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越吵越兇

嚴小姐一進門就“噗通”一聲,膝蓋重重地嗑在地上,朝我行了老大一個禮。同時眼淚順勢而下,在巴掌大的小臉上彙成兩道白亮的溝壑:“娘娘,民女不願入宮,求娘娘請皇上收回成命。”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吓了一跳,慌忙扔了荷包去扶她:“你先起來。”

她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娘娘不答應,民女不敢起來。”

我瞧着她這是鐵了心要跪了,只好坐起身子,繼續去鼓搗那個做到一半的荷包:“那你總要告訴我,為什麽不想入宮吧?”

嚴小姐這下總算将腦袋往上擡了擡,嘴皮子動了動,似乎有什麽難以啓齒。

我繼續問:“可是心裏有了別人?”

她終還是沒敢擡頭,只盯着我的腳尖将頭點了兩點。

我再問:“你和衛侍衛相熟?”

她頭猛地一擡,直直地對上我探尋的目光。

瞧着她這個反應,我心中也了然了七八分,嚴小姐心裏的這個人,多半就是衛淩無疑了。

我笑了笑:“你再不老實交代,讓我怎麽幫你啊?”

嚴小姐眼睛一亮,這才終于将她與衛淩的情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說是二人從小就認識,只是嚴大人嫌棄衛家出身寒微,壓根兒就看不上人家衛淩。雖是如此,但倆人私下還是常常來往,直至品秋十五歲那年,兩人來往的事被嚴大人發現,禁了她的足。

這對可憐人只好選了一條極端的路,私奔。

不想私奔也沒私奔成功。品秋養在深閨慣了,沒受過什麽苦,逃亡的途中又遇上暴雨,從山上滑了下來,腿也摔斷了。當時時值深夜,嚴大人正派人四處搜捕,又不便找醫館看大夫。衛淩因為家世不好本就覺得自卑,更害怕連累品秋落下殘疾,便只好再将她送了回去。

臨走前,衛淩答應嚴大人,日後再不與品秋往來,除了期間悄悄讓人送了盒熊油膏外,二人再也沒見過面。從此品秋便再次被禁足。直至前陣子,嚴大人将她送進了宮,倆人便再有了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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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麽一聽,終于明白剛進宮的品秋怎麽一副憔悴之态,過了幾日倒慢慢變得紅潤了,本以為是我送的那些補品起了作用,不想這事兒要論功行賞還真輪不到我,還得歸人家衛淩。

我嘆一口氣:“沒想到送你熊油膏的人就是衛淩啊!”

她臉上淚痕未幹,撚着手絹在眼下揩了揩,又垂着腦袋點了兩點。

我将手裏縫成的荷包打上最後一個結,朝她揚了揚下巴:“好啦,起來吧,起來幫我看看這個荷包縫得如何。”

她瞅了眼我手裏的東西,愣愣地跪在地上沒敢動彈。

我知道,她是要我一個答案。便道:“皇上的聖旨應該還沒下吧?”否則我這宮裏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嚴小姐慌忙答:“還沒有,這件事是衛侍衛派人通知我的。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這才漏夜前來求見娘娘。”

我将荷包放在一邊:“得,荷包咱們等會兒再看。”語畢揮手叫來小玉:“去幫我準備筆墨,再将鳳印也拿來。”

小玉一驚:“娘娘?您這是……”

我“嘿嘿”笑了兩聲:“皇上既然給了我鳳印,總不能讓它當擺設吧?咱們趁皇上的聖旨沒下,先斬後奏給嚴小姐賜婚怎麽樣?”

小玉臉都笑爛了:“娘娘英明!”

嚴小姐說我這荷包縫得不行。首先它針腳間隔太稀,縫得不牢;其次金線也拉得歪歪扭扭的,絲毫不燙貼好看。沒辦法,只能推翻重來了。

第二日一早,我正在殿中剪底料,陸澈忽然奪門而入,目光冰冷地站在我面前:“畢舒婉!你究竟想幹什麽?”

該來的總會來。

我一面低頭做着手裏的針線,一面平靜地反問:“你這麽大火氣,是因為嚴大人知道賜婚的事,鬧到你那裏了?還是覺得我壞了你的好事?”

他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颀長身形遮住大片亮光,在我跟前投下一處暗影。胸口起伏着,像是竄行着一腔子的怒火,壓抑隐忍着,不知道何時就會爆發出來。

莫名地,心裏就生出一股懼怕,眼睛也不敢看他,只低低地解釋道:“嚴小姐和衛淩打小就認識,是一樁好姻緣。”

頭頂的他冷笑一聲:“所以你就把我的妃嫔賜給了別人?”

