不知怎的,一顆心陡然尋着了依靠似的,委屈一點點漫上來,她哽咽哭道:“婢子在花圃裏碰見了二小姐和三小姐,她們也來挑花,二小姐的丫頭就……就打了婢子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