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表白
顧大太太哼哼唧唧躺在床上——不是因為身體上的苦痛,純粹是被氣病的。她這下損傷慘重,那十幾家鋪子是她的心頭肉,如今卻被趙尋寧一刀剜去了,順帶還欠下了五千兩銀子的賬,再生龍活虎的人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她乜斜着眼睛說道:“你父親要送她上京,她已經走了。”
顧明勇一急,忙問道:“為什麽?”
顧大太太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兒子,都到這地步了,兒子還被那狐媚子迷得神魂颠倒,真沒出息。
她哼了一聲,“還能為什麽,當然是為她好。你父親覺得全登州的男兒都配不上她,定要在京城為她尋一位貴婿呢!”
大老爺未把真實原因告訴妻子,顧大太太所知道的,也只有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顧明勇聽後二話不說,沉着臉快步走出去。
顧大太太愕然,“诶,你去哪兒?”
沒有回應,想必已走遠了。
那小厮劍哥兒仍呆立着,顧大太太勉強撐起半身,沖他喊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追!”
小厮忙跟出去。
顧大太太氣喘籲籲地躺回床上,覺得五髒六腑翻騰得厲害,恨不得當場嘔一口血出來。顧家這都是些什麽人哪,是都嫌她活得太長,存心要将她氣死才如意嗎?
趙尋寧的馬車離開顧家已有相當遠的距離,早已出了登州的繁華地界,熱鬧的城郭瞧不見了,眼目所見只有寥寥幾戶人家,卻并不荒疏,反而別有幾分清幽氣象。
半夏早起蒸了一屜包子,用厚褥裹着,這會子摸出來,仍是熱的。她歡喜地揀了一個遞給趙尋寧,“小姐您嘗嘗,還冒着熱氣呢!”
趙尋寧低頭嗅了一嗅,一股甜膩的香氣,“我不愛吃豆沙餡的,你們吃吧。”
誰知半夏早已準備,“也有菜肉餡的,姑娘要麽?”
趙尋寧想了想,“那給我一個肉包子罷。”路途遙遠,充充饑也好。
半夏歡喜地遞過去,又問旁邊,“玉竹,你呢?”
玉竹含笑哦了一聲,“我要素餡的,吃了不會長肉。”
半夏氣鼓鼓地撐着小圓臉,“哦,那這個給你,反正我是不怕胖的。”豆沙餡,肉餡,只要是好吃的東西,她都愛。
真是個孩子。另兩人看着她想道。
玉竹捏着包子,小口小口地咽下,出神道:“咱們與公孫公子約好未時一刻見面,這會子怕差不多了罷。”
“不着急,此去不過四五裏路,很快就到了。”趙尋寧說道。
為着處理鋪子裏的事,早上多耽擱了些時候,姑娘們不慣颠簸,馬車行得也不快。趙尋寧草草算了算,時間應是趕得上的——踩點到也沒什麽。通常約會的時候,女孩子不都會遲到半個或一個鐘點嗎?
唔,當然這算不上約會,還是守時些好。
半夏三兩口解決完一個包子,掀起車簾,将沾滿污漬的油紙從窗口扔出去,她忽然瞪大了眼,“咦,那不是表少爺嗎?”
顧明勇一眼望見了她,從馬上向她揮手,示意她們等一等。
半夏憤憤道:“他以為他是誰啊?小姐,咱們走吧,不用理他。”
顧明勇前段日子的所作所為,着實令人不快,休說半夏玉竹不待見他,就連趙尋寧也有些隐隐惱怒。不過她這人一向涵養良好,不願得罪人,還是木着臉吩咐道:“停車罷,聽聽他有什麽可說的。”
顧明勇很快策馬追上來。
馬身油光發亮,顧明勇臉上也汗水淋漓,看得出費了很大功夫。他迅疾地翻身下馬,不及打招呼,立刻問道:“我聽說父親要你去京城選婿,而你也同意了?”
趙尋寧點頭,“不錯。”
顧明勇最恨她這副淡然的語氣,嗤道:“我記得你曾說過,嫁人對你而言是小事,你并不放在眼裏。”
趙尋寧眨了眨眼,“是小事,所以舅父讓我去京城,我就去呗,反正也不會吃虧。”
“你還真是從善如流呵!”顧明勇冷笑道,“還是被衆人的誇贊沖昏了頭,以為憑你這副人才,真能勾上京中的貴人?”
這番話實在難聽,趙尋寧緊緊地咬住唇,返身欲回到馬車上。
豈料顧明勇卻一把抓住她,半夏不樂意了,嚷道:“表少爺,您再這樣無理取鬧,我們就回去告訴舅老爺了!”
顧明勇不理會這丫頭的恫吓,只緊緊盯着趙尋寧,“我知你不是攀附權貴之人,那麽照你的意思,是否嫁給誰都一樣?”
還真沒完沒了了。
趙尋寧不耐煩甩開他,“是又怎樣?”
