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百香居內, 寧嫣輾轉反側,或夢或醒的睡了一覺。再睜眼時,已至次日晌午。

床簾悠悠浮動, 她側身窩在榻上,蕭南燭前世今生的冷隽面容,不斷在腦海中交織閃現, 她心中灌了蜜糖般甜絲絲的。

阿念進屋時, 寧嫣半張小臉正埋在枕頭上偷偷傻笑。阿念愣住,擔心她小小年紀害了癔病,憂聲上前:“三姑娘,您沒事兒吧?”

寧嫣赧然回神, 揉揉眼道:“沒什麽, 做了個夢。”

“沒事就好,”阿念放下心來,溫吞道,“夫人派了位吳嬷嬷過來伺候您, 還有三名侍女, 都在外頭候着聽您吩咐。”

阿念說罷, 擡手撩開床紗,故意抹開臉, 掩去臉上的神情。

寧嫣沒察覺不對勁, 掀被子下榻時, 才瞧見阿念頰邊幾道猙獰的手指印, 眼尾更紅腫如核桃,顯然掉過眼淚。

“有人欺負你了?”寧嫣聲音微寒, 直接拽阿念坐到榻上。

阿念沒擎住勁兒, 半個身子陷入床榻, 臉上傷痕被寧嫣瞧了個幹淨。

她沒法再遮掩,寬慰道:“姑娘,是吳嬷嬷扇了兩下,您別擔心,奴婢用外頭的雪團子敷過,已經不疼了。”

阿念聲音輕細,想了想,教小孩似的摸摸寧嫣的頭發:“您別害怕,您是國公府小姐,她不敢對您動手,只是她是夫人那邊的人,往後您待她要格外尊重些,可記住了?”

寧嫣眸中幽光湧動,望着阿念循循善誘的溫柔神情,暗暗冷笑,她要那老婆子的命!

“吳嬷嬷為何對你動手?你這耳邊都被抓傷了,肯定流過血。”寧嫣睜大眼睛問。

阿念摞頭發遮去傷痕,解釋道:“吳嬷嬷和那三名侍女卯時過來,說要進屋伺候您起榻。可您昨夜和表公子回來的晚,那會兒還睡着,我便攔了下來,吳嬷嬷是這裏的掌事嬷嬷,教訓我幾句罷了。”

寧嫣抿抿唇,前世在百香居負責管事的婆子是奶娘,她身邊沒什麽吳嬷嬷。

但印象中舒氏院裏是有這麽只爪牙,沒想到這輩子派到她身邊來了。

Advertisement

想來這婆子不是善茬,她得想個法子盡早收拾了才行。

寧嫣微微思忖,問道:“可知那三名侍女叫什麽?”

阿念想了下:“她們比我年長些,叫風荷、雲皎,還有月棉。”

寧嫣垂目,這三個侍女是她上輩子的老熟人了。

她們三人都是家生子,父親在府外莊子做了幾十年的大管事,在國公爺面前頗有頭臉。

三人又在寧姝身邊伺候,平日見到國公爺的機會多,久而久之就萌生做姨娘的心思。

前世這年,舒氏瞧出三人心思活泛,礙着三人父親的面子,不好直接發賣,又想着百香居不夠體面,便将她們丢了過來。

這三人心思陰辣,前世沒少跟着奶娘欺負她和阿念。每月她幾十兩的月例,總能被三人搜刮幹淨。

但三人心中對舒氏有怨氣,眼下或可利用一番。只是她們都是在寧姝那邊過慣好日子的,若無銀錢驅使,絕難為她所用。

而她在寧府裏還沒立穩足跟,手頭也不寬裕,如何能拿捏幾人?

寧嫣翻身下榻,翻翻自己從京外鄉莊帶進府的小金庫,壓根不夠看,一時有些犯愁。

午後寒風凜冽,寧嫣與阿念踏出寝屋,三名侍婢正在廳堂內等得不耐煩,坐在桌邊啐了一地瓜子皮。

寧嫣走到她們身後,看着滿地狼藉,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侍婢們相互遞個眼神,懶散的撣撣手,起身福禮:“請三姑娘安。”

三人正值二八年華,粉面含春,發梳雙平髻,穿着二等侍女的墨綠色撒花襖裙,素淨又嬌美。

只是言語間,神情隐有倨傲之意。眼神如刀子般落在寧嫣身上,像在掃視一個不經事的野丫頭。

寧嫣權當沒看見,甜甜的擡臉:“百香居在府中偏些,不比錦明堂,但也貴在自在,幾位姐姐莫要嫌棄才好。”

