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出發
顧大太太的心在滴血。
白花了五千兩銀子,換來的卻是一張不招夫君待見的面孔,她究竟為的什麽呀?
大老爺呷了一口水煙,“我聽說外甥女近來名聲大噪,前兒曹知州請我去他府上,他那女兒竟跟換了個模樣似的,出落得楚楚動人,一問才知,原來是得了外甥女的巧手改造。還有那倚翠閣的名妓玉樹,據說早前被人毀了容,也是經外甥女醫治好的。”
顧大太太敏銳地抓住重點,飽含醋意地說道:“老爺也見了那玉樹?”
大老爺險些被水煙嗆住,咳了一聲道:“應酬、應酬而已。”
他急于轉換話題,“那外甥女的事……”
顧大太太沒好氣說道:“當然是真的,曹知州怎會說謊,且你不看濟仁堂到了她手上蒸蒸日上,生意比從前好多了。”
心下卻免不了郁悶:這些銀錢都入了趙尋寧的私囊,自己可一分沒撈着。
大老爺斜眼睨着她,“你這張臉也是寧兒給做的?”
這回輪到顧大太太窘迫了,不着痕跡地點了點頭,幅度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她本來不欲将趙尋寧敲詐的事告訴丈夫,到底咽不下這口氣,說道:“你別看咱們對外甥女掏心掏肺的,她可沒把咱們放在眼裏,就這麽一點小事,她竟要了我五千兩銀子,真是荒唐!”
雖然不指望大老爺為她出氣,多個人聽聽總是好的。
大老爺翻了個白眼,“你還真給她了?”一壁也在尋思,“咱們家一時哪湊得出五千兩銀子?”
顧大太太忽然忸怩起來,“當着那麽多人,我怎好意思說不給,只一時錢不湊手,我便把她家那些文書地契抵給她了……”
她見大老爺面色鐵青,深恐顧大老爺發火,忙解釋道:“老爺別急,只是權宜之計,她一個姑娘家,哪裏守得住這許多産業,來日再要回來就是了。再說,還有曹知州這層關系。”
顧大老爺再忍耐不得,叱道:“蠢婦!你當她是三歲小兒好糊弄麽?東西既已入了她手,就休想叫她吐出來,休說那上頭原寫着她家的名字,有理有據,就憑她與英國公世子交好,曹知州也不會幫着咱們。”
顧大太太傻眼了,她未曾想到這麽深遠。
這麽看來,那些文書是要不回來了?還有那些銀子,她還白欠了五千兩銀子!
顧大太太幾乎暈倒。
此刻她就是真暈了,大老爺大約也不會管她——他正忙着在房中踱來踱去,片刻之後,突然說道:“這件事你不必操心了,我來處置。”
顧大太太以為他是向着自己的,立刻振奮了精神,“老爺想怎麽做?”
大老爺慢吞吞說道:“反正你也不想見她,那就送她去京城吧。”
顧大太太還要細問,大老爺擺了擺手,“你不用管,我來跟她說。”
這樣子就是不讓自己插手了,顧大太太愈發悶悶不樂,可是她鬧出這麽大的亂子,此時唯有竭力讨好才行,遂陪着笑臉道:“老爺才回來,肚子餓了吧,我去命廚下備膳。”
大老爺擺了擺手,“不用了,凝碧做了點小菜,我去她院裏就好。”
凝碧是薛姨娘的小字。
顧大太太恨恨地瞪着他,此時連殺了這一對男女的心都有。
當然,想和做是兩碼事,她只能無奈地走出去。
趙尋寧才回到家,就有人差她去書房。進去時,顧大老爺已飽餐了一頓酒飯,臉上紅光滿面,身子也有些搖搖晃晃。
喝了酒的人理應更直率些,大老爺開門見山說道:“寧兒,你在這登州待的時日也不淺了,你年紀也不小,舅父理應為你尋一門好親事,只是放眼這登州,竟沒一個配得上你這般人才。因此思來想去,不如送你去京城,你二舅父官職雖不高,到底有些門路,且京城鐘靈毓秀之地,總能遇上好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論及親事,但凡知禮的女兒家都該稍稍作出羞怯态度,可是趙尋寧瞧大老爺這醉醺醺模樣,倒可免去這番做作,只點頭道:“一切但憑舅父做主。”
一如既往的娴靜溫順、溫柔可親。
大老爺悄悄打量這女孩子,很知道她并非外表所展露的那般——顧大太太是小事清楚,大事糊塗,大老爺則與其恰好相反。他有一種天生的直覺,這種直覺不能助他升官發財,卻能使他有識人之明。
他想起自己那位大舅子。趙之桓生前也是這般,認識的人都說他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雖然得了好名聲,卻也不過爾爾——誰知道這麽一個不起眼的人物會與廢太子遺下的寶藏扯上關系呢?
