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寧府,長康堂。

寧嫣向老夫人問安後,在暖閣內坐了約摸半盞茶功夫,見老夫人笑态疲軟,便極瞅眼色的福禮告退。

老夫人心情不錯,要遣侍女送她回百香居。

寧嫣琢磨一番,特特推拒。獨自折返的路上,一徑行過亭臺樓閣,欲往南角小偏院瞧瞧蕭南燭的境況。

可行至途中,猶豫片刻,又突然改了主意。

蕭南燭絕非等閑之輩,前世少年的他不過在寧府宅院待了一年,便有魄力趕往邊關苦寒之地執戟從戎。

且他身份不凡,身畔又有寧文斐與太子暗中襄助,想來傷勢無甚大礙。

若她妄加幹涉,說不準要弄巧成拙,反誤了他們的計劃。

屆時惹得蕭南燭心生不快,怕是他又要如前世那般冷冰冰、一副拒她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如此想着,着實得不償失,寧嫣立刻調轉腳步,迎着寒風朝百香居走去。

蕭南燭見她驟然回身,黑影輕閃,悄無聲息的避入一方嶙峋山石之下。

兩人錯身而過,他心中隐隐雀躍的一抹念頭,随寧嫣折返的腳步黯黯下沉。

寧嫣回到百香居,大白狗朱砂蹲在朱檐盈柱下,懶懶朝她搖尾巴,毛發如雪,半吐着粉紅舌頭,極為讨喜。

寧嫣揉揉它的腦袋,逗弄片刻,轉身至屋內取下袖中掩着的小藥囊。

藥囊赤紅布料,繡藝粗簡,置于鼻尖,可聞見果露般清甜的幽香。尋常人只當是孩童體香、抑或衣物洗濯後的留香,難以察覺異樣。

寧嫣輕輕一嗅,将其扔進桌下碳爐中銷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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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藥囊與她昨日壽宴所佩戴的那只味道別無二致。僅僅裏頭藥材改了兩昧,将有凝神清肺之效的雄黃、犀角換做砂仁。

若老人家長時間嗅聞,會致氣逆胸悶、喉癢咳嗽,再輔以她端藥時的一包藥粉,寧老夫人接下來定會難受幾個時辰。

藥囊在滾燙的火爐中騰起一段熾焰,又極快消弭。

寧嫣盯着火光看了片刻,小心掩上門闩,自寝屋床榻下拖出研磨藥粉的青石搗罐,又将兩包幹草倒入搗罐中,以搗棒細細研磨開來。

她想,事情還沒算完,等下老夫人身子不适,她得抽空再露個面。

這包幹草藥粉,也務必得讓老夫人身子暢快起來,如此她才算真正走進老夫人眼底。

屋內光芒暗淡,搗棒在手中轉動,摩挲着青石罐發出「茲茲」聲響。

寧嫣小手忙活着,腦海中浮現京外舅母慈和秀氣的臉龐。

她自幼在鄉莊舅父家生長,母親去世前十分忙碌,只能将她托養在舅母膝下。

舅母母家敗落之前是開醫館的,她閑來無事,會整日纏着舅母背醫書、采草藥。

這樁傍身技藝,她入寧府後也不曾落下。在寧府跟着寧姝、寧婧入書塾識字沒幾日,便包攬了府中大半的醫書。

以至于前世十多歲的年紀,她便可以趁人不備時拿捏老夫人的小災小病。

想到這裏,寧嫣又有些許喪氣。

她到底只通些調理之道,前世豆蔻之齡開始,為在皇城世族中打出名聲,琴棋書畫,繡工詞賦,無一不要花費功夫。

若當時挪些時間尋個師父,深研醫道多好。說不定眼下蕭南燭的身子,她也能照料一番。

寧嫣長睫微垂,正輕聲喟嘆,忽而窗棂外傳來兩道石子叩窗聲。

她心神收斂,朝外瞧了一眼,迅速将搗罐等物挪放至不起眼的角落。

不知來者是誰?朱砂明明在外面躺着,為何不叫?

這條傻狗!

寧嫣撥開門闩,屋門輕敞,百香居中草木安然,全無人影。

倒是院門外,一道胖婆子的身影踏過石子路,緩緩行來。

寧嫣認得此人,她是大小姐的貼身奶娘,在寧姝身前很有體面。

奶娘遠遠見着寧嫣開門,忙加快步子走過來。

她兩手托着一張紅木錦屜,屜上熨帖的疊着一件銀紅衣裳,遞與寧嫣道:“三小姐自個兒出來,倒省得我叫門了。”

寧嫣不明所以,微微昂首:“嬷嬷找我有事麽?”

“倒不是什麽大事,不過奉大小姐之令來為您送件體面衣裳。”

“昨個兒壽宴回去,大小姐說你這身小襖不錯,針腳細密,可惜用料不佳,大小姐心疼你這幼妹,特将幾年前剩下的一件小襖贈你!”

寧嫣眸光剔透,只得懵懂接過:“大姐姐真是有心了。”

奶娘垂眼瞥她,面上扯着常年不散的笑容,只鼻尖哼了一聲,略顯輕蔑。

“這件冬衣是夫人前些年在明繡坊為大小姐量身定制,正巧是你喜歡的顏色,可愛惜着點吧。”

明繡坊?

可知這間京城第一秀坊的東家,十年後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京中什麽時興的頭面衣裳不是先緊着她挑?

寧嫣暗暗好笑,單手托着厚重的錦屜,另一手拂過銀紅小襖柔軟的白狐毛領,心中卻頗為納悶。

她前世與寧姝也不甚對付。尤其她及笄之後,風頭直壓寧姝,被譽為京城第一美人。

寧姝端着嫡出的架子,明裏暗裏給她使過不少絆子。

當時若非顧念着京城世族圈裏傳言四殿下心儀寧姝,她又一貫怵蕭南燭。否則早将寧姝收拾的如寧婧一般老實了。

只是今生她與寧姝尚無交集,何故拿件舊衣裳來作賤她?

寧嫣面上不動聲色,眉眼笑如彎月,軟軟道謝。

“行罷,那我便先走了。”

奶娘懶得多說,四下裏瞥了眼百香居蕭索的院落,自袖口抖出一條素帕揉了揉鼻頭,利落轉身離開。

百香居外不遠處,正有幾名粗使婆子懶懶清掃亭臺中堆積的腐葉。

見奶娘出來,衆人有意上前露個臉、搭兩句好話。

誰知還沒開口,奶娘一個沒走穩,忽地身子歪斜,猛倒了下去。

她左腳被什麽扯住似的,不知怎麽就踩上右腳,胖碩的臂膀重重張開,口中「哎呦」一聲,臉貼着石壇中的泥地狠狠栽下去,瞬間沒了聲息。

衆人拄着掃帚簡直驚呆了,就見奶娘螃蟹似的趴在土裏,額角抵着石塊,冒出一大灘濃稠血跡來。

“血、血、血!救命啊,大小姐奶媽子快不行啦!”

聲音嘩然而起,頓時一片騷亂。

蕭南燭負手立在一株常青樹下,玄色披風灌着寒風,輕嘲地笑了聲,又轉道回了百香居。

他神色蒼白陰晦,眸底掠過淡淡困惱、甚至類似小心翼翼期待的情緒。

似是一時不曉得,該如何告知寧嫣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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