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婆媳過招
入了殿門,門口的小太監便趕緊跑進去通傳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許久不來,總覺得瓊華殿好像與往日不大一樣。花圃裏的杜鵑叢裏滿是花泥,幾棕銀杏也把葉子落得七七八八。許是太後心情不佳,殿中的宮人也不敢大聲說話。偌大的一座瓊華殿看起來空空落落的,寂寥得很。
我進去的時候,太後正在堂前禮佛,嘴裏念着聽不懂的梵文,撥幾圈佛珠,又敲幾下木魚,氣氛頗有幾分莊嚴肅穆。
畢竟是人家的地盤,我也不敢造次,便随着接引的宮人落座,在一旁蹑手蹑腳地喝閑茶。
一杯茶喝得見了底,佛前的人才從蒲團上爬起來,坐到主位上押了口水,道:“皇後的身子好全了?今日倒有雅興,逛到我這瓊華殿來。”
我笑笑:“這幾日吃得有些多,我就是出來逛逛,消消食,不想走着走着便到了您這兒。”
她點點頭:“有了身子的人多走走也是好的,到了生産時才會順利。”語畢又望向殿外,幽幽道:“加之如今宮中冷清,皇帝總共就一位皇後,除了來我這兒,你只怕也別無去處了。”
我噎了一噎。她老人家這還是念念不忘我把嚴小姐嫁給衛淩這事兒啊!三句話不離後宮空虛。
我讪讪地道:“其實也不是。我今日過來,主要還有一件事,想跟您老人家商量商量。”
她瞬時驚奇得有點誇張:“找我商量?老身如今深居簡出,朝堂後宮都不過問了,不知皇後有何事需要找我這個老太婆商量?”
我不好意思地低頭:“就是那個湯羹啊……我宮裏有專門的太醫照料,吃得好喝得好,您那每日一海碗,就是喂豬也沒這個喂法嘛……”我越說越小聲,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把不想喝湯羹一事正确表達又不拂了她面兒。忽的想起她想緩和與陸澈母子關系這事兒,忙道:“雖說皇上看見您對我悉心照拂心裏高興,但要讓他高興也不能就指着這一件事兒,咱換個法子成不?”
她盯了我好一會兒,突然笑起來:“真不知道該誇你笨還是誇你聰明。”頓了頓:“皇帝是我的生生骨肉,他的脾氣我了解。眼下不高興無非也就是一陣兒的事,等過些日子便會好起來,畢竟我是他的母親,他還能冷落我一輩子不成?”
我愕然。
既然您明白這個道理,那整日往我殿裏送這些個喝死人的湯藥補品是為甚啊?單單就是為了我肚子裏的皇嗣健康成長?這我還真不信。
我道:“那既然您不是為了博皇上高興,這些補品也就沒必要日日送來了,我宮裏什麽都有,您老真不用費心。”
她長嘆一口氣:“幾家歡喜幾家愁,眼下你們都高興了,可有些人卻不大高興。但這個節骨眼上,她又不能明着說她不高興,只好弄得旁人也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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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她這一番話繞得有點暈,捋了好半天才整明白,她就是想表達她現在不高興,所以要弄得我也不高興,如果想皆大歡喜,那得先把她哄高興了。
可她要想高興,難度實在太大。顧炎一家又不是我派人去抄的,要砍頭也不是我宣判的,都是大燕國的律法與那滿朝的文武大臣說了算。
我為難道:“您心裏舒坦了我的日子自然好過,但您要的也忒貪了些。顧家的那些人我是真救不了,”我吓得站起來要走:“您要是指着我幫您辦這件事兒,那我還是回去繼續喝湯吧。”
她見我要走,在後頭擡高了嗓門兒:“我要的這事兒,你辦得了。”見我轉了身回來,又續道:“顧炎謀反是死有餘辜,但顧茗一直身在後宮,确然不曾參與,如今被牽連入獄,實屬無辜。聽聞就這幾日便要流放到蠻夷之地,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兒家家,如何受得了這罪?”
我大松了口氣,原來她是想讓我替顧茗求情啊!
