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想要什麽禮物?”
寧嫣問完, 眨眨眼,滿臉期待的看着蕭南燭。
蕭南燭稍稍怔忪,幾乎一瞬間明白她的意圖。
他前世沒有過生辰的習慣, 周圍人也不敢拿這種事情巴結他,只有他的六皇妹年年守着日子,送他些小東西作賀禮。
而六皇妹與寧嫣作為閨中密友, 私下裏必定聊過這事, 寧嫣不可能不清楚他的生辰日子。
這是提前來問問,好在幾日後為他慶生?
蕭南燭心跳漏了半拍,指尖微動,擡手按住心口。
寧嫣催促:“你說呀?小表叔, 你的生辰是什麽時候?”
“冬至次日。”他聲線淺淺淡淡的。
寧嫣烏眸明燦, 偏起頭, 撒嬌似的追問:“那禮物呢?你有什麽小心願?”
蕭南燭望着她明知故問的笑臉,應道:“我,什麽都可以。”
寧嫣粉唇輕嘟, 略有些不滿。但也猜到他會這麽說, 便軟聲道:“不要這麽籠統, 小表叔指幾樣行嗎?”
蕭南燭抿抿唇,似下了決心般:“那小表叔發願, 得一樣嫣兒親手做的東西, 可以麽?”
就如你前世應了五皇弟所求, 徹夜不眠, 親手為他縫制香囊一般,親手為我做一樣東西。
寧嫣未覺異樣, 小手揪着他的袖擺, 歡歡喜喜點頭答應。
事情三言兩語定下來, 但親手做些什麽,寧嫣卻有些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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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前世繡功出衆,還剩三四日的功夫,繡個香囊倒沒什麽問題。
可随身佩戴的香囊得是最上等的妝花宮緞、或是織金錦繡制,才會雍容好看。
眼下她一個六七歲的小童,去尋這些布料,委實太困難了些。
寧嫣坐在百香居裏,暗暗揣摩時,院子裏的月棉走得急,腳下「啪嚓」一聲,踩碎一段枯樹枝。
寧嫣看向枯枝,腦海中靈光一閃,摸了摸脖頸中挂着的血蓮紋玉璧,立刻想到一件最別致的禮物。
于現在的她而言,上好的布料難尋。但尋一塊上好的木頭、雕個挂墜出來,還是綽綽有餘的。
寧嫣想了想,阿念走進屋,垂目道:“三姑娘,我與雲皎三人閑聊時,透露了吳嬷嬷近來的怪異行徑,月棉三人也覺得不對勁,正打算出府瞧瞧呢。”
“太好了,我跟去看看。”寧嫣眼眸微亮,站起身來。
寒冬蟹粉難尋,富貴人家才用得起。吳嬷嬷偷偷出府采買此物,最有可能去京城以西的永樂大街。
那大街上各類店鋪林立,恰巧有家「古調琴坊」,出售的都是上好的琴弦琴木,在裏面絕對能找到用來雕刻挂墜的木頭。
寧嫣盤算一番,追上月棉幾人時,三名侍女在角門處弄了輛小馬車,正商量着離開。
月棉跺腳,納悶地抱怨:“三姑娘明明吃不得螃蟹,那老妖婆還特地跑府外尋蟹粉,這天寒地凍的,也不知圖個什麽?”
