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是何人
太後之所以不喜歡我,多半是因為對我的印象只留在鄉野村婦這個階段,若曉得我有理想識大體,說不定就歡喜了呢。
但仔細回味陸澈這話,顯然是不信我跟他胡扯的意思。
我悻悻地道:“你說的頗有道理。”
他提筆在折子上寫了一會兒,忽又想起什麽,擡頭道:“不過今日有個秀女倒是蹊跷,長得極似顧茗。”
我訝然:“顧茗不是流放去了粟敖麽?沒有刑部的公文,是不得回京的。況且這些女子多是經過地方舉薦,她如何混得過去?”莫非是太後使了什麽障眼法,又把她給弄進來了?
陸澈似看出了我的疑慮,輕輕吹了吹折子上的新墨,擡首道:“今日太後初見她時也很是震驚,但這個女子與顧茗除了形似以外,聲音舉止卻大不相同。我特地讓衛淩查過,她的身份沒什麽問題。”
這便奇了。
我問:“她叫什麽名字?”
他将手裏的折子往邊上一放:“岳彤。”
這個人大大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既是連太後都為之震動,那這個岳彤與顧茗必定是長得十分神似了。
隔日我着人去問,說是昨日進宮的女子總共留了四位,其餘的都放出宮去了。而留下的五位當中,恰巧便有一位叫做岳彤的。
還沒來得着人去宣,小喜子又報,說岳彤此時正在太後宮裏。
這倒是巧的很。
我理了理妝容,便徑直往瓊華殿裏去了。
進得殿門,只見太後翠華珠光地坐在正位上,模樣極是雍容。地上孤零零跪着個人,背影清瘦,穿得也十分簡單。不似其他秀女,恨不能将所有色彩都在身上堆個齊全,只着一身素白色的錦緞,攏的發式也不出挑,上頭僅簪了兩朵珠花外加一支步搖。
聽着後頭有聲響,卻不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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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太後開口就訓:“劉麽麽,你明知皇後懷胎八月,出行多有不便,怎麽也不攔着?”
劉麽麽吓得不輕,又不敢狡辯:“奴才知罪,這就去掖庭領罰。”
可見在太後手下辦事也不輕松,動不動就要打要罰。
我笑眯眯地道:“不打緊不打緊,我就是聽聞宮裏來了個叫岳彤的女子,美貌得很,特地跑來瞧瞧。”語畢又覺着這個理由太直白了些,便加了一句:“呃,主要是來替皇上看的,皇上說頭一天沒看清。”
太後之所以能混成太後,智商自是不低,鐵定猜得到我今日來的目的。也沒多說什麽,只将頭轉到地上那人的身上,不急不緩地道:“岳彤,還不快給皇後行禮?”
地上的女子聞聲,趕忙跪轉過身子,朝我行了一記:“采女岳彤,拜見皇後娘娘。”
果真嗓音低沉厚重,語調起伏有度,并不似顧茗的張揚與尖細。
我笑着道:“這麽快就晉封采女了哈。”
一旁的小玉扯扯我的衣角,小聲道:“娘娘,但凡被選上的秀女都要被晉封采女。”
我抽了抽嘴角,圓道:“我是說,內務府辦事頗有效率,昨兒才定下的事今早就置辦齊整了。”說完又做出個慈祥的模樣,看着岳彤:“站起來讓我瞧瞧?”
岳彤領命,這才緩緩地站起來,卻不與我對視,微微垂着腦袋。
我将她細細打量了,确覺得她樣貌與顧茗相像。但從舉止嗓音來看,又相差甚多。過往的顧茗性情活潑,骨子裏一副大家閨秀的氣質,舉手投足毫不拘泥。而岳彤看起來清瘦許多,對顧茗過往熟悉的瓊華殿也流露出陌生和不自在,像是個頭一回入宮的模樣。
好一陣,太後問我:“皇後瞧着她,是不是像極我那被流放的侄女?”
我點點頭,自個兒找了把椅子坐下:“像,太像。”
她揮揮手,示意宮人将岳彤帶出去。
待人走得遠了,才朝我道:“皇後今日前來,可不就是想辯一辯真僞,如今瞧了,覺得如何?”
我特地來辯一辯真僞是沒錯,但僅憑瞧這麽一眼,實是判斷不出個什麽。
不過,太後與顧茗親如母女,她若真是顧茗,太後為了避嫌,定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招到瓊華殿來落人話柄。
我抱着肚子調整了一下姿勢,答道:“顧茗往日見了我三句不對便要損上一損,哪會像今日這般恭謹?不是不是,鐵定不是。”
聊到這裏殿中的氣氛還沒什麽不對,但哪知道太後她這臉色就跟天氣似的,變得你全然摸不準規律。
我一答完,她便話鋒一轉:“你就這麽容不下她?尋着個相像之人也要追到我的瓊華殿裏來趕人?”
天地良心啊!我幾時說過容不下顧茗?
冤有頭債有主,當日扣押我的是她爹,她被牽連流放出去,我也同情得很。今日無非就是聽聞陸澈将她留在了宮裏,心中好奇,這才來瞧個新鮮。
經她老人家這麽一斥,我吓得差點摔椅子下頭去,委屈道:“您對我的成見也忒深了些。過去我與顧茗不過小打小鬧,哪能扯到容不容得下這麽嚴重?況且,況且她又不是我趕出去的。當日你讓我去找皇上求情,我也确确實實辦了,就是……”我沒什麽底氣:“就是沒辦成罷了。”
她老人家的臉色仍是沒好看多少,身子往椅子裏靠了靠,質問道:“且不論你當日究竟是辦了沒辦成還是壓根兒就沒辦,就說今日,若這個岳彤真是顧茗,你想如何?”