太後的語氣緩和了不少:“我就想你去皇上那說上一說,免了她的流放之罪充為官奴,在宮裏做個粗使也好,添茶的罷。只要留在宮裏,總比山高水遠要好上許多。”語畢又陳懇地将我望着:“況且顧家獲罪,她一個罪臣之女對你也無甚威脅,你就當賣我老太婆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為?”
聽她一頓絮絮叨叨地說完,我歪頭想了一想,又緩緩地朝椅子上坐了回去。
直覺這太後之所以能混成太後果然是有兩把刷子。明明是她有求于我,但人家不僅讓我遭了罪,且還能扭轉乾坤差點兒将局勢變成了我求她!
我在心裏一陣盤算,覺得她老人家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簡直無從拒絕,只得認栽道:“得,這回我就哄一哄你,但你到時高興了,可別再給我送湯羹了。”
她嘴角終于蕩開來:“那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回宮的路上,小玉一百個不解:“顧小姐還在宮裏的時候就與你不大對付,如今好不容易送走了,您真的還要再給弄回來啊?”
我兩手一攤:“還能怎麽辦?太後她如今再怎麽不得勢她也是太後,想整我還不就是動動手指的事兒?”只恨我爹死得早,只教我如何在茫茫人世中生存,卻沒教我将來嫁入婆家該如何與惡婆婆鬥法啊!
想到此處,我很是傷情。
可再一想,顧茗過往與我在宮裏無非是小打小鬧,也算不得有什麽深仇。就算是有些冤憎,也不過是她不甘心被一個市井來的女子搶了後位。況且那日在顧府的樹上,我親耳聽得她爹娘曾指使顧茗對我下手,但最終顧茗不僅未傷我分毫,還助我出了宮。如此看來,她也算不得什麽大奸大惡之人,救上一救,就權當是為了我日後的太平人生。
只是,到底該如何與陸澈開這個口呢?
将求人變成別人求我這事我是斷然幹不來的,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再狗腿一回。
畢竟……咳,我狗腿慣了。
上回陸澈的壽辰,我親手繡了荷包,雖然沒能在當時送出去,但總歸東西是到了他手裏。且見他整日帶着不離身,想是歡喜得很。這回,我決定為他畫一張像。
這個想法一經冒出來,簡直擋都擋不住。一回到昭純宮,便令小玉備了筆墨,鑽進書房大幹起來。
不得不說,畫畫這事兒還真不是誰都幹得了的。起先我畫了大半個時辰,就連個輪廓也沒能勾出來。不是這裏圓了,就是那裏扁了,真是讓人頭疼。中途小玉來看了三四回,都被我打出去了。後來小喜子也進來瞧我,鬧得人不能安生。
正頓筆冥想着該如何掌握手上的巧勁兒呢,純白的宣紙上突然冒出截兒暗影,擋住大片的光亮,在紙上印出個腦袋的形狀。
我靈機一動,便照着這顆圓圓的腦袋描起來。
不想這一顆腦袋還沒描畫完整,這坨暗影它竟然講話了:“聽聞你一個下午都在書房作畫,畫呢?拿給我瞧瞧。”
正投入時被這麽一吓,驚得我趕忙擡頭,不偏不倚就撞上了頭頂這人的腮幫子。
我捂着額頭欲哭無淚:“畫……畫不是正畫着麽?”
陸澈捂着下巴靠過來,指一指桌上的這張:“就是這個?你畫了一個下午就畫了半個腦袋?”
我點點頭,很是苦悶:“本來我是想為你作一副人像,但發現這個筆它不大好控制,線條拿不準粗細,圓圓扁扁的也掌握不好。”
他瞅着我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作畫可不是三兩日便能成,得經過長久的磨砺才能畫得出精髓。”說着在我臉頰摸一把:“瞧瞧,臉上都是墨汁,究竟是畫我還是畫你自個兒?”
這不是為了讨你歡欣嘛!
猶記得我剛進宮那日在太後宮中晚宴,顧茗說要送他一副周子謙的畫,上頭還有納蘭澈的題字,頗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樣子。當時我可是一句話也接不上,今日這個行為不正是為了能跟他多一些共同話題麽!
我不死心道:“我以前常畫,整個封陽的鄰裏街坊都誇我畫得好。就是上回我去給你買書的那家老板,連他也誇我有天賦來着!”