三人默不作聲,輕蔑的挑挑眉,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

京中勳爵顯貴家貼身伺候的小子奴婢,在初初見到主子時,主子都有打賞銀兩的習慣,以示身份尊崇,以及對奴才的看重。

百香居如此窮酸,這三小姐無寵,年紀又小,她們今日斷是讨不到這好彩頭了。

寧嫣也知三人心中計較什麽,輕咳一聲,打算尋個話茬蓋過此事。

為首的風荷輕撩鬓發,搶聲道:“三小姐不必客氣,百香居什麽樣兒,咱們心裏也有些數,往後都在一個院兒裏住着,您年紀小,別惹事就差不多了。”

寧嫣:“……”

阿念看不下去,咬牙提醒:“風荷姐姐,三姑娘是院裏的正主兒,您說話注意些。”

風荷掃阿念兩眼,薄唇輕動,幾乎笑出聲來:“這小正主都沒說話,你急什麽勁?聽說這院裏就你一個貼身女婢,莫不是三小姐私下裏闊綽得很,許了你不少好處?”

阿念結結巴巴,張口想辯駁兩句。

月棉先一步朝寧嫣揚揚下巴,打趣道:“三姑娘說話啊,您可是小主子,不會當真瞧不上我們幾個二等丫頭,偏疼阿念一些罷?”

寧嫣抿抿唇,面上笑容不改。

她還有事指着這三個侍女動手,斷不能這麽快撕破臉皮。

一旁的雲皎穩重些,擡胳膊肘推二人一把,淡聲道:“差不多得了,到底是個京外的小孩子,養得野,又沒娘教養,你們無不無聊?”

寧嫣手指微微蜷縮,轉眼盯向雲皎,眼底壓着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冷意。

眼看要鬧開時,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位身形瘦削的老媽子走進屋,聲音寬和:“三姑娘起榻了,老奴姓吳,夫人派老奴來伺候你。”

說罷,禮數周全的朝寧嫣彎了彎身子。

寧嫣輕輕應了聲,沒再搭理吳嬷嬷。

她的目光落到随吳嬷嬷進屋的蕭南燭身上,詫異不已:“你怎麽來了?”

“奉你三叔之令,來給你送樣東西。”

蕭南燭玄袍輕薄,周身氣度冰寒冷隽,一眼掃過衆人,三名嬌俏侍女竟脊柱發涼,不由自主的垂下目光。

“嫣兒,你打開看看?”

蕭南燭行至寧嫣身畔,輕輕遞出手中、足有小臂長的掐絲琺琅錦盒。

寧嫣不知他搞什麽鬼,昂臉笑道:“這是什麽?”

“似乎是些珠子罷,不知你喜不喜歡?”他聲音變得和潤,隐隐含着一抹期待。

寧嫣微怔,擡手撥開錦盒卡扣,滿當當的奶白東珠溢出盒子,個頭圓潤碩大,「咣啷啷」滾落地面。

旁邊三名侍女瞪大眼睛,驚訝的啊了一聲,下意識縮起足尖,生怕踩着地上光彩熠熠的寶珠。

寧嫣捧着錦盒看蕭南燭,亦是滿眼不可置信。

東珠開采不易,數千只珠蚌才能采出一顆上好東珠。

聖上在位之前,歷代先帝都有明文規定,東珠不得流于皇室之外,乃國朝威儀之象征,即便王公貴戚也不得擅用。

聖上在位後,廢去這些規矩。但一顆東珠價抵千金,十多年來,也只有京城望族用得起,平頭百姓見也沒見過。

這盒珠子色澤澄澈,飽滿透亮,必定更加價值不菲。

寧嫣兩手捧着大錦盒,慢慢的望向蕭南燭:“當真是三叔所贈?”

蕭南燭知她聰穎,托辭道:“聽你三叔說,是沈國舅賞他,他留着無用,便讓我交給你賞玩。”

寧嫣瞧着少年隽美的眉目,心內暈開一團柔柔暖意。

她前世與沈家小公子交好,知道沈國舅是先皇後胞兄。沈氏一族是太子母族,更有天下第一皇商之稱,京城赫赫有名的明繡坊便是沈家産業。

但沈家再富庶,寧文斐也不過一個太子幕僚,沈氏怎可能随手賞下這麽大一盒東珠?

