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赴宴

顧明勇嗯了一聲,仍舊将頭縮回被子裏。

顧大太太嘆息着離去,臨走還聽到她吩咐玉蘭,“跟姑娘們說一聲,馬車已備好,準備出門了。”

顧明勇在床上躺了半個時辰,只覺心氣翻湧得厲害,始終睡不下去,索性披衣起身,換了一身整潔裝束——他與曹家兄弟交情不錯,這樣大的喜事,若不去賀一賀,實在說不出去。

何況堂堂丈夫,若因冒犯了一個女子就郁郁寡歡,那未免太沒有男子氣了。雖說在曹家可能有撞見趙尋寧的風險,然則男女不同席,想來也用不着懼怕。

顧明勇這般想着,慢慢走出院子,腳步卻一路逡巡,來到趙尋寧院前——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怎麽回事,好像雙腳不聽自己使喚似的。

他本以為趙尋寧這會子理應去曹家了,誰知才一過來,就聽到半夏尖利的質問:“太太不是說馬上派車回來接我們小姐嗎,這都半個多時辰了,怎麽還不見人來?”

張媽媽鼻尖冒汗,賠笑道:“今日街上人來人往,恐怕耽擱了些時候,姑娘且耐着性子等等。”

半夏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少诳我,我看是你們顧家存心敷衍罷哩。”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張媽媽暗暗叫苦。可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她得了表小姐的賞銀,又不好與半夏分證。

顧明勇聽了片刻,不禁皺起眉頭。

曹家與顧家相距不遠,來去也不過半個時辰,再說……他們顧家幾時連車子都不夠用了?

他遂問身邊的劍哥兒,“這是怎麽回事,趙姑娘怎麽沒跟她們一齊去?”

劍哥兒低聲說道:“是太太說的,家裏的馬車淋雨淋壞了,下剩的幾輛好的,坐不下那許多人,所以讓姑娘們先去,回頭再來接表小姐。”

顧明勇聽了,心下便如明鏡一樣,同時暗暗為顧大太太氣惱:他母親還是這般,與小姑娘置什麽氣,還使出這麽拙劣的手段,平白顯得心胸狹隘。

那兩人還在争執,忽見趙尋寧袅袅出來,一手倚在門框上,靜靜說道:“半夏,別吵了,再等等吧,實在不來也就算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鮮豔,整個人裹在秾麗的衣裳裏,愈顯得素白清瘦,腰身不盈一握。

可是她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就夠讓人生氣的了。

顧明勇猛地站出來,粗聲粗氣喊道:“不必等了,你坐我的車去吧。”于是吩咐劍哥兒備車。

劍哥兒眨了眨眼,“少爺您的車也被太太支走了,太太還以為您今日不去了呢。”

這個母親!

顧明勇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臉也漲得豬肝一般,他怒喝一聲,“那就去雇,我就不信偌大一個登州,找不出一輛馬車來!”

雇車……他們顧家發家幾十年,還從未有過雇車出門的時候呢……

劍哥兒想說些什麽,看看主子的臉色,知道事不可違,只得領命而去。

張媽媽怕引火燒身,急急找了個借口逃走,園中只餘下顧明勇同趙家主仆對立站着。

顧明勇只覺坐立難安,有如芒刺在背——雖然趙尋寧根本沒在看他。

好在劍哥兒回來得很快:只要有銀錢,雇車是相當容易的。

車子雖拉來了,顧明勇心中卻仍是惴惴:倘若趙尋寧不肯就坐,他可就真鬧笑話了。

好在趙尋寧并未說什麽,由着半夏攙她上去。

顧明勇跟着登上前座,一時口快,居然又問道:“我還以為因為前些時的事,你已經惱了我了。”

話一出口就自悔失言,那樣無禮的舉動,還提它做什麽,平白引起不快。

趙尋寧淡淡說道:“表哥多心了,我根本就不曾怪過你。”

後半句話她沒說出來:因為我根本不在意顧家的人,顧家的事。

顧明勇自然只聽得到前半句,心下陡然松快了一大截:的确,趙尋寧待他與以往并無不同,是他自己做賊心虛而已。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顧明勇想通這一點,心情舒暢,持缰的手也變得有力起來。

他們在路上又遇見了秦家兄弟。秦郎坐在一輛華麗而寬敞的馬車上,遙遙同他們招呼,“顧兄!”

叫得這麽親熱,誰跟你稱兄道弟的。

顧明勇擠出生硬的一笑。

秦郎臉上的疤痕已經痊愈,又恢複了素日活潑的秉性,問道:“馬車裏頭是何人,是趙姑娘嗎?”

