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念雲丫頭

隔日,宮中的傳言漸盛。

一說:“鄉野來的女子就是潑皮,竟然跑到其他妃嫔的住處去撕衣裳砸東西,簡直聞所未聞!我前兒怎麽說來着?皇後就是容不下顧氏!連太後都保不了自家侄女,這個長得像的還能蹦跶多少日子?那日若不是皇上及時趕到,還不知道要如何收場呢!”

一說:“倒是這個岳才人頂會做人,昨日到禦花園遛彎時撞見我的裙子破了洞,硬是塞了我銀子去置辦新的!旁的不說,就說那念雲郡主,往日誰也不近,不就只跟在皇後後頭嗎?這陣子也轉投岳才人那邊兒了。”

又一說:“可見連五歲的娃娃都分得清丁卯,咱們皇上還能任由皇後胡作非為下去?要說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才只叫她回宮反省,多半是看着龍嗣的面兒上。”

再一說:“所以要在宮裏吃得開嘛,還是得尊上下懂禮教。這岳才人甭看她柔柔弱弱的,每日太後宮裏的晨昏定省卻一日都沒落下,偏生咱們皇後娘娘,沒事從不踏進瓊華殿不說,每回去了,還惹得太後一肚子氣。一比較起來,誰不往岳才人身邊靠啊?”

流言紛紛日上,大多都傳我在陸澈跟前失了寵,在整個後宮失了人心。若不是我尚還懷着龍嗣,那些趨炎附勢的人怕是連我這鸾鳴殿也不想進了。

但既是所有人都忌憚我懷着龍嗣,那便拿皇嗣當做籌碼,賭一賭陸澈究竟是要我還是要她。

回想顧茗中暑那一回,我千方百計地想裝個病将陸澈留下,但鑽研許久硬是沒想出個合适的病症。如今懷了身子,倒是方便得很。

小玉也很是上道,待我捂着肚皮往椅子上一歪,她便清一清嗓門,大喊道:“太醫!快請太醫!娘娘忽然肚子疼!”

這一聲洪亮的嗓音出去,鸾鳴殿中霎時炸開了鍋。

宮女太監紛紛沖進來架着我,穩婆劉麽麽又是摸手腕又是摸肚子,生怕我尚不足月便提前早産。摸了半天發覺并無早産的跡象,方戰戰兢兢地将我扶到床上歇着。

一時間,鸾鳴殿內亂成了一鍋粥,我卻只管做出柔弱的模樣捂着肚子喊疼。

不一會兒,蕭太醫便提着吃飯的家夥上門。屏着氣息凝着神,隔着床帏診了好半天也沒敢下定論。

我心中了然,一個沒病的人非要診出點病來确實困難。但身為皇後,我若說有病他卻說沒病,此人多半是不想在宮裏混了。

然而就在這個診出和沒診出的當口,随着一聲“皇上駕到”,陸澈又領着一啪啦的人進來了,蕭太醫頃刻間吓得臉都白了。

許是着急,陸澈開口便訓:“讓你們好生照看皇後,就是這樣照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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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一落,屋裏的婆子宮人跪了一地。

他指着小玉:“你時時跟着皇後,你說,怎麽回事?”

小玉顫抖着跪起來一些,答道:“這幾日娘娘本就吃不下睡不好的,精神頭也不是很足。尤其是昨日……”她稍稍放低了音量:“尤其昨日從行雲閣回來,娘娘便更顯郁郁。今日奴婢正給娘娘梳妝呢,娘娘就說肚子疼。”

聽她一頓誠惶誠恐地說完,我透過眼角的餘光瞅了一眼,發現地上的蕭太醫偷偷抹了把汗,想是終于查出我病在何處了。

陸澈沉吟半晌,轉身道:“蕭太醫,皇後如何了?”

蕭太醫這才挺直了身子,答道:“啓禀皇上,娘娘此症乃思慮過甚所致。需吃幾服安胎藥調養,同時保證心情舒暢便可。”

陸澈緊蹙着眉頭,揮一揮手:“你先下去。”

蕭太醫如臨大赦,弓着身子便退出去了。

跪着的這一地宮女老媽子見狀,也跟着不聲不響地退了出去。

陸澈走到我床邊坐下,看看我的臉色,又望一望屋裏的陳設,躊躇許久,緩緩開口:“盈盈,你是不是在怪我?”