唯有太子最看重的四皇弟開口,才能一下弄到這麽多彌足珍貴的珠寶。

寧嫣眸光閃爍,小心髒撲通撲通直跳。

估摸是蕭南燭知道舒氏要派丫頭蹂踐她,他擔心她年紀小受欺負。所以提早準備了這些稀罕之物,親自來為她撐腰。

前世今生,這世上都只有蕭南燭,才會待她這般用心。

寧嫣目光灼灼,深吸一口氣,就見侍女與吳嬷嬷的目光蠕蟲一般,黏膩膩的盯住她手中錦盒,豔羨又稀奇。

寧嫣眯了眯眼,正好趁此時機收拾收拾這幫人,撿回自己正主兒的威儀。

但蕭南燭尚且不知她的真實身份,她得先将蕭南燭請走才行,省得等下被她不符年歲的舉動吓着。

寧嫣暗暗琢磨,蓋上盒子丢給阿念,拉住蕭南燭的衣角道:“小表叔,這世上除了你給我的血蓮紋玉璧,這盒珠子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多謝你。”

蕭南燭掌心微頓,理了理她鬓角碎發:“你喜歡就好。”

寧嫣抿起一嘴笑意,糯聲道:“你瞧這屋裏都是瓜子殼,你去偏廳等嫣兒一刻鐘,好嗎?”

蕭南燭打量她裝得純善、無害的小臉,悶笑一聲,颔首應下。

他踏出屋子,吳嬷嬷回神道:“方才老奴進院子,這表公子正好跟在後頭,瞧着是個不愛說話的冷性子,沒想到與姑娘這麽親近。

三老爺也這麽愛重姑娘……東珠名貴難求,這麽大一盒,怕是大小姐也拿不出手來。”

寧嫣偏頭看她,羞赧道:“嬷嬷說笑了,大姐姐是國公府最尊貴的女孩兒,一盒珠子怎麽會沒有呢?”

吳嬷嬷當她露怯,鼻腔裏無趣的哼笑了聲。

到底是個鄉下小丫頭,遇到頂尖兒的寶貝也不識貨,好掌控的很。本來她還忿忿不平,在夫人院中待得舒舒服服,竟被梁嬷嬷打發到這種鳥不拉屎的破院子。

如今想來,這可是件天大的幸事!過段日子,這些個寶貝都是她的。

寧嫣掃過吳嬷嬷眼底幽光,轉身撿起地上的一枚珠子,走到雲皎三人跟前,語氣頗有些委屈:

“三位姐姐,百香居窮酸偏僻,便是小表叔随手送來的這盒珠子,嫣兒都從來沒見過……”

雲皎三人幹巴巴站着,盯着她手中圓滾滾的東珠,心底撓癢癢似的。

別說你沒見過,我們也沒見過。

寧嫣咬唇嘆息:“并非我偏疼阿念,她來這院裏也沒兩日,這初次見面的打賞,我是拿不出來了。”

“三位姐姐,可要我向祖母開口,将你們調走?當然,若幾位姐姐不棄,這地上珠子,便當我給你們的贈禮可好?”

三人心頭一跳,互看了眼,讷讷道:“三小姐此話當真麽?”

寧嫣點頭,三人睜大眼睛,連忙福禮,扯着笑臉哄她:“小姐、小姐言重了,您乖巧可人,能服侍您是我等服氣,何來嫌棄一說!”

最穩重的風荷也忍不住搶話,局促不安的開口:“三小姐,您別計較她們二人的渾話,百香居哪裏都好,奴婢恨不得一輩子跟着您!”

“對對……”

寧嫣眸若琉璃,手間珠子不經意滑落地面,軟軟笑道:“那麽,撿吧。”

三人心潮澎湃,連連蹲下去。裙襖拖到瓜子殼上也不管不顧,拼命争着搶地上奶白的東珠。

吳嬷嬷端着架子,在一旁看得牙酸。

這東珠是珍稀之物,一枚可買京城半間鋪子,就這麽便宜這幫賤蹄子了!

寧嫣淡淡微笑,三名侍女起身,又朝寧嫣拜了一禮,眼裏冒着晶亮的光芒:“謝過三小姐,多謝三小姐善心!”

“往後,往後奴婢們必定盡心侍候小姐!”