“那麽——”顧明勇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說道:“嫁給我,如何?”
趙尋寧古怪地看着他,仿佛眼前是一頭怪物。半晌,她放聲大笑,“表哥,你別說笑了,雖說是親戚,言語也太莽撞了些。”
“我不是開玩笑,”顧明勇一眼不眨地看着她,“我是認真的。”
趙尋寧輕輕嘆口氣,“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自定。”
“我會說,回去之後,我就向父親母親表明心跡,一定要娶你為妻。”
趙尋寧臉色平靜,“舅母不會同意的。”
“我會讓她同意。”顧明勇的語氣十分堅決。
“若她一定不肯呢?”趙尋寧看着他反問道,“表兄你是否還要與我相約私奔,從此抛卻父母親族,浪跡天涯?”
顧明勇臉上稍有震動,旋又斬截說道:“我很願意。”
“可我不願意。”趙尋寧輕輕搖頭,“表哥,我不知道你是否真心喜歡我,我只知道,我一定不喜歡你。今日你能來相送,我很高興,但僅止于兄妹之義,非關其他,表哥,你明白嗎?”
她這番話言辭并不鋒利,卻比鋒利的刀子更為戳人。她若怒容滿面,顧明勇反而會覺得自己尚有一絲希望——至少證明她在乎自己的話。
可她這樣平平靜靜道來,聽來卻唯有令人絕望齒冷。因為毫不在意,所以無從動容。
顧明勇臉色慘白,不再多說,仍舊翻身上馬,從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
趙尋寧處理完這一樁糾葛,輕輕舒了口氣,“趕路吧。”
半夏玉竹呆坐在車廂中,臉上是凍住的驚愕,她們尚未完全消化剛才的情景。
的确,她們并不待見顧明勇。不過從家世外貌等各方面而言,顧明勇都還算是不錯的人選,且與趙尋寧恰堪匹配,即算有顧大太太阻攔,這門婚事成功的希望還是比較大的。可自己小姐居然輕易拒絕了他,這一點還真不容易做到呢!
顧大太太歪在床頭,一臉正氣地盤問自家兒子的小厮,“你說明勇一回來,就将自己鎖在屋裏,飯食也不肯吃?”
劍哥兒膽戰心驚地點了點頭。
“究竟是怎麽回事?”顧大太太猜想不透。
劍哥兒未與主子一道出去,不過顧明勇早前就屢屢暗示出自己的心意,是以他能猜出大概,“小的鬥膽說一句,少爺會否向表小姐表白遭拒,因此一蹶不振?”
顧大太太照臉啐了一口,“胡說八道!明勇怎會喜歡那種女人?”
劍哥兒愈發戰戰兢兢,“可……少爺方才的确是去追表小姐,小的雖未親見,卻想不出別的原因……”
顧大太太從生氣中平靜下來。若真如此,趙尋寧這狐媚子走了倒是好事,省得家中的爺們一個個被她勾引壞了。
想到此處,她略覺舒坦了些,一壁咬牙道:“好大的膽子,連咱們明勇都看不上,這丫頭的心可真大!”
所以您到底要不要她做兒媳婦呢?劍哥兒腹诽道。
顧大太太款款從床上坐起,吩咐說:“你去喚玉蘭進來給我梳妝,就說我已經病好,可以下床走動了。”
那個魔星總算走了,從此府中可以重回清淨了吧?顧大太太不無悵惘地想。
劍哥兒忙答應下來。
已經未時三刻了。
秦郎百無聊賴地揪了一把幹草放到馬嘴邊,看它悠閑地吃着,“表兄,都過去這麽久,趙姑娘怕是不會來了。”
公孫鯉緊緊抿着唇,固執地說:“再等等,許是叫什麽事情絆住了。”
秦郎很佩服他的癡情,卻免不了說實話,“表兄,你不妨想想,趙姑娘清清白白一個女兒家,怎麽會到此地來與你私會,她再豁朗,也得顧惜自己的名譽,之前答應相約,只是不想咱們失望罷了,表兄你太認真,只怕會傷了自己。”
這正是公孫鯉最怕聽的話。他剜了秦郎一眼道:“趙姑娘不是那種人,你以為她和你一樣?”
秦郎吐了吐舌頭,一腳跳開,“這是合理推測,你愛信不信罷哩。”
公孫鯉擡目望向天際,燦烈的太陽光已經散去,烏雲一片片聚攏來,陰霾滿目,是大雨将至的征兆。
他不禁嘆口氣,“咱們走吧。”看來那人是不會來了。
秦郎早已等得不耐煩,聞言面露喜色,“好嘞!”便要坐上馬車。
公孫鯉也欲跟着上去,忽聞不遠處車輪滾動聲綿綿而至,他詫然遠眺,就見一輛标着徽記的馬車辚辚駛來,一個丫頭從車簾外揮着手絹,他認得,是她身邊最活潑的那個。
真好,終于來了。公孫鯉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