我搖搖頭。

自成婚起到現在,他無時無刻不在诓我騙我利用我,如今又避我冷我不信我,我對他的感情,豈是責怪這麽簡單?

我努力回想宮鬥戲裏妃嫔是如何讨好皇帝的,想了半晌,做出弱風扶柳的模樣答道:“是我自己不争氣,沒顧上自己的身子。”

他聽我說了這話,果然愣住了。

本以為他是為我突然的溫順所感,不想下一刻,陸澈嘆一聲道:“我好好與你說話,你何必同我賭氣?”

怎麽就成了賭氣了?我明明覺得方才的口吻很是我見猶憐啊!

我軟軟地道:“我沒跟你賭氣。”

他默了默,又嘆一聲:“我知道,你很在意我。這幾日吃不下睡不好都是因為我有了別的妃嫔,你怕我有了別人就不喜歡你了,是不是?”

他這話問得甚好。

猶記得當日在顧府的後院,陸澈信誓旦旦地說日後宮中不會再有妃嫔,當時我不過多說了兩句,他便氣得要納品秋為妃。如今真的有了妃嫔,又卻是這般說辭,真是好沒意思。

我望着床頂的帳子問他:“你記不記得當日在顧府後院,你同我說過什麽?”

他呆了一呆,深吸一口氣道:“盈盈,岳彤身世可憐,我對她只是憐憫。”

顧茗說得沒錯,陸澈果真對她很是憐惜。如今木已成舟,我也不指望他能将宮裏的采女才人都趕出去,只恨自己癡傻,竟信了他的鬼話。

我道:“那你知不知道岳彤便是顧茗?”

陸澈點點頭:“顧茗被我流放出去,吃了很多苦。太後将她尋回來,便是希望我好好待她。”

若不是此時尚在裝病,我連跳起來的心思都有。

回想當日在瓊華殿,太後口口聲聲說不會連自己的侄女都不認得,沒想到什麽充實後宮、多備皇儲,都是他們聯合起來欺騙我的借口!

我他媽就是個傻子!陸家上上下下全是騙子!

我自眼角擠出一道淚痕:“所以顧茗說的都是真的咯?”

陸澈瞧着我的眼淚,臉上略有慌亂:“她與你說了什麽?”

我繼續望着床頂:“她說那日我被困顧府是她跟你報的信,你聽了不僅不救我,還利用我做餌引出顧炎謀反一事。”我看他一眼:“所以事發後你決意将她流放,根本不是氣她險些害我喪命,而是怕她告訴我這些對不對?”

他大約沒想到如今那個叫人憐憫看似柔順的顧茗會告訴我這些,一時間愣怔原地,好半天才辯解道:“不是,當時之所以不救你,是怕此舉會激怒顧炎,我怕他傷害你。後來我買通了陳婆,終于等到救你出去的機會,沒想到事情偏生就那麽巧,她被你打暈了。守在外面的人沒有得到信號,不敢貿然動手,卻看到顧府的府兵傾巢而出。這件事誤導了他們,他們也以為你被人救走,滿大街地尋你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盈盈,相信我,我從未想過要将你放在顧府做餌。只是千算萬算,我萬萬沒有算到,你居然這麽聰明,所有人都被你騙了。”

我仔細推敲了一番這些說辭,又比照他深深切切的口吻,覺着可信度還是有個七八分,但一想到昨日的事,脾氣就控制不住上來了。

我抹一把眼角的淚痕,硬着脖子道:“若我說不信呢?”

陸澈呆呆地看着我,看了好一會兒,無奈道:“你從前不是這般不講理的人。”

從前從前,若我還像最初那般沒心沒肺,還能活到今日嗎?

我怒道:“今日你要我信你,那昨日在行雲閣,你可曾想過信我?”

他動了動嘴唇,大約想說點什麽,但半晌過後,終是道:“盈盈,你累了,先好好歇一歇吧,我明日再來看你。”

床上忽然一輕,随着輕淺的腳步聲與太陽下掠過的光影,殿內徹底只剩我一人了。

我用手捂着眼睛,腦內紛雜而過。如今我不信他,他不信我,不知這樣算不算扯平呢?

