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如夢初醒

瓊華殿不改依舊,熱鬧得緊。再加上臨近陸澈的壽辰,殿中一布置,看起來更是喜慶極了,不像是誰的壽宴,倒像是誰要成婚。

我下了轎子,随通傳的小宮女穿過一道道宮門,到了偏殿門口,小宮女叫我在殿外等上一等,自個兒先進去通傳。

在宮中,這是尋常的禮節,我也并未多想。只是這一等,等得有些久,站得我腿酸。直至天色漸漸黑下來,殿內的說話聲傳到我耳朵裏,這才終于明白,原來太後她老人家煞費苦心,是找我來聽牆角的。

許久不見,太後的脾氣依然火爆:“她将你的妃嫔賜予一個小小的侍衛,駁了皇家的顏面,更絲毫沒有為你着想。我不管,如今平白少了個兒媳婦,說什麽你也要再給我補上一個!”

陸澈的聲音低低的:“母後您也知道,兒子近來忙着殷修的事,哪有時間管理後宮?此事牽扯太廣,納妃嫔一事過陣子再說吧。”

許久,太後嘆了口氣:“也罷。但廢後一事你怎麽說?”

陸澈明顯有些不耐煩了:“兒子這陣子忙,今日好不容易有機會一起用膳,好端端,您提這個做什麽?”

“別以為我不知道,如今整個朝堂都主張廢後,唯有你故意将折子壓着不看。那個畢舒婉失德善妒,怎麽當得起一國之後?難道你真要讓外頭的人看我們陸家笑話不成?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嗎!”許是情緒激動,落到最後一句,連帶聲音都顫抖起來。

陸澈的聲音卻顯得淡淡地:“整個朝堂?呵呵,您說的是顧、嚴兩家吧?”

“顧、嚴兩家還不夠?一個是兵部尚書,一個是通政司通政史,明面上看起來不過是兩個官員罷了,但你不能不忌憚他們背後的那一竿子臣子哪!皇兒您登基尚短,不清楚其中的利害!”

“正因為我知道其中的利害,才更加不能廢後。”陸澈嘆息道:“事已至此,兒子就将話挑明了吧。顧、嚴兩家在朝中的勢力日漸壯大,若不加以遏制,日後必成大患。這種時候,必須有個能名正言順之人穩坐後位。否則日後皇後之位落入顧、嚴兩家手裏,将更是為他們如虎添翼,再要壓制只怕是來不及了。”

太後聽完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了升了三個調:“朝堂的事我沒有資格幹涉,但……你說必須有個名正言順之人穩坐後位?那個畢舒婉就名正言順了?且不說她沒有出身,就是德行上也擔不起皇後之位啊!”

我心中暗笑,太後該不是就想讓我聽聽她是如何教唆自個兒兒子廢後吧?

直到聽了下面這段,我終于笑不出來了:“她擔得起。”

陸澈深吸一口氣:“我與她在市井相識,救了我的性命。于情,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後來我們做賭,輸了便要娶她為妻,我也确确實實地輸給了她。于理,我理應遵守承諾。再加上她沒有出身,便不用擔心外戚幹政。她越是失德,便越是令朝臣将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這樣兒子才有機會趁機攬權啊!”

明明是三伏天,我卻覺得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冷。那日我說得沒錯,我果然只是他穩坐江山的一步棋,孤注一擲,令天下矚目的一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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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我,連太後她老人家也覺得震驚:“原來皇兒你一直是這麽想的?哎喲!哀家老了!還真以為你被那個狐貍精給迷住了呢!”

陸澈輕笑一聲:“母後多慮了。其實就連當日在封陽賭的那場牌九,也是兒子故意輸給她,因為那時候兒子便知道,中宮需要一位這樣的皇後。從廣平王作亂一事開始,兒子便下定決心,要将權利從那些人手裏奪過來!讓他們知道,大燕的江山究竟姓什麽,究竟誰,才有資格坐在這廣明宮!”