我哪知道啊?來之前我是真沒想過。但太後她老人家肯定不信。
我兩手一攤:“也沒想怎的,大約就問問她到底是如何回來的,關心關心她在外頭過得如何……”
可細細一想,她若真是顧茗,又躲過重重盤查回到宮裏,連太後也欺瞞過去,那她到底想幹什麽?
真是細思極恐!
我小心翼翼地道:“她真不是顧茗?”
太後明顯有些不耐煩了:“本宮再是老眼昏花也不可能認不出自個兒的親侄女兒!況且這個女子是皇上親口說要留下的,她若真是,你還能将她趕出去不成?”
我連連擺手:“誤會誤會,我就是想再确認一下。”
多半是一見到我便覺得頭疼,她揉揉腦袋緊皺着眉,張了張嘴又閉上,輾轉幾回,幹脆看着我的肚皮道:“你身懷六甲,再過個把月便要足月生産,還是別操心後宮的事了,回去歇着。”
既是在趕人了,我也不好再與她探讨下去,只得讪讪地走了。
(三)她是何人
雖說太後一再否認此人就是顧茗,但我這幾晚卻怎麽也睡不踏實。
陸澈下令殺了顧氏一家,剩餘的女眷又全部流放到了不毛之地,與顧茗來講,那可是不共戴天的仇怨。若她當真瞞天過海跑回了宮裏,還成了陸澈的妃嫔,不就等于身邊養了只狼嗎?
我覺着,我必須提醒提醒他。
如今時值深秋,樹上的葉子嘩啦啦地掉,被西北風吹得很是蕭索。一走出殿門,便能感受到初冬提早透出的涼意。
我攏一攏身上的披風,又吩咐小玉多拿了一件陸澈的,這才坐轎緩緩地往廣明宮裏去了。
劉麽麽急得在後頭直喊:“娘娘娘娘,使不得啊!太後說了,要您在宮裏歇着。外頭風大,要是染上風寒該如何是好?”
我打小就沒了爹娘,再苦的日子都受過,又不是什麽嬌弱的小姐,哪能吹點冷風就得風寒了?劉麽麽簡直是瞎操心。
見我不搭理她,她便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來,跪在轎子前頭攔着:“娘娘,聽老奴一句勸,咱們還是回去吧,若讓太後知道了,我就真得去掖庭領罰了。”
小玉倒是伶牙俐齒,一把将劉麽麽扯開,罵道:“你要受罰與娘娘有什麽相幹?聽你的意思,是責怪娘娘害了你不成?”
劉麽麽吓得連連磕頭:“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小玉凜一凜眼色:“還不起開?在娘娘面前大呼小叫的,若是驚着小殿下,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劉麽麽只得爬到一邊,哭喪着臉:“老奴知錯,老奴知錯。”
等轎子将她甩得老遠,我方朝小玉豎起根大拇指:“這才是皇後宮裏的人該有的氣勢,回去将那根白玉镯子賞給你。”
小玉歡喜得眼睛笑成一條縫:“謝娘娘誇,謝娘娘賞。”
到得廣明宮門口,門口的宮人瞧着卻不大對勁。朝我問安的姿勢扭扭捏捏,模樣也尤其緊張。
我小心地從轎子上下來,問為首的宮女:“皇上呢?”
她低垂着腦袋,說話聲音有些打顫:“皇上在書房裏批折子。”語畢又小心翼翼地補了一句:“采女岳彤也在裏頭。”
這下我總算明白這些宮人為什麽畏畏縮縮了,原是怕我瞧着陸澈與其他女子共處一室,心生嫉妒。而這個女子她又與其他女子不同,她是個長得似我當日“勁敵”的女子。這也就難怪了。
但要說陸澈在裏頭跟她做什麽卿卿我我的事,我是不信的。陸澈既當日容不下顧茗,便不會看上個與她相似的女子,岳彤之所以能留在宮裏,多半還是太後授意。這兩個人在裏頭,多半也只是尋常問話。若我就這麽灰溜溜地走了,反倒顯得我小氣了。
将這些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通,我方揮一揮手,命她退下,由小玉扶着安安心心地走了進去。
陸澈的書房朝陽,白日裏光線極好,才走到門口便能将裏頭的景象看得真真切切。
我與小玉蹙在門檻外頭,都有些呆。只見陸澈的手裏确是拿着筆,卻不是在批折子,而是在給對坐的岳彤描妝花呢!再觀二人的神情,旁若無人般皆是喜悅。
倒是我顯得冒昧了。
一時間,也不知該進去呢?還是識趣地退走。
正覺站得久了有些腰酸,執筆的陸澈卻忽然回過頭來,頗自然地開了口:“盈盈,你擋着光了。”
我這才回過神,趕緊往邊上讓了讓。
陸澈認真地盯着岳彤的臉頰看了看,大約覺着光線正好,又扭頭專注地描那朵半成梅花去了。
岳彤瞧着我站在外頭,模樣極是羞澀,欲起來行禮肩膀又被陸澈壓着,只好乖乖坐在那裏,軟聲軟氣地道:“皇後娘娘萬安,岳彤不便行禮,還望娘娘恕罪。”
我尴尬得很,讪讪地道:“無妨無妨。”
這句說完,書房內外便再無人說話。
眼下兩人正忙,定是沒空搭理我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叨擾下去。碰巧斜眼瞄見小玉手裏的披風,趕忙道:“入秋天涼,我怕皇上政務繁忙顧不上身體,特地來送件衣裳。”語畢又推一推小玉:“把披風放下,咱們回去。”
她頗懂得察言觀色,默默地進去将披風放下,便默默地随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