我總歸還是學不會如何讨好一個男人的。

原本是打算借着腹中的孩子讓陸澈對我心生憐憫,不想最終只落得個相顧無言的結局。此後陸澈又來看過我幾回,可每每相見,不是無言以對,便是貌合神離。

連念雲都說:“皇娘娘,宮鬥戲不是這麽演的,你得讓皇伯伯時時想着你的好,卻又對岳才人心生厭惡才行。”

我自然知道這一條,但我如今對陸澈懷有怨怼,實是在他面前做不出歡歡喜喜的模樣來。再加之顧茗做事滴水不漏,我又逮不着她的錯處,要如何讓陸澈對她心生厭惡?

我沮喪道:“如今連你都整日往岳才人那跑,我又怎麽才能讓皇上厭惡她?”

念雲坐在凳子上晃悠着雙腳,皺着小眉毛道:“皇娘娘,你是不是傻啊?我去岳才人的住處,自然是幫你收集她的罪證了。”

我無奈地看着她:“那這幾日你收集到什麽了?”

她停下晃悠的雙腳,跑過來湊近我耳邊道:“我今日去岳才人宮裏去得早,正遇到她的婢女在收拾床鋪呢,原來皇上雖然偶爾宿在她那,卻并沒有宿在一張床上。”

我驚訝地回過頭,哭笑不得地道:“小孩子家家的,将這些事觀察得這麽細致做什麽?”

念雲嘟着嘴控訴:“都說過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用手指推推她的腦袋:“那你是怎麽發現他們不宿在一張床上的?”

她眨巴兩下眼珠子,一五一十地道:“那時候皇伯伯和岳才人正在用早飯,但我已經提前吃過了,左右無事,就趁他們吃飯時在行雲閣裏亂竄。結果跑到卧房的時候,發現卧房裏有兩套床鋪。皇娘娘你說,若是二人宿在一張床上,要兩套床鋪做什麽?”

我傻了一會兒,全然分析不出這是個什麽道理。

陸澈與顧茗,時而畫妝花,時而讀書賞畫,看起來簡直是琴瑟和諧舉案齊眉生死契闊與子成說。明面兒上這麽親密,背地裏卻不睡一塊兒?

念雲嘻嘻一笑:“皇娘娘,這下你總該不生皇伯伯的氣了吧?”

我慌忙轉過身子,扣着指甲嘟哝:“我又不是在氣他睡了別人。”何況……何況這也不能說明什麽啊!誰知道是不是陸澈想睡,但人家顧茗不讓他睡呀?

嘟哝完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個五歲的小丫頭竟是在說床第之事,慌忙回過去叮囑:“這件事你萬不可告訴旁人,若旁人聽了不僅會笑話你皇伯伯和岳才人,還會笑話你呢!”

她趕緊捂着嘴巴,做出噤聲的手勢。

停了一會兒接着又問:“你說不是在氣這個,那到底在氣什麽呀?”

“我在氣……”我在氣什麽呢?

原本是在氣他利用我到顧府作餌,可這件事前幾日已經解釋清楚了。氣太後執着地認為只有陸澈可以讓顧茗過得幸福,且擺了這麽大排場将她從粟敖弄回來?但這好像不關陸澈的事。氣他那日在行雲閣沒信我?是了!肯定就是這個!

我斬釘截鐵道:“我自然是氣他寧可相信岳才人也不信我。”

念雲聽完直皺眉:“那皇伯伯說他要救你卻沒救成的時候你不是也沒信他麽?都扯平了,你還氣什麽啊?”

“我……我……”我竟無言以對?

她看我半天說不出話,坐直了身子道:“說不出來了吧?原本通往太後的道路就那麽直直的一條,你卻非要繞幾個彎,難怪覺得曲折呢!”

我扶了扶額,本想找幾句話來反駁,但又覺得她說得甚是有理。一來一去,竟覺得有點羞愧是怎麽回事?

我望着房頂:“你等會兒,我覺得這其中肯定有哪裏不對,容我先想想。”

念雲也是操碎了心,聽我這麽一說,連連揮手阻止我道:“你還是別想了,原本就已經走得曲折,再想下去,完全是給太後的升級之路增加難度!”

我:“……”

我覺得這個丫頭鐵定是穿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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