顧明勇想打個馬虎眼遮掩過去,半夏卻已經掀起一角簾子,親切喚道:“原來是秦公子。”

這小婢,真不識眼色。顧明勇沒好氣地撇開頭。

半夏在外頭,裏頭那位端坐的高挑女子自然就是趙尋寧了。

公孫鯉這般想着,情不自禁地探頭眺望。

豈料半夏眼尖,立刻發現了他,“公孫公子也來了。”

這下可叫顧明勇抓住了把柄,冷笑道:“公孫世兄不是說不來麽,怎麽也大駕造訪?”

公孫鯉的臉皮比他厚多了,堂而皇之說道:“我自己是懶得去,可是不放心阿郎,還是決定陪他走走。”

一壁卻在奇怪,以趙尋寧的惡劣本性,此時早該冷嘲熱諷,怎麽好像沒聽見似的。

秦郎已經習慣表哥拿自己當擋箭牌,是而并不說話,只懶懶地倚在側壁上。

顧明勇早就看這兩人不順眼,正要展開攻勢,就聽到趙尋寧清澈的聲音,“都是做客,曹夫人喜歡熱鬧,大人去了,曹夫人一定會更高興的。”

居然一點諷刺挖苦的語氣也沒有。

衆人都愣住。

還是秦郎最先反應過來,笑道:“趙姑娘,我們的馬車大,不如你過來這邊坐吧。”

顧明勇冷冷說道:“不必了,怕是有些不方便。”

趙尋寧也迎合着笑了一笑,“是有點不方便。”

未婚的女兒家,的确不宜與陌生男子坐在一處。秦郎也只是随口一說,只為緩和氣氛,并不打算如何,讪笑兩聲後便作罷。

公孫鯉聽在耳裏,卻稍稍有點不舒服。方才的話裏,沒有一個字提到他,可是他卻覺得趙尋寧仿佛刻意遠着自己似的,為什麽呢?

顧家的女眷們到達曹家已有一刻鐘了,方見曹夫人急急忙忙趕來迎接,臉上挂着笑道:“對不住,老姐姐,前頭事忙,這會子方抽身前來。”

顧大太太比她年長,叫一聲姐姐無可厚非,只是這個老字怎麽聽着恁不舒服。

顧大太太皮笑肉不笑道:“不礙事,我們并沒站多久。”

只是在日頭底下曬的難受。

曹夫人可不理會她是真笑還是假笑,忙說道:“今兒天有些熱,諸位不如去涼亭裏坐坐吧,我讓芳兒領你們過去。”

便将自己的獨女曹芳喚過來。

那曹芳與顧睇她們差不多年紀,生得唇紅齒白,杏眼桃腮,輪廓尚嫌稚嫩,卻也能看出長大後必是一位美人。

幾個女孩子站在一處,曹夫人臉上立刻顯出驕傲來:曹芳比起趙尋寧或者還不夠格,完勝顧家這幾個卻是綽綽有餘了。

想到此處她便驚奇地張望,“怎麽趙小姐沒來?”

顧大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寧兒她身子不适,我讓她在家休養了。”

曹夫人敏銳地瞧見顧三太太輕蔑地一扭頭,便知其中必有端倪,她不好細問,只笑道:“那真太可惜了,我家老爺也想見見趙姑娘呢。”

什麽了不起的人物,還得請家長細看。

顧大太太心中鄙夷,她之前已從仆婦那裏探聽到,曹夫人對趙尋寧頗加注意,這樣急不可耐的,惹人笑話!

也不想想,趙尋寧父母雙亡,婚事還不是得由自己這位舅母過問。有自己在,曹夫人休想這般如意。

新仇舊恨一并交錯,顧大太太微笑道:“想不到曹大人還是和年輕時候一般。”

曹知州年輕時頗有風流之名,于美色上亦頗為精通,還曾重金尋訪一名名妓,只是他比顧大老爺狡猾,玩歸玩,從不耽擱正事,是以并未被人捏住把柄。

只是作為他的妻室,感想又是另一般了。

曹夫人半晌才悟出這層意思,心中大是不快,冷淡臉色說道:“那可不然,比起顧大老爺,我家老爺還差得遠呢。”

兩位太太經過這一交鋒,都覺棋逢敵手,輕易分不出勝負,不如暫時議和。曹夫人仍整理出一副笑臉,“日頭真大,還是快去亭子裏吧。”

曹芳總算得到說話的機會,故意走到顧盼身前,問道:“妹妹怎麽還帶着帷帽,不覺得悶嗎?”

顧盼按了按臉上的紗,沒有說話。

顧三太太忙将她拉到身後,說道:“盼兒臉上發了些疹子,大夫叮囑了不能吹風。”

曹芳此前已探聽到顧家三小姐磕掉下巴的事,聞言狡猾地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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