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百香居外的情況,寧嫣毫不知情。
她獨自守住門,又将剩下的草藥碾磨倒入紙包。未多時,茶雪齋精細的飯菜自角門送了進來。
用完膳食後,她又逗弄了朱砂好一會兒,算算時辰,老夫人此刻該是午睡将醒了。
寧嫣思忖一番,換上方才寧姝送來的銀紅小襖,再度動身拜會老夫人。
不料,這次路過藤橋時,竟迎面撞上寧姝。
少女寧姝面色皎若梨花,一身玉蘭白棉紗長裙,外面籠了件輕薄的水綠狐裘,烏發輕垂,簪着兩支流蘇銀步搖,氣态羸弱纖美,恍如空谷幽蘭。
她身後跟着兩名綠羅長襖的小侍女,更襯得她仙境小神女般秀致、沉靜。
寧嫣朝寧姝身後的長康堂瞥了眼,思及白姨娘的無心之話,想來寧姝是大病初愈向老夫人請安來了。
寧嫣收斂心思,走至藤橋中心,朝蓮步珊珊的寧姝拜了一禮:“大姐姐好,聽白姨娘說,昨夜為你看診的高僧又來了,說你的身子大好,不必再去寺廟了,恭喜大姐姐。”
寧姝行至她身前,雙手交疊着掩于水綠狐裘下,淡淡應答:“是啊,我身子大好,三妹妹擇日便可回鄉了,往後也不必辛苦你改八字,替我入寺廟祈福了。”
寧嫣未語,心道想得美,請神容易送神難!
寧姝又往前兩步,垂目掃過她身上銀紅鑲金線小襖,溫聲道:“昨日我見三妹妹手捧壽果贈與祖母,風頭無限,公侯夫人們都誇贊不已,當時你就是穿了件紅襖,聽說是那是你娘繡的……”
“當真可惜,三妹妹從小到大,還沒穿過京中衣料,所以大姐姐贈你一件。”
“三妹妹可喜歡?”
寧嫣挑眉,如此綿裏藏針的話,甚至将她娘親都扯上。
原是這姑娘嫌棄她昨日在壽宴上,搶了她寧家大小姐的風頭了。
Advertisement
寧姝心中正氣悶着,她在京中貴女圈裏,年紀偏小。平日被那幫及笄的姑娘們壓得緊,國公府有名望,卻無實權,她一直沒什麽機會露露才氣。
好容易趕上祖母壽宴,本想在自家主場上好生露兩手,哪知壽宴上意外頻生,貴婦們都只留意到這個鄉野長大的庶女!
寧姝擰擰眉,強壓下心中不屑,再瞧瞧寧嫣低眉順眼、不敢回話的小氣樣,又覺得有些無趣。
到底只是個小孩子,母親說得對,放養着、別理她就好了。左右連寧婧都不如,這輩子只有當陪襯的命!
寧姝輕蔑的呼口氣,側身過橋時,寧嫣開口:“大姐姐這衣裳,我喜歡的緊。”
“所以才等不及的穿到身上,打算去給祖母瞧瞧,清早祖母還說要我随她一道同住,我這就去告訴她,大姐姐待我極好,特特将幾年前的舊衣裳賞了我!”
寧姝一怔,腳步微挪,居高臨下的望着眼前小姑娘,一時忘了接話。
寧嫣則饒有興致的盯着寧姝的繡鞋,眸光微閃,再往左站一點!
單腳踩入左腳邊那道斷裂的細藤,準能吓得你不敢再胡說八道。
“可真是不得了了!你小小年紀就會亂出風頭,壽宴上惹得公侯夫人們背地裏議論我母親苛待庶女,如今還敢搬出祖母來!”
