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出游

顧三太太看着案上密密麻麻的拜帖,臉上的笑止不住蕩上來——自昨兒顧盼在曹家宴會上露面之後,許多久不來往的世家突然熟絡了起來,顧三太太心知肚明,必定是想打聽自家女兒的情況。顧三太太嘴上沒說什麽,只淡淡收下,心中着實樂開了花。

有這一張好臉皮,她女兒很可以挑出一大把夫婿來揀揀。

懷着這樣美好的憧憬,顧三太太幾乎沒聽見女兒的話,以至于顧盼耐着性子重複一遍後,顧三太太方始愣住,“你說什麽,她不要金銀?只要西街那間舊藥鋪子?”

顧盼點點頭,“表姐說她家原在衢州行醫為生,姑父姑母雖去了,表姐秉承雙親遺志,不願丢棄這一行當。”

顧三太太默默看着她。

趙尋寧不要金珠貴物,在她而言其實有點高興。顧三太太娘家誠意伯府近些年大不如前,自給自足都還困難,顧三太太手頭雖不缺銀錢,叫她猛然舍出一大把銀子,那必定得肉痛。

可是說到鋪子……那勢必得同顧大太太交涉一番。如非必要,顧三太太不想同這位長嫂發生沖突,何況她未必沒從趙家的産業中獲利——只是不及顧大太太那樣貪、撈得那樣多而已。

顧盼懇求道:“母親,表姐有這一番願心,您就成全她吧。”

自從趙尋寧治好盼兒的臉後,盼兒對她倒是親近多了。

也罷,她可不能被人說成忘恩負義,顧三太太點了點頭,“什麽難事,我幫她就是了。”

主意拿定,顧三太太就去找嫂嫂,委婉曲折地告訴她趙尋寧的願望,并道:“那雖是顧家的祖産,老太太既然将它與了趙家,如今便該是外甥女的東西。外甥女還未成人,嫂嫂你代為看管無可厚非,但若碰都不許人碰,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顧大太太最近着實灰心,昨兒的宴席叫趙尋寧與顧盼出盡了風頭,她自己的兩個女兒反而無人問津,實在可恨。

當下她冷冷說道,“若我一定不許呢,你還要幫她去告官嗎?”

這是怎麽回事,居然本性都暴露出來了。

顧三太太愕然,她可不是容易威脅的人,遂反唇相譏,“告官談不上,可是公道自在人心,用不着去衙門,倘若此事叫曹知州知道,恐怕他不會善罷甘休——嫂嫂也清楚,曹夫人對外甥女很是注意呢。”

顧大太太心下一寒。

且不言曹家與顧家的恩怨,曹誠絕不會放過這一機會,就說這産業官司,往往難以當機立斷——打官司須得花錢,哪個做官的不想從中撈筆油水呢?何況似他們顧家這等富庶大族。

不行,萬萬不能授人以柄。

顧大太太明了厲害,立刻轉換了一副笑模樣,“瞧你說的,開個玩笑而已,我又怎會吞沒外甥女的産業?我還怕被人指着鼻子罵呢。她既要,那就拿去好了。”

趙尋寧如願得到西街的藥鋪。

這鋪子實在陳舊,也難怪顧大太太肯放心給她。登州土地豐饒,人物健康,大家只生財,不生病。什麽綢緞鋪子、飯館、酒莊倒是欣欣向榮,獨有醫館一蹶不振。

玉竹吹了吹賬篇子上的灰,略翻了翻,便皺眉說道:“是真的。”

藥館的利潤實在少得可憐,難怪顧大太太連造假都懶得造假。

半夏哭喪着臉,“小姐,這可怎麽辦哪?”

他們衢州的回春館雖破,還可說是地廣人稀的緣故,可是登州這樣熱鬧地方,生意還這樣慘淡,那就真沒法活了。

趙尋寧強自鎮定,“既來之,則安之,先好好收拾,安頓下來吧。”

于是領着半夏玉竹內外擦洗,務必使其煥然一新。

她手上忙着,其實心中亦有些憂慮:她治好了顧盼,這份功績卻不能宣揚,皆因她是一個女子,而這些大家族最忌女子抛頭露面,招搖過市,所以寧可隐沒她的能力。況且她行的并非濟世救人之術,反而近乎詭道一方,難免這些正經夫人忌諱。

唉,得想個法子揚名才好。

趙尋寧在藥館坐鎮了幾日,眼瞅着門可羅雀,連蒼蠅都懶得飛進來。半夏玉竹起初尚有些興興頭頭的,指望着財源廣進,接連經歷了幾日清閑後,人也變得懶懶的,趴在櫃臺上,昏昏欲睡。

忽見一人大步邁進來,朗聲說道:“開門啦,做生意啦。”

半夏忙擡起頭來,一見是秦郎,又恹恹地趴下去,“秦公子,您又逗我們開心呢!”