吳嬷嬷瞪視三人,壓下惱恨,溫聲道:“三姑娘,你不必如此謙卑,你是百香居的主子,哪有主子讨好奴才的理兒。”

寧嫣回過身,小臉端起懵懂甜笑:“是,嫣兒知道了。”

吳嬷嬷垂手,續道:“說起來,照例這府裏的奴才分到哪院後,頭件事就是聽那院的主子訓話。你雖年紀小,可規矩破不得,你看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寧嫣掃過吳嬷嬷瘦削的身影,糯聲道:“訓話?嫣兒話都說不利索,哪裏懂這些,往後百香居全由嬷嬷做主便好了。”

吳嬷嬷直起身子,笑眯眯應下。

寧嫣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暗嘆這位嬷嬷心思精明,惦記的珠寶都被瓜分她人了,也沒有嚴聲厲氣的搓弄她,反倒以退為進的吓唬她。

若她當真是六七歲的鄉莊小姑娘,無見識無底氣,怕是真能被她唬住,可惜她現在不是了。

“不過……吳嬷嬷,您說這院中我是主子,那該是一切以我為尊吧?”寧嫣擡手捏住吳嬷嬷的衣角。

吳嬷嬷答應一聲,寧嫣困惑道:“那您為何打阿念?是我清早貪睡,吩咐她不許人打擾我,您怎能對她動手呢?”

吳嬷嬷不在意的「哦」了聲,淡淡瞥過阿念,笑道:“是嗎?阿念你這傻丫頭,生得呆笨,性子也不靈活,當時怎麽不把話說清楚?”

阿念站在寧嫣身後,忍不住委屈道:“我當時有提醒您的,嬷嬷!”

寧嫣愈發為難:“這可如何是好?吳嬷嬷,您不知道,阿念是祖母親賜給我的丫頭,祖母和二姐姐都很喜歡她,等下我要帶她去長康堂見祖母的。”

“您說祖母見着她臉上的傷,會不會問責呀?我該如何替您解釋?”

國公府侍婢衆多,吳嬷嬷哪能清楚阿念的來歷。

她愣了片刻,只當阿念是老夫人派過來盯梢的,開罪不起,連忙想法子找借口搪塞。

寧嫣攔住她的思緒,小嘴輕動,語氣嚴重:“嬷嬷,我聽說祖母這兩日生母親的氣了,您是母親派給我的,卻打了祖母派給我的阿念……”

“天吶,祖母知曉此事,該不會以為您是受母親的教唆,故意欺負她的人罷?”

吳嬷嬷心尖一顫,這罪名她哪擔得起?

她甚至忘了這不該是六歲小姑娘的心思,急忙朝廳堂四處掃一眼,生怕外人知了此事。

果真,旁邊三名丫頭手揣着東珠,正幸災樂禍的瞄她。

雖說這三個丫頭也出自錦明堂。可她們知道夫人厭棄她們,與她并非一條心,說不定要拿此事來大做文章。

吳嬷嬷心中揣摩,越發後悔沒摸清情況,便親自動手打了阿念那蠢丫頭。

寧嫣望着吳嬷嬷,不給她反應的時機,擰眉催促:“吳嬷嬷,你說怎麽辦呀?我總不能說你沒打人罷?阿念姐姐的傷口還在臉上呢。”

打人?她當然沒打人!

吳嬷嬷幽幽冷笑,伸手指向三名侍婢中最小的月棉:“三姑娘,動手的是這死丫頭,您若到老夫人跟前,可別冤枉了老奴。”

寧嫣不解,那三名侍女亦是愣住,月棉錯愕的瞪大眼睛:“你個閹髒婆,你、你胡說什麽呢你?!”

“這這,這是怎麽一回事呀?”寧嫣不明所以,害怕的朝阿念身邊退了一步。

“髒婆子,別想讓我們頂缸……”

雲皎和風荷看穿老婆子的栽贓之意,一齊上前争辯,還沒吵上兩句,三人被吳嬷嬷警告的眼神吓退。

無論如何,她們此刻都是錦明堂出來的婢子,當真得罪了吳嬷嬷這位眼線,夫人那邊絕對發賣了她們。

吳嬷嬷恨恨地剮幾人兩眼,朝寧嫣道:“三姑娘若到老夫人面前,便說是下頭賤婢不懂規矩,誤傷了阿念姑娘,如此便差不多了。”

“這怎麽行?傷了人要受罰的呀,阿念是要再在月棉姐姐臉上打回來的!嬷嬷,到底是不是月棉姐姐動的手?不能随便冤枉別人的。”

“若是您動的手,嫣兒可去祖母面前為您求情!”

阿念鹌鹑似的縮着肩膀,顯然讓她對月棉動手,她是做不來的。

吳嬷嬷着急揭過此事,又想到方才掉地的東珠全便宜了幾人,心中更恨。

她咬咬牙,棉衣帶起一陣風,一把薅住月棉的頭發,「啪啪」兩聲,幾個耳刮子出其不意的甩到月棉臉上。

廳堂內噤若寒蟬,直到月棉左頰上泛起血絲,差點暈過去,吳嬷嬷方停手。

“下賤胚子!瞧這地上瓜子殼,你們真當自個兒升天做了姨娘不成?敢輕慢我們三姑娘,打死你們都不為過!”