許是站得太久,我只覺得腿有些軟,頭有些暈,手腳也冰涼冰涼的。

末了,陸澈放慢聲氣安撫道:“母後,您不必擔心,只要他日盈盈誕下皇嗣,只要日後朝堂穩固……”

他聲音還在繼續,我卻覺得聽不下去了。這些不過是我半月前與他吵架時說的氣話,想不到如今一切都成了事實。真是一語成谶。

只覺得好笑,我畢舒婉這輩子就不該去賣胭脂,若當個算命的說不定早就發財了,也不必貪圖富貴來到這個冰冷地地方。

這麽一想,便真的笑出來。

緊跟着,瓊華殿內也傳來兩聲嬉笑。和在一道,一處歡暢,一處凄涼,襯着滿目的紅綢宮燈,我這個外人的傷情真是格外的不合時宜。

我以為我足夠聰明,以為陸澈娶我是遭了我的算計。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場此生為注的豪賭,究竟是誰算計誰呢?

鼻頭有些酸,眼前也霧蒙蒙的。我擡頭望着天,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只見月亮安靜地挂在天邊,又白又圓,竟頭一回發覺,原來這樣柔和的月光也會紮眼。

真疼啊!疼得我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若當初我不拿一輩子做賭,是不是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當初當初,真是悔不當初!

兩日後的壽辰我并未到場,就連陸澈親自來昭純宮邀我,也被我擋在門外。

小玉不明白我這股固執勁兒是從哪來,縱然着急,但看我這般憔悴渾噩,也沒有再如往日一般唠叨。只時不時貼心地問我是否渴了餓了,甚至連陸澈為我缺席壽辰一事大發雷霆,她也幫我稱病圓了過去。

其實我不是賭氣不去,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沒什麽可氣的。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陸澈,不知道日後該如何與他相處下去。

當做什麽也沒發生?我自認自己高度不夠,心胸也還沒寬闊到那個地步。

只是陸澈不知道怎麽了,前陣子我搬回昭純宮,他連問都沒問,近來卻總往我這鸾鳴殿裏來。初初幾次還能稱病靜養,次數多了,小玉也擋不住了,只能巴巴地跑到床邊來求我:“娘娘,您就見一見吧!前陣子您不是一直盼着皇上過來嗎?如今皇上來了,您怎麽反倒躲起來呢?”

我将頭捂在被子裏,疲憊道:“小玉,我覺得累得緊。”

她在外頭扯着被角,帶着哭腔:“娘娘,您都這樣好些天了,從瓊華殿回來就整日渾渾噩噩的哪也不去,是不是太後她對您說了什麽啊?”

我擺擺手:“你出去吧,我想再睡一會兒。”

小玉為難道:“可是皇上……”

話還沒說完整,房門便“嘭”地一聲被人踹開,緊跟着暴怒的火氣灼燒過來:“我看她哪裏是想睡,她根本是不知好歹!”

小玉趕緊調了個個兒跪下去:“皇上,娘娘她近來身子不好,您……”

陸澈依然沒能給她說話的機會:“滾出去!”

可憐夾在中間的小玉吓得大氣都不敢出,只得顫顫巍巍地退了出去。許是預料到接下來的狂風暴雨,頗識趣地,還順便将房門給帶上了。

我瞄一眼陸澈盛怒的臉色,覺得今日只怕是躲不過了,便幹脆掀開錦被,緩緩地從床上坐起來。

他見我這般不緊不慢地神态更是怒不可遏,大臂一申,便将我從床上攥了下去:“朕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生的是什麽病!”

我近來沒怎麽吃喝,身子軟綿綿地,被他一拉,身子便控制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我呲牙咧嘴,感覺膝蓋都快裂了,卻覺得疲憊得連叫疼的力氣都沒有。

陸澈見我至此,腳下動了一動又停住,也不知他是想來扶我,還是踹上一腳。我在地上掙紮了一會兒,半晌,頭頂嘆息一聲,最終伸過來一只手,就這麽定定地擺在我眼前。

被他這麽一摔,我心裏也有些氣,什麽也沒說,只揮手拂開了。

陸澈終于忍不住爆發出來:“你究竟在氣什麽?既不出席我的壽辰,也不出門走動,就連朕親自上門看你也被你拒之門外。你可知道百官們在底下怎麽說?你又知不知道我書房裏參你的折子已經堆了一摞又一摞?”