秦郎哈哈一笑,“對不住,吵着你睡覺了,你家小姐呢?”

半夏朝身後指了指,“在後院小憩呢。”

秦郎正要設法進去,就見趙尋寧悠悠從後頭出來,“找我有何事嗎?”

她大約真是眯了一會兒,臉上有些睡後的酡紅,頭發也稍亂,為此卻比往常顯得天真可愛。

秦郎自覺跟趙尋寧已相當熟絡,打趣道:“看樣子你們這藥館真開不下去了,個個都閑得犯困呢。”

趙尋寧并不反駁,笑道:“你知道就好。”

語氣裏果然有些悶悶地,似乎真有點不高興。

秦郎忙道:“那不如出去散散心吧,成日待在這裏也是無用,也許到外頭疏散疏散,就有主意了。”

趙尋寧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駐片刻,“就你一個?”

“當然不是,我表兄也在呢。”秦郎忙說道。

趙尋寧攤開兩手,“就這樣出去?還是什麽也辦不了。”

自然是顧及她閨閣女子的身份。

秦郎撫掌笑道:“這個你不用愁,我們已經準備萬全了。”變戲法般地從身上尋摸出一套男子裝束來,從頭巾到底襪,一應俱全。

趙尋寧頗出意外,贊道:“想不到秦公子還有這份細心。”

秦郎不敢居功,誠實道:“是我表兄準備的,說恐怕用得上。”

趙尋寧不說話了,徑自向後院去。

等她出來,秦郎和馬車旁的公孫鯉都眼前一亮,眼前哪還有什麽傾城佳人,分明是一個翩翩公子。

趙尋寧目若朗星,唇紅齒白,更刻意将聲音壓低,一甩折扇道:“秦兄,請吧。”

連半夏也做了個俊眼修眉的小僮裝扮。

秦郎贊道:“你們主仆倆這一出場,把我們兩兄弟都比下去了。”

公孫鯉瞪他一眼,“你是你,我可沒承認被比下去。”

秦郎咦道:“表兄你幾時這般自戀了?”

公孫鯉越發着惱,轉頭見趙尋寧只是微笑,并不說話,心下倒煩躁起來:又是這樣,又是這樣,雖沒刻意避開,兩人之間卻仿佛隔着一道無形的牆似的。

他悶悶不樂地将頭朝向窗外。

馬車向集市的熱鬧處駛去。

簾子忽然被人一手抓住,衆人都吃了一驚,連忙瞧時,見是一個粗豪男子。秦郎認得他,是曹家子侄輩中的一員——自那日宴會上見過面後,曹知州對這兩位稀客格外趨奉,公孫鯉性子冷淡,無可無不可,秦郎卻生性熱鬧,很快就與曹家子弟們打了個爛熟,其中又有幾個要好的,更是引為知交。

這曹輻便是其中之一,他攀着車窗笑道:“秦賢弟,今日倚翠閣的玉樹姑娘有暇,你我是否有幸一觀?”

倚翠閣是登州有名的秦樓楚館,玉樹更是新出的紅人,色藝雙絕,達官貴人競相追逐,雖千金買其一笑亦不為過。

秦郎也聽過這位玉樹姑娘的大名,有心見識見識,放在平日,或許就跟着曹輻去了,可如今有趙尋寧在,他勢必不肯答允。

于是板起臉說道:“曹兄,你自去吧,恕我今日不能相陪。”

他偷偷瞟了一眼坐在角落裏的趙尋寧,曹輻早發覺了,笑道:“原來是攜友同游,那正好,咱們可以一同去嘛,又不礙着什麽。”

遂将簾子扯開了些,見裏頭卻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公子,不禁愣了一愣:天下竟有這樣标致的男子。

趙尋寧微笑看着他,“正好,我也想去看看。”

半夏急了,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趙尋寧只是不理。

曹輻回過神來,忙道:“那再好不過了,秦賢弟,你瞧,我就說不礙事。”放下簾子,仍舊騎回自己的高頭大馬。

秦郎暗暗叫苦,覺得臉上的汗珠都快落下來,“趙……賢弟,你真要去嗎?”

趙尋寧放心微笑,“有何不可?我還從沒去過呢,的确很想見識一番。”

秦郎無法,只好抱怨身旁的公孫鯉,“表兄,你也不勸勸!那種地方,趙姑娘怎麽去得?”

半夏忙不疊點頭,她自己是勸不動自家小姐的,就得旁人勸勸才好。

公孫鯉安然閉着眼,“有什麽好勸的,她既然想去,你就成全她好了。”

秦郎呆住,他這位表兄……是在賭氣嗎?

是在賭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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