雲皎踏上馬車:“先去永樂大街,全京城的海味食店都在那邊,咱們過去看看再說。”
寧嫣趕緊堵住她們,跟着她們一道出了國公府。
一行人乘馬車趕到永安大街,天色陰寒,四處人流熙來攘往。
寧嫣瞧着月棉三人蓄勢待發的模樣,趁她們不注意,一個人溜去了古調琴坊。
她前世琴藝精湛,所用的古琴一直由這家老板專供。且老板是位年輕溫柔的美婦,手下夥計都是忠厚之人,斷不會坑害她一個小姑娘。
果真,她踏進琴坊說出訴求,夥計不嫌她年紀小,熱心的取出一小塊紫檀木。
又見她随身帶了銀子,暗猜是哪位富戶人家的小小姐出來玩兒,便随手贈下雕刻用的锉刀等物。
寧嫣握着半個拳頭大的紫檀木,細細打量一番,愛不釋手。
待她謝過幾名夥計,離開琴坊時,月棉三人正聚在一家食店角落處,目光緊盯着店裏的吳嬷嬷不放,全然沒察覺她走丢了片刻。
寧嫣收起小木頭,上前打招呼。風荷吓了一跳,忙擡手揍她。
餘下兩名侍女一并回神,雲皎稍稍琢磨,朝風荷與月棉耳邊說了兩句話,獨自匆匆的往藥鋪走去。
寧嫣委屈的站在後邊,權當看不懂三人的小動作。
風荷與月棉神色凝重,也沒多說什麽,領着她回馬車上等了半息功夫,見雲皎揣着一小包黃紙回來,便吩咐馬車折返寧府。
四人趕回百香居時,吳嬷嬷已先一步歸來,正在新收拾出來的小廚房裏親自下廚。
阿念告訴寧嫣,她好幾次上前幫忙,吳嬷嬷都将她推出來,不準她靠近廚房。
寧嫣擺弄手裏的紫檀木,擡眼瞥過廚房,眸中滑過一抹冷意。
“随她搗鼓去罷,等下我會帶她做的東西去長康堂,阿念姐姐你留在院裏,趁她不注意時,去她屋子裏找一包黃袋子的藥粉。”
阿念一頭霧水,這位三姑娘明明是個小豆丁,說話聲音也輕輕軟軟的,她卻愈發有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寧嫣抿抿唇,補充道:“那藥粉是雲皎偷偷藏的,我也不知她會藏在哪裏,總歸不會難找。阿念姐姐,你先去吳嬷嬷住的罩房附近轉轉,注意留心雲皎的動靜。”
阿念應下,走出屋子。
寧嫣拿出袖中的锉刀,對着手裏紫檀木比劃兩下。
小木塊色澤深黑,泛着淡淡紫光,似有若無的幽香竄入鼻息,她一時不知該從何下手。
事實上她并不擅雕镌之道,這還是她前世今生兩輩子,頭一次握刀刻東西。
但上輩子及笄那年,她曾在京城的一條破落巷子裏,救過一個渾身是血、臉戴面具的黑衣男人。
後來被迫與那面具男相處了幾日,那男人養傷期間,閑來無事刻了把木劍。她在旁邊看得有趣,便請教了幾句。
寧嫣回想面具男語氣溫和的指點,暗道用這塊小木頭打磨個吊墜,絕對不在話下。
只是,她該雕個什麽才好?
寧嫣反複觀摩手中的紫檀木塊,腦海中緩緩浮出蕭南燭前世不俗的面貌。
似乎什麽樣的瑞獸、花草他都壓得住,卻又什麽都襯不出他的氣度。
尤其他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目,幹淨疏離,冷鸷陰郁。
他望向旁人時,從無刻意的輕蔑鄙夷;
但與他對視之人好似天生就矮他一截,那是骨子裏的桀骜風韻,無人能及。
寧嫣想着,一只淩空引吭的鳳凰躍然于腦海。她兩眼放光,立刻攥着锉刀在紫檀木上刻下一個雛形。
是了,簫韶九成,鳳凰來儀!
這偌大世上,合該只有翺翔九天、睥睨天地的神鳥鳳凰,才配得上他。
寧嫣嘴角銜笑,心中有了譜,下手越發順暢。
沒一會兒,吳嬷嬷端着一碟熱氣騰騰的梅花酥餅進屋,笑着打斷她:“姑娘玩累了罷?老奴做了一碟梅花酥餅,快趁熱嘗嘗!”
一碟熱氣騰騰的梅花酥餅推到她面前,其上點綴紅豆、淋着桂花醬,色澤粉嫩,香味撲鼻,斷是瞧不出裏面塞了蟹粉餡兒。
寧嫣驚奇的擡頭,見月棉三人都守在屋外,便開心道:“我要拿去給祖母嘗嘗!”
吳嬷嬷微愣,溫聲道:“姑娘先自己吃,回頭老奴再做一碟子,親自給老夫人送去。”
她的眼神有些不容推拒的味道,又将碟子往寧嫣面前推了推。
“不,嬷嬷,這麽好的東西,我要和祖母一起吃!”
寧嫣收起紫檀木,起身朝雲皎三人看了眼:“勞煩三位姐姐陪我一塊去好嗎?嬷嬷,您寬心,我一定會和祖母吃完的!”