寧姝冷笑瞪她,清眸中波光潋滟:“你不會以為祖母最喜歡你罷——”
話音未落,她繡花鞋再移一步,腳下落空,「啊」的一聲,單腿堕入藤橋大洞。只見綠影輕閃,瘦小的身子疾速朝藤網下陷去。
“大小姐!”身後兩名侍女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拉她。
不知怎麽,兩人卻撞了邪般,捂着腰「嗳呦」一聲,齊齊摔倒在橋木上。
藤橋登時一陣晃蕩,少女寧姝細瘦的身影支撐不住,霎時整個人漏入橋洞,噗通一聲,墜入池塘中央。
寧嫣:“……”
這池塘是老夫人平素賞錦鯉的池子,為防止冬日錦鯉凍死,刻意将池子鑿得極深。
眼下正值初冬,池水刺骨,只見一圈水綠狐裘在池水中撲騰盛放,漣漪陣陣,激得水底錦鯉紛紛探出腦袋。
兩名侍女吓傻了,直接扒着藤橋哭出來:“大小姐!大小姐,來人啊,大小姐落水了。”
寧嫣也懵住,被她們一把扒拉開,扶着橋蔓才堪堪站穩。
兩名侍婢一名跳下水,一名拼命朝岸邊呼求。
寒水中,寧姝墨發鋪散,嫩白的小手并着半張臉在水面掙紮,沉沉浮浮,連聲兒都發不出來。
“嫣兒,過來。”
寧嫣尚有些摸不着情況,側目一瞧,藤橋一端盡頭的假山下立着一道玄色身影,素手負後,衣裝單薄,眉目清挺含笑。
他為何會在這裏?來看寧姝?
寧嫣眼皮重重一跳,瞥了眼水中狼狽的人影,邁起小腿跑到蕭南燭身邊:“小表叔,你怎麽這麽巧來這裏?”
蕭南燭蹲下身,烏眸沉沉,聲色清和:“我來找你。”
寧嫣往後瞧瞧,猶疑一瞬,伸手指道:“小表叔,不知你何時來的,那邊橋上是寧姝長姐落了水,很危險,你可不可以下去救救她?”
她以為寧姝頂多在橋上摔一跤,狼狽一番,倒也沒想到會直接變成落湯雞。
寧姝此刻也不過是個會使小性子的少女,不該在凜冬池水裏被活活淹死。
她這麽想着,就聽蕭南燭輕嗤了聲:“我為何要救她?”
蕭南燭甚至沒往她所指之處瞥一眼,眼睫微顫,紅痣豔光凜凜。
寧嫣眨眨眼,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上輩子寧姝在他心裏的好感被狗啃了麽?
池塘上動靜越鬧越大,寧嫣遠遠望着,暗道寧姝若折在此地,怕是舒氏會亂咬一通,屆時她也脫不了幹系。
蕭南燭則思量着另一件事,眸光躊躇:“嫣兒,我有話告訴你。”
少年心音鼓噪,抿抿唇,聲音如飛泉鳴玉般動聽:“其實我知道你是……”
寧嫣半只耳朵聽着,目光留意着藤橋動靜,見不少小厮、侍衛忙活着躍下池塘施救,方才回首望向蕭南燭。
蕭南燭的一只手搭在膝頭,蒼白修長,思慮時輕輕收緊指節,手背淡青的脈絡便顯得愈發清晰,隐隐可見虎口破了道血痕,一路蜿蜒至掌心內側。
寧嫣眸光微閃,驀地留意到傷口,便下意識扒開他的手掌:“你手怎麽破了,好像流過血了?”
蕭南燭聲音本就不大,聞言頓住,朝手掌瞧了瞧。
一道細長的赤色血痕,血線已然幹涸,是午後在百香居外教訓奶媽子,遠遠用銀絲勒她栽跟頭時,沒把握好力度所致。
他虛虛咳了聲,縮手道:“無礙,一點擦傷罷了。”
“唉,你為什麽總是受傷呢?都流血了,還不曉得用藥。”
寧嫣拉住他的手,微微垂首,朝他冰涼的手背上呼了口熱氣。
蕭南燭愣住,寧嫣很認真的打量傷口,遂擡起頭盯着他:“啊對了小表叔,你方才說有話對我說?我沒聽清。”
“你說你知道什麽?”
蕭南燭:“……”
血痕上的一口暖息很快散去,他望着寧嫣滿眼關心的神采,突然不想告訴她,我是你前世及笄後避如蛇蠍的四殿下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