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盤糕點
念雲的一番話說得我差點懷疑人生。
在殿中思忖了好些日子,我終于發現,我和陸澈的這筆賬不能這麽算。他不信我是真不信我,但我不信他是假裝不信他。說白了,他還欠我一個澄清的機會。而他一直沒給我這個機會,那我就只能一直生氣了。
忽然想明白這個,我恨不得敲自個兒兩棍子。
這就猶如兩個人吵嘴,一個當時吃了虧,回到家才想出應對的法子。可惜為時已晚,勝負已定,再憋屈也只能自個兒受着。
扼腕半天,我拉着小玉往外頭走:“走走走,咱們去一趟聽雪堂。”
小玉不明就裏:“去聽雪堂做什麽?”
我自然不好說是去跟一個五歲的娃娃鬥嘴,只一邊跨過門檻一邊道:“本宮有一件頗緊要的事,不去不行。”
盡管她仍是一頭霧水,卻也不好再問,只能瞎頭瞎腦地跟着我晃出去。
可到了聽雪堂,裏頭的宮人卻說念雲不在,問她去了何處,門口的老媽子扭扭捏捏終于答出:“小郡主去了……去了岳才人的住處。”
這……
我總不能再殺到顧茗的住處去将她拎出來吧?如此一鬧,嘴碎的奴才們還不知道要傳成什麽呢!
但考慮到已經出來了,索性就捧着肚皮在各處閑逛。
當逛到廣明宮附近時,碰巧遇到上回幫我看病的蕭太醫。
蕭太醫朝我行了一禮:“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我本就沒病,何來好不好一說?但他明知故問,倒顯得頗會做人。
我笑眯眯地道:“勞蕭太醫挂記。”語畢望了望廣陽宮的方向,問他:“你今日進宮,可是皇上身體有恙?”
Advertisement
他畢恭畢敬:“皇上康健。微臣今日入宮,是去岳才人宮裏。”
我呆了一呆:“莫不是岳才人她有了?”
蕭太醫連連擺手:“娘娘誤會,岳才人不過這幾日睡不踏實,開幾服安神藥吃了便是。”
我這才松了口氣。
但想一想又覺着不對,顧茗如今有皇上陪着,太後護着,如何會睡不踏實?
我撫一撫肚皮:“正巧今日遇上,也免得下回再着人去請了。蕭太醫,你順便也幫我診一診,看看我這病究竟好全沒有。”
他垂頭一揖,便是應了。
離此地不遠處有一座涼亭,亭邊花草叢生,很是隐蔽。我遙遙一指,便将診病的地方定在了此處。
蕭太醫拿了絹子搭在我的手腕,望、聞、問、切,診得很是專注。
事畢恭謹道:“恭喜娘娘,娘娘身子大好。”
我點點頭,将眼睛望向別處,思考着該如何開口去問岳才人的狀況。
蕭太醫見我沒了動靜,垂頭又道:“呃,倘若娘娘不想好得這樣快,微臣還可再給娘娘開幾服安胎的湯藥。”
我趕忙阻止:“不必不必。”語畢清了清嗓子,幹脆開門見山了:“我今日召你,主要是想問一問岳才人的事。”
他呆了呆,露出個意會的笑:“娘娘盡管發問,微臣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嘿嘿一笑:“蕭太醫醫術精湛人也精明,日後定當大富大貴。”語畢放低了音量:“那你且說一說與岳才人診病的過程有沒有什麽可疑之處。”
蕭太醫神情呆滞地想了好半天,答道:“一切都是按規矩辦的,微臣開了幾服安神醒腦的藥便走了,好似也并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頓了頓,他又道:“倒是臨走前,微臣瞧見岳才人的院子裏種着幾株白頭翁。”
我不是很明白:“白頭翁是什麽?有何怪異之處?”
他言:“白頭翁可入藥,花葉确是适宜觀賞,但其根含有劇毒,宮裏一般不種,也沒什麽人認得。”
我心下大駭,心想這顧茗該不是要毒死我吧?不過是争個皇後搶個男人,至于嗎?她這是要一屍兩命啊!