陸澈擺明了不信。斜眼瞅着桌上這半個腦袋,又瞅瞅地上那堆“廢品”:“畫得好?有天賦?”
為了證明真實性,我朝着他使勁将頭點了兩點,順便解釋:“我以前主要是拿棍子在地上畫的,今日畫不好主要是這個筆我用不大慣。”感覺這些畫廢的宣紙實在有辱當年在地上作畫的威風,我一面收起來一面道:“你要不信我去地上給你畫一個?”
他驚了一跳,生怕我跑了似的,兩只手臂将我死死圈在懷裏:“信信信!”他放慢了生氣:“盈盈,快別折騰了,你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若實在想畫,等日後産下皇嗣再畫也不遲。”
我還沒來得及掙紮,他便朝外頭吩咐小玉打水去了,硬生生将我還沒實現的偉大創舉掐死在了搖籃裏。
待小玉一盆水打進來,陸澈這才将我推入椅子上坐下,撚着面巾為我擦去臉上的墨漬。我則抱着一堆廢紙很是洩氣,思忖着畫沒作成該如何去提顧茗這事兒。
還沒思忖出個所以然來,只聽他輕輕地道:“今日你突然要為我作畫,可是心裏有什麽話想說?”
我心下一喜,正愁沒法提這茬兒呢!連忙應道:“皇上英明!”
濕濕的的絹子拂過,落在臉頰軟綿綿的。拿着面巾的這個人寵溺地嗔我一眼:“還在禦書房時便聽聞你逛去了瓊華殿,回來又一反常态地躲進來畫畫。照你的性子,突然要學吟詩作畫怕是不能了,那麽,是有求于我?”
我感動得眼淚花子都快掉出來!像這樣溫柔體貼又了解我的人還有誰?還有誰!
我強忍着不笑出來,順勢道:“我确然是有事求你,但不是我自個兒的事,是顧茗。”
陸澈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半晌才道:“你要為她求情?”語氣中很是不可思議。
我點點頭,誠懇地将他望着。
正準備學着太後凄凄切切的那一套說辭講給他聽,嘴還沒張開,便聽他道:“不成!”
我呆了一呆,全然沒想到他會是這個态度。我還什麽都沒說哪!
他将面巾丢回銅盆,繃着臉道:“今日刑部去顧府抄家,你猜找到了什麽?”說完往門口走了一圈,不知從哪拎出來個包裹丢在我跟前。
我瞅着這個包裹直覺眼熟,想了一會兒,大呼:“這不是我丢在顧府後院的包裹麽?可算找回來了!”語畢急忙打開來,只見裏頭整整齊齊擺着一疊銀票。我數了數,竟是分文未丢。
陸澈頭疼地将我拉開:“不是讓你數錢。”說着從包裹底部拿出幾張帶字兒的文書遞過來:“你看看這是什麽?”
我羞愧地垂頭,不消看也知道,那是顧小姐給我的通關文牒,助我逃到陳國用的。
陸澈瞪我一眼,甩手将這些文牒丢回包裹裏頭,又道:“就算顧茗确是無辜被牽連入獄,但她助你出宮卻是事實。若不是她,你又怎會深陷危境,差點一屍兩命?”
我啞口無言。但摸着良心想了想,顧茗不止在老爹造反一事上無辜被牽連,就連這黑鍋背得也有點兒冤。咳,當初似乎是我跟陸澈賭氣才找了她給我置辦這些東西,想不到陸澈今日不肯放過她竟也是因為這個。
我吞了口唾沫道:“那個……這事兒主要還是怪我。當時我心裏有氣,又被你困在宮裏,這不是一着急才找她助我出宮的嘛。雖說她當初幫我是存了些私心,但肯定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我不敢正眼瞧他,只好低頭絞着裙角嘟哝:“我覺着……覺着她有點兒冤……”
陸澈聽完,立時擡高了語調:“冤?我老婆孩子差點為此丢了性命,我就不冤?”瞧這模樣,似乎是真生氣了。
我瞬時沒了底氣:“冤!”
他死死地盯着我,似要在我臉上看出個洞來:“那這情你求是不求?”
我弱弱地答:“不求。”
他終于喜逐顏開:“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