這外甥女雖然生得美貌,也未見有特異之處,突然就在登州闖出了神醫之名——之前從未聽人說起過。這一點,倒是跟她那個鬼頭鬼腦的父親一樣狡猾。
其中必有玄機。神醫,寶藏……
大老爺心念一動,試探道:“寧兒,你父親去世前是否遺下什麽密語?”
“密語?”趙尋寧疑惑地歪着頭。
顧大老爺尴尬地笑笑,“就是有什麽交代你的,你看,這些年咱們兩家也沒怎麽來往,舅父舅母也都沒怎麽管你,深以為憾。若你父母還有什麽未了的願心,不妨說出去,舅父看看能否設法幫忙。”
趙尋寧思索了一陣,“倒沒什麽特別的,只父親也說了,若來日寧兒無靠,就來登州尋舅父您,舅父您最講情面的。”
她作出乖巧的模樣。
誰要聽你這些奉承話?顧大老爺沒好氣想到。他又怕趙之桓果然說了,只這位外甥女記性不好忘了,便又小心翼翼問道:“你父親是否提起過昔年廢太子一案?”
“廢太子?”趙尋寧抓住這個字眼,眼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
看來是不曾提起,顧大老爺好生失望,“罷了,舅父只是随口一問,不必放在心上。”一壁想着:趙家兩口子是得急病去的,大約走得急,這些話還來不及對趙尋寧說,但若真有其事,總能留下蛛絲馬跡。
他很相信自己那位二弟的才能,有顧二老爺在,總能尋到那批寶藏的下落,升官發財指日可期。
趙尋寧聽了舅舅這一番混混沌沌的話,雖然滿口裏應承下來,卻有許多疑問沒有解開:似廢太子這等宮闱秘事,大老爺為何對她一個女孩子提起,此事與她父親又有何關聯?
其中疑惑頗多,顧大老爺看來不打算告訴她,那麽,就只好到京城去問那位二舅舅了。
反正趙尋寧對京城向往已久——就如同現代人削尖了腦袋往北上廣深擠一樣,她也巴不得在古代的都城做成一番事業呢。
之前從衢州來登州,半夏玉竹尚有一番離愁別緒——到底是住熟了的地方,總有些舍不得。如今知道自己要去京城,兩個丫頭就只剩下鎮定了——反正她們也不待見顧家人。
半夏邊收拾東西邊問道:“小姐,咱們走了,那些鋪子該着誰看着呢?”
她怕顧大太太又尋隙做什麽手腳。
趙尋寧尋思一回,就來找顧三太太,請她幫忙盯着些,尤其是濟仁堂,最好不要出什麽差錯。
顧三太太本不欲多管閑事,趙尋寧便半推半就告訴她,“舅母,實不相瞞,我這門手藝原學得有限,三妹妹的臉傷雖然痊愈,只恐以後……”
她故意只說一半,造成一種恐怖的效果。
顧三太太果然慌了,“怎麽,難道那舊傷還會複發不成?”
趙尋寧吞吞吐吐說道:“倒不至于重回原狀,只是……怕有些小小不美。當然,我若在,就又是一說了,适當修整,便沒什麽大問題。”
她的确也沒撒謊:整容本就是一項長期事業,為了對抗後遺症的發生,修修補補是免不了的。
顧三太太立刻拍胸脯應承下來。
如此,趙尋寧再沒什麽不放心了,她只是猜想着:若公孫鯉知道她此番不是送別,而是要跟他們一同而去,不知臉上會是什麽表情?
大約會很高興罷。不不不,他那種人,還是冷着臉好。面癱太久的人,笑起來反而有些怪模怪樣的。
再說,他高不高興,與自己又有什麽關系。
趙尋寧一回頭,正對上半夏詫異的目光。
糟了,趙尋寧可以想見,自己臉上一定是帶着笑的。她努力扯起嘴角,溫溫柔柔說道:“半夏,你不高興去京城玩嗎?”
有古怪,一定有古怪。半夏警覺地想。
顧明勇回家時,趙家主仆已經出發了,雖然他并不知道——顧明勇半月前随臨鎮一位老武師學習拳腳棍棒,準備應付明年的武舉,如今是回來探親的。
他先去顧大太太房裏請了安,随口問道:“怎麽不見寧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