匆匆打發了蕭太醫,我便領着小玉急急忙忙回了宮。
叫小喜子偷摸着将宮裏上上下下送來的東西都檢查了,又吩咐說以後吃的喝的就在自家小廚房裏做。一頓忙活完,這才歇下來押了口茶喘氣。
不想一口氣還沒喘到底,外頭就忽然來報:“岳才人來了。”
我怔了一會兒,吓得險些将杯子摔了。
經過頭兩回的總結,我覺得顧茗上門并沒好事。但上回在行雲閣鬧了一場,今日她又主動登門,若是不見,實在說不過去。
躊躇半晌,我終是正襟危坐:“請進來吧。”
不一會兒,顧茗便領着婢女婀娜多姿地扭進來了,臉上淺笑嫣然,進門就拜:“見過皇後娘娘。”
我僵硬地擡擡手:“坐下說。”
她不緊不慢地道了謝,轉身坐到離我不遠處的圓凳上:“上回在行雲閣,妹妹與娘娘鬧了些誤會,之前怕娘娘介懷,這才遲遲沒來。妹妹今日前來,就是想跟娘娘陪個禮道個歉的。”
我心想這顧茗也太陰險了,咱們不是早就捅破窗戶紙了麽?她此時做出這幅殷勤懂禮的姿态是個什麽路數?
正想得出神呢,小玉倒先垮着臉道:“咱們娘娘仁義寬厚,用不着你這樣假惺惺的。”
顧茗臉上一僵,僵完又擠出個笑來:“娘娘自然不會與妹妹一般見識。聽聞娘娘前幾日身子不适,妹妹特地做了些桂花糕,”她轉身将婢女手裏的糕點端到桌上:“還請娘娘不要嫌棄。”
我撇了眼桌上的桂花糕,立時吓得不輕。心道她即便要毒死我也太明目張膽了啊!也不加掩飾,就這麽直接端了送來?
我強憋出個笑來:“不嫌棄不嫌棄,勞你費心了。”
她将身子挪過來一些,拿起一塊遞到我跟前:“娘娘要不要先嘗嘗?”
我驚得身子一抖,連連推辭:“我此時不餓,你且先放着,等我餓了再吃。”
顧茗略有些失望地将我望着,聲音軟軟的,委屈極了:“娘娘不肯吃,就是不肯原諒妹妹了……”
我頭上瞬時滴出兩滴大汗,眼前的糕點在我眼裏如同爬滿了蛆蟻的腐肉,只看一眼便讓人心生恐懼。
可眼下的狀況是不吃不行。
我猶豫再三,只好畏畏縮縮地伸出手,緩緩地将顧茗舉起的點心接過來。
但哪知道手抖得太厲害,這塊桂花糕“咕嚕”一聲,滾地上去了。
我心裏大松了口氣,盯着地上的糕點笑了笑:“這塊點心大約也不想入我的口,我看還是餓了再吃吧。”
顧茗呆呆地往地上看了一會兒,表情更是難看的不是一星半點了。
我方準備再說點什麽緩和一下氣氛,只聽外頭朗聲一報:“皇上駕到——”
唉呀媽呀,總算來了個救星。
我慌忙從凳子上站起來,預備跟屋裏的人一道行禮。
還沒蹲下身去,陸澈便将我按了回去,溫和道:“你如今懷孕八月,就免禮了。”
我只得從善如流地坐好。
還不等我這個主人開口,顧茗倒是先跟陸澈寒暄上了:“今日倒是巧了,恰逢我給娘娘送糕點,不想皇上也來了。”
我趕忙接話:“巧的很巧的很,”我指指桌上的桂花糕:“岳才人巧手,做出來的糕點賣相極好。”
陸澈看起來心情不錯:“既是如此,我倒也要嘗嘗。”
我大驚失色,眼看着他就要伸手去拿,慌忙抓住他的手道:“皇上別吃!”