我将剪好的底料放在籃子裏收好,也随他冷笑:“你果然是覺得我壞了你的好事。”明明心裏怕得很,但說出的話卻成了這樣。

果然,陸澈的火氣瞬間發作,大掌一揮,就将我裝針線的籃子掀翻,金線針筒擊飛出去老遠:“這不就是你要的嗎?你的寬容大度都哪去了?”

看吧,他要納品秋為貴人果然是在賭氣。

我不敢看他,只好找些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便一邊彎腰去撿地上的線團,一邊道:“你要氣我大可以找旁的人,嚴小姐和衛淩兩情相悅,咱們不能賭個氣就毀了人家一生。”想了想又接着道:“我看顧小姐就不錯,長得好看知書達理,太後她老人家也喜歡,要是封個妃……”

他一腳踹開我手邊的線團,咬牙切齒地問:“畢舒婉,你是不是料定了我不敢接她進宮?”

我将僵在半空的手縮回來,緩緩站起:“你是皇帝,連我這種人都能接進宮來當皇後,還有什麽是你不敢做的?你與我成婚,不就是知道顧家的人對後位虎視眈眈,特意找我霸着這個位置麽?”

他臉色一僵,嘴角扯出幾分自嘲:“你很聰明。”

我直視着他:“若是我所料不錯,你這麽急切地想讓我懷上孩子,也是為了日後大燕的江山不落入旁人手裏去,是不是?你鬥不過顧家,只好用皇嗣牽制是不是?說白了,我就是你穩固朝政的一個工具!”

陸澈額角的青筋隐隐跳動,拳頭緊握了握又放開,最終吐出一句:“有時候我真想掐死你。”

說完冷冷一笑,出了殿門。

仿佛一下子說完了所有的話,我身子一癱,就軟在榻上。

心裏好似有什麽東西狠狠地紮着,突然就搞不明白,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之間連話都不能好好說了?

明明我想說的不是這些,一張口卻成了這樣。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出去找針線的小玉蹦跶着進來了。

看着這一地的狼藉,一臉的吃驚。驚完又過來安慰我:“娘娘,荷包做不好就算了,要不奴婢偷偷幫您做一個,您拿去送給皇上?”

我看着她天真無邪的小臉:“小玉,我們搬回鸾鳴殿吧。”

她更是一臉地不可置信:“怎麽這麽突然?是不是皇上剛才來過了?”

我只覺得渾身無力,再也不想多說一個字,朝她緩緩點了點頭。

這小妮子最近也不知走的是什麽路數,動不動就抹眼淚花子,來了來了,又來了。小玉抽泣了幾下,斷斷續續地問:“是不是為了嚴小姐和衛侍衛的事啊?”

我再點了點頭,點完又搖了搖頭。搖完發現這件事已經不是點頭搖頭說得清的了,便幹脆撿關鍵的說:“是我不好,他現在大概不想再見到我吧。”

小玉聽完吓得話也說不清了:“娘娘,皇上他……他他他……該不是要廢了您吧?”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又自顧自地哭道:“娘娘您就給皇上服個軟吧,小玉求您了!今早您還歡天喜地地在給皇上做荷包呢!皇上他怎麽這樣……”

我摸摸她的腦袋:“放心,廢了我他去哪找這麽名正言順的三無皇後?”無權、無勢、無外戚,不用擔心有誰能動搖他的江山,多好。

小玉不太明白我的話:“什麽……什麽三無皇後?”

我揮揮手:“算了,說了你也不懂,趕緊收拾去東西吧。”

小玉“哦”了一聲,開始收拾地上的底料針線,待滿屋子的狼藉都收拾妥當,又端着簸箕問我:“娘娘,咱們這荷包還做不做啊?”