見我不說話,他又蹲下身來,聲音也跟着放緩了:“盈盈,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告訴我,從前那個自信又鬼靈精怪的盈盈去哪了?你如今是大燕國的皇後,住在皇宮,受天下人的矚目,能不能顧全大局,不要再跟我鬧脾氣了?”

我将頭扭到一邊,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那是你的大局,不是我的。”

他明顯愣了一下,轉而起身輕笑道:“那你的大局是什麽?撈夠銀子出宮去做個財主?畢舒婉我告訴你,歷來的皇後從來就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太後,一條就是冷宮!如今你除了當好這個皇後,沒有別的選擇!”

我聽得身子一陣一陣地發冷。也就是說我除了讨好他,逢迎他,聽從他的安排,沒有別的路可走了?若到時我誕下皇嗣,朝中的勢力也逐漸鏟除,那我該當如何?是不是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會被宰殺或是打入冷宮?

冷汗急劇而下,我顫抖地抱住他的大腿:“是不是只要我生下皇子你就不再需要我了?那時候我是不是就可以離開皇宮,回到封陽?”

陸澈的目光晦暗不明,像極暗夜中的幽泉,潋滟着翻騰着。許久,他緩慢地勾起嘴角,一字一頓地道:“你別做夢了!”

語畢似再不想與我多浪費一個字,用力地掰開我抓住他袍子的手掌,頭也不回地出了殿門。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許久沒有動彈。腦中還在回味陸澈的最後一句話,小玉已火急火燎地沖進門來,扯着我的袖子不住地搖晃:“娘娘,您怎麽了娘娘?”

其實我只是有些懵,我只是沒想到陸澈竟然會狠絕到這個地步。此前一不小心跌入他精心設計的溫柔鄉也就算了,方才我終于下定決心當好他的棋子,他卻連事後讓我平安回到封陽的機會都不留。多狠啊這。

我疲憊地擺擺手:“沒事,方才摔了一跤。”

她用力地将我扶起來,緊張道:“娘娘臉都白了,可吓死奴婢了,摔哪了?”

我揉揉膝蓋:“膝蓋有些疼。”

小玉掀開我的褲管一看,登時“啧”了一聲:“娘娘您也太不小心了,這都流血了呢!您等着啊,奴婢去給您找些傷藥來。”

我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腦子裏卻想着別處。

此前一直糾結着陸澈算計我這事兒,整日昏昏沉沉的,今日聽了他最後那句話,反倒将我震醒了。

你說他從來都對我無情,我還傷情個什麽勁兒啊?

若說此前在瓊華殿聽的牆角是一道鋒利地穿心箭,那這一句便是中箭後犀利的補刀。

照他的意思,要麽我一輩子當他的棋子,要麽我就得生下子嗣滾進冷宮。一個是衣食無憂卻悲哀地活着,一個是生不如死地活着,總之只要想活命,就必須活在他眼皮子底下。我畢舒婉自在慣了,照他這個活法,怎麽都不會快活。

多狠的男人啊!

我歪在軟榻上叫喚小玉:“先別找傷藥了,給我找身幹淨的衣裳來,我要出去。”

正在翻箱倒櫃的小玉手上頓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您不能出去。”

我不解:“為什麽?”

她拿着藥緩緩地來到我跟前:“皇上臨走前說了,說您喜歡足不出戶,就讓您足不出戶地在昭純宮呆着。”生怕我聽不明白似的,她垂着頭一邊往我膝蓋上塗藥,一邊更小聲地道:“也就是說,娘娘您被禁足了……”

我大吃一驚,要不是膝蓋受了傷,差點就拍桌子跳起來。

小玉見我情緒激動,又慌忙在一旁安慰我:“娘娘您別傷心,皇上他這是在氣頭上,興許過幾天就好了。”

過幾天?這次鬧得這麽僵,誰知道過幾天是多久啊?

我嘆了口氣:“去把小喜子給我找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擔心把文給寫崩了,但看到有姑娘說感覺好虐,瞬間有點歡喜是怎麽回事?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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