他被我一番古怪的舉止鬧得不明就裏,愣了一會兒,笑道,:“皇後懷胎之後越發小氣了,就連我要嘗塊糕點也是不肯。”
既是說我小氣,那我便小氣一回好了,總比吃完送命要好。
我幹脆将整盤桂花糕奪過來抱在懷裏:“這是岳才人為我做的,我還沒嘗過呢!皇上要吃改日再讓岳才人給你做一份便是。”
此舉過後,屋裏的人皆是一呆。
我自覺失禮,但眼下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繼續不要臉道:“小玉,将點心收起來我一會兒餓了吃。”
小玉這才從呆滞中回過神來,接過盤子連連稱“是”。
陸澈尴尬地将兩手往膝蓋一拍:“也罷,那岳才人改日再給我做一份。”
顧茗聞言,很是開心:“只要皇上不嫌棄,臣妾願意天天做給皇上吃。”
眼瞅着這茬總算揭過去了,我趕緊撫一撫肚皮壓壓驚。但瞧着陸澈與顧茗琴瑟和諧的場面,心裏莫名被酸了一個激靈,身子不由自主地便抖了一抖。
陸澈忙緊張地抓住我的手臂:“盈盈,怎麽了?”
我順勢往他懷裏一歪,軟聲軟氣地道:“我沒事,就是被肚子裏的小東西踢了一腳。”
他看着我凸起的肚子,笑道:“我們的孩子這樣活潑,将來大約跟你一樣鬧騰。”
我繼續軟聲軟氣地道:“皇上盡會說笑。”
陸澈微微一笑,又将我扶在凳子上坐正,抖一抖袖子道:“說起來已經好些日子沒摸這個小家夥了,今日我定要好好摸一摸。”語畢就将手覆在我肚皮上,屏息凝神等着裏頭的娃娃伸手踢腳了。
趁着這個空檔,我将桌子那頭的人瞄了一眼,果不其然,被遺忘半天的顧茗氣得臉都綠了。瞧着我正在看她,便瞪我一眼,站起來道:“臣妾想起屋裏還有張畫沒畫完,便先回去了。”
陸澈此時專注得很,也沒回頭看她,反做出個噤聲的手勢,朝他揮一揮手,示意準了。
顧茗一看,更是氣得鼻子都歪了。也忘了行禮,轉身便出了殿門。
我瞧着她大步流星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來。
趴在我肚皮上的陸澈這才擡起頭來,頗嚴肅地盯着我道:“戲演夠了?”
我驚了一跳,趕忙把視線移到別處,嘟哝道:“你不是也配合得挺好嘛……”
他坐下押了口茶:“我只是顧忌你這個皇後的顏面。”陸澈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怎麽?今日倒是不生氣了?”
我自然是還在生氣。
但再生氣也不能在外人面前鬧騰吧?那不是給人看笑話麽?我縱然是蠢,也沒蠢到那個地步。況且眼下性命攸關,哪還顧得上生氣不生氣啊!
我低着頭:“氣着呢。”
他瞧瞧我,又将眼珠子在屋裏轉了一圈,最終視線落到那盤桂花糕上:“氣得連桂花糕也不肯讓我嘗一塊?”
他一說我才想起來,這盤桂花糕它是盤要人命的糕點。
也顧不得跟他賭氣了,我道:“你要吃旁的什麽都可以,唯獨那盤桂花糕不行。”想了想還是補了一句:“但凡是岳才人做的,都不許吃。”
陸澈将眼睛瞪得溜圓:“這是什麽道理?”
這事兒若不解釋,他指定以為我又是在吃什麽飛醋。為了證明我的清白,只得道:“皇上看了便能明白。”
語畢朝小玉使了個眼色,讓她将糕點端過來。
我拔下頭上的銀簪,一邊去戳盤子裏的糕點,一邊道:“皇上你看仔細了。”
不想将簪子拿起來等了好一會兒,上頭的顏色也沒能變上一變。
我不甘心,又狠命往盤子裏戳了幾回,手上的簪子依舊白亮白亮的,什麽動靜也沒有。
陸澈睨我一眼:“現在可以吃了?”
我羞愧地垂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