我看了她手裏的東西一眼:“做,我答應過他的。”

她嘆一口氣:“哦。”

此後整整半月沒有見到陸澈,直到我的針法越來越娴熟,繡工越來越好,甚至将整個荷包繡好,他依然沒有來。朝中都道我支走了嚴家的女兒,不讓他充實後宮,善妒失德,遭到了他的厭棄。

往常這些言辭以顧家為首,如今風水輪流轉,蹦跶着诋毀我的人變成了往常對我送禮奉承的嚴大人。

小玉說嚴大人不知好歹,還一個勁兒地罵當初牽線搭橋的小喜子吃裏扒外。小喜子看我如今這樣,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在我跟前認錯扇耳光。

其實這事着實跟他無關,對于嚴大人如今這個做法,我也是打心底的理解。寶貝送出去了,女兒也送進了宮,眼瞅着就快要當上貴人了,卻被我一道懿旨賜給了一個小小的侍衛,換了誰都咽不下這口氣。他要造謠诋毀也便由着他去。

再有就是打悶棍一事辦得盛大辦得妥帖,罪書全國張貼後,殷修被收了監,陸澈整日忙着審查治罪和安撫顧家,他也不敢鬧到陸澈跟前去。加上太後一家正忙着營救殷修和準備陸澈的壽辰,更是沒空搭理他。這事兒頂多也就只能嘴上說說,反正已成定局。

如今整個前朝後宮都忙得不可開交,倒是我這昭純宮清閑得很。每日就繡個花,打打扇子,對什麽都不聞不問。

臨近陸澈壽辰還剩兩天的時候,小玉終于看不下去了,整日像只蒼蠅似的将我圍着:“娘娘,後天就是皇上的壽辰了,到時候文武百官都會到場,要不,您去跟皇上商議商議那天穿哪件衣裳?”

見我只盯着手裏的荷包愣神,又繞到我的左邊道:“您紮了多少次手才繡出這麽好看的荷包啊!要不,您先提前給皇上送去?皇上他一定高興。”

見我将荷包放下了,她又繞到我右邊:“娘娘,打殷修悶棍這注意還是您出的,如今終于将他收監定罪,這其中也有娘娘的一份功勞啊!娘娘不趁機去找皇上要點什麽賞賜?您那箱子裏可是好久都沒添東西了呢!”

一說到錢財,我倒是想起一件事,趕忙囑咐她:“等到嚴小姐大婚的時候,咱們将那尊郎紅釉玉淨瓶和玉觀音送去給她做嫁妝吧。這些本就是嚴大人送來的,如今事兒沒辦成,理應物歸原主。”

小玉點點頭,愣了愣,又皺眉道:“哎呀!娘娘,奴婢是在說您的事,您扯別人幹嘛呀?”

我順手撈起一把扇子,盯着太陽在檐下投下的光影:“我說的就是我的事。”

還沒扇上兩下,扇子便被他一把奪過去:“哎呀,娘娘!您整日坐在門口看太陽,太陽升起來又落下去,屋檐下的光影來了又退,這都多少時日了?奴婢知道您其實是在等皇上過來,與其這樣等下去,還不如親自去廣明宮走一趟,不就是跑跑腿的事兒麽?”

她說得輕巧,這哪是跑跑腿這麽簡單?這是誰先低頭的問題。

想到這兒,我不自覺地也呆了一下,從前我是那麽不在意臉面的一個人,怎麽突然間變得這麽別扭了呢?

從前我懼他怕他,認錯也認得格外爽快。如今我依然懼他怕他,卻不是怕他砍我腦袋,好似換成了另一種怕,怕得連去廣明宮走一遭的勇氣都沒有。

這是怎麽了?

腦袋裏好似一團亂麻繞啊繞,繞得太陽穴一陣一陣地發緊。煩得實在是坐不住了,我便起身往屋裏走:“太陽落山了,讓他們準備晚膳吧。”

小玉還在後頭喚我:“娘娘……”

我頓住腳步,又謹慎地提醒:“記住,設計殷修一事茲事體大,你只當沒有這事兒,日後也不可再提,否則我可不敢保證你的腦袋還能不能安安穩穩地放在自個兒脖子上。”

她吓得慌忙捂住嘴,四顧一番,湊近我道:“奴婢知道了。”

話音剛落,外頭的小宮女便蹭蹭蹭地跑進來。我都還來不及問話,倒是小玉更急:“是不是皇上過來看娘娘了?”

小宮女立馬如同吞了只蒼蠅似的,扭扭捏捏地道:“不是……是太後請皇後娘娘過去一趟,說是備了娘娘的晚膳。”

這倒是奇了,太後此時不應該正忙着幫殷修求情麽?怎麽有空請我吃飯?

可轉念一想,是了,我将她到手的兒媳婦賜給了旁人,這事兒她可是還沒來得及找我算賬哪!

小玉扯扯我的袖子:“娘娘,要不您這邊先等一等,等奴婢先去找皇上過來?”

我默了一默:“不必了,我自己去吧。”考慮到小玉上次在瓊華殿挨了打,怕她難堪,又補了一句:“你在這裏等我。”

她急得快哭出來:“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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