吳嬷嬷厲聲呵斥,說完大喘兩口氣,臉上重新擠出恭敬的笑來:“阿念姑娘年紀也不大,挨了下面二等丫鬟的欺負,還不敢還手。”

“既是如此,那我老婆子來代勞,只是此事往後不可再提了,明白嗎?三姑娘。”

“嫣兒明白了,一定記在心裏。”

寧嫣怯怯颔首,目光掃過三名侍女,三人正瑟縮着肩膀,淚眼朦胧,眼底又似淬了毒汁一般,憤恨恐懼的瞪着吳嬷嬷。

吳嬷嬷全不在意,悄悄松了口氣,再瞥過呆呆笨笨的阿念,心裏又漫起一陣悔意,後怕不已。

她竟小瞧了這百香居,三老爺和老夫人那邊竟都留意着這破院子,往後行事得當心些才好。

一刻鐘,不偏不倚,寧嫣打發了吳嬷嬷等人,蹬着小腿跑到百香居偏廳。

甫一踏進門,便見蕭南燭坐在窗邊矮榻上歇息。

少年玄衣迤逦,胳膊拄在膝蓋上,另一手握着銅鈎撥弄地面火盆中的煤炭。

炭火燒得正旺,映紅他蒼白的側顏,将他整個人籠入暖烘烘的光暈中。

寧嫣在門口駐足片刻,甜甜喚了聲「小表叔」,跑到矮榻上坐下。

二人中間隔着一張松木榻幾,蕭南燭放下銅鈎,垂眼為她斟茶:“說累了罷,喝盞熱水暖暖身子。”

寧嫣摸摸喉嚨,方才說了不少話,嗓眼兒裏直冒煙,倒是當真累了。

她雙手捂住杯盞,茶水入喉,狠狠嗆了一口。

“當心些。”蕭南燭微微前傾身子,不自覺的出言關心。

“沒事沒事。”

寧嫣擡袖擦去唇邊水漬,見蕭南燭眼角眉梢盡是關切之意,那張尚未長開的清稚面容,已難掩前世弱冠後的俊逸風采。

她彎彎眼睛,壓不住心底甜意,嘴角一咧,揚起一張明媚的笑臉。

蕭南燭見狀,悄無聲息的挪開目光,握住杯盞的指節微微收緊。

他明白寧嫣有前世的靈魂,這段時日也幾乎可以确定寧嫣此刻待他的心意。

只是……寧嫣昨日已經知道他也來自前世,他的一舉一動落在她眼裏,不知道她是怎樣看他的。

蕭南燭默默思量,寧嫣清了清嗓子,笑道:“小表叔,多謝你,方才那幾個侍女找我讨賞,我年紀小,差點吓壞了。”

“嫣兒想不想讓她們消失?”

蕭南燭輕聲問,又順着她不願暴露身份的心思,哄小孩般的補充:“就像躲貓兒一樣,把她們藏起來,再也沒辦法出現在國公府,這樣就沒人欺負你了。”

寧嫣知道他什麽意思,眸光微動,偏頭道:“不要!有小表叔給我的珠子在,她們一定會好好照顧我的。”

蕭南燭淺笑:“是你三叔給的,不要謝我。”

寧嫣抿唇,忍不住爬起身下榻。

她越過榻幾,直接坐到蕭南燭身邊去:“其實我一直知道,我和三叔沒那麽熟,只有小表叔才會對嫣兒這麽上心。”

蕭南燭心跳露了半拍,寧嫣拉住他的袖擺,與他挨得又近一些:“我也知道,那盒珠子是你給我的,是不是?”

蕭南燭見狀,幹脆點點頭。

寧嫣眸中碾碎了一池星子般,懵懂又伶俐地笑起來:“我聽那幾名侍女說,那盒珠子價值萬金,小表叔待嫣兒這麽好,嫣兒該怎麽謝你?”

蕭南燭背脊挺直了些,微微蹙眉。

他一直最不願的,就是她覺得虧欠了他什麽。

他醞釀着說話,寧嫣已昂頭看他,聲音甜糯:“小表叔,等嫣兒長大以後,嫁給你怎麽樣?”

蕭南燭怔住,望着她灼灼目光。恍惚間,好似又見到前世那名紅裙錦衫、豔殺四方的明麗女子。

良久,他耳尖掠過一抹薄紅。

少年勾唇淺笑,聲音鄭重:“嫣兒,不止這個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