吳嬷嬷張了張嘴,面上仍有不甘。奈何雲皎三人如聞天恩,快步跑去廚屋拿來食盒,端着碟子裝起來。
吳嬷嬷掙紮一番,便也沒有再阻止。
左右裏頭不過一丁點蟹肉粉,又不是毒物,老夫人吃了沒事就行了。
天色愈發陰沉,寧嫣領着雲皎三人一同行往長康堂,路上刻意拉開些距離,任由三人拎着食盒在後頭磨蹭。
趕到長康堂時,老夫人正站在廊檐下逗弄一只金絲雀。
寧嫣甜甜喚了聲「祖母」,老夫人回頭,今日精神不錯,歡歡喜喜拉着她進屋敘話。
寧嫣極懂規矩,向老夫人請了安,又呈上近兩日抄錄的佛經,不緊不慢的哄着老夫人。沒一會兒功夫,老人家越發眉開眼笑。
雲皎三人提着食盒站在後頭,眼瞅着時辰一點一滴過去,穩操勝券的心隐隐生出不安來。
雲嬷嬷侍候在老夫人身邊,見三名侍女神情有異,便主動道:“我瞧三姑娘帶來的幾位丫頭拎着東西,這是裝了什麽寶貝來孝敬祖母了?”
“多虧嬷嬷提醒,我差些忘了呢!”
寧嫣瞥過雲嬷嬷,會心一笑。這位雲嬷嬷是雲皎的姑奶奶,在老夫人面前又頗有分量,等下必定會幫雲皎出言開脫。
“祖母,您瞧!這是百香居裏,母親派給我的那位吳嬷嬷做的,我特地送過來給您品一品!”
寧嫣說完,親自上手将一小碟子梅花酥餅端到老夫人跟前,甜甜的望着老夫人。
老夫人睨着酥餅,有些複雜的望向寧嫣,心下隐隐不是滋味。
這碟子點心瞧上去是不錯,可到底是件尋常物兒。寧嫣卻舍不得吃,獻寶似的捧來送給她,到底是窮養出來的丫頭,沒見過世面。
可這小丫頭舉動窮酸了些,心意倒也十分難得。
老夫人喟嘆一番,賞臉的撚了一塊,打算親口嘗嘗。
寧嫣見狀,眼角餘光掃向眼三名蠢蠢欲動的侍女,自己也取了一塊送到嘴邊。
果真,千鈞一發之際,三人齊齊跪到地上,慌張開口:“老夫人,您吃不得啊!小姐,您也別吃……”
屋內衆人俱是一愣,雲皎睜大美目,為難道:“我們姐妹懷疑、懷疑裏面被歹人下了砒霜!”
話音落下,侍女婆子們一陣嘩然。
老夫人手一抖,小酥餅直接順着裙襖滾落地面,聲音都有些發顫:“混、混賬東西,你們說什麽?!”
寧嫣眨眨眼,不解地撿起地上的酥餅:“祖母,砒霜是什麽霜?”
無人理她,雲皎三人下定決心般,向前膝行兩步,磕頭道:“老夫人,您明鑒!是院裏吳嬷嬷做的,我們三人親眼看到的。”
雲嬷嬷瞧老夫人臉色煞白,一副被唬住的模樣,只好站出來喝問:“你們幾個該打的奴才,怎麽早不說?!”
“回嬷嬷,三姑娘年歲小、不知事,我們幾個二等丫頭,位份太低,不敢輕易得罪了吳嬷嬷,這才等着三姑娘奉上糕點、證據确鑿時才敢說出來!”
“老夫人,天地良心!吳嬷嬷妄圖毒死三姑娘,害主謀財,求您們查查。”
雲嬷嬷看向老夫人,沉聲道:“此事非同小可,倘若這三個奴才所言當真,那可是會出人命的,要不要叫府醫來看看?”
老夫人點點頭,一把拍掉寧嫣手中的糕點,暗想那吳嬷嬷是舒氏派去百香居的人,莫不是舒氏那毒婦要借此害她?
如此一琢磨,老夫人連連擺手,示意一旁的婢女去找府醫過來驗毒。
沒多久,府醫趕過來。銀針淺淺一試,糕點中果真藏着劑量不小的砒霜毒物。
老夫人盯着變色的銀針,兩眼一黑,險些暈過去。
寧嫣與雲嬷嬷緊張地扶住她,老夫人掃過寧嫣擔憂的小臉,很快冷靜下來想通其中的關竅。
且不說是不是舒氏趁機想害她,就憑此事。可以再打壓舒氏一番,看舒氏往後如何借着娘家的勢兒,在府裏作威作福。
“快,快擺敞轎過來!我要去三丫頭院裏看看,哪個老奴才這樣膽大包天!”
老夫人顫巍巍的吩咐,說罷又沉聲道:“多帶兩個人去百香居搜搜,看看贓物是不是在那老婆子屋裏!”
屋中衆人立刻忙活起來,地上三名俯身的侍女互望一眼,眼裏流過濃烈的暗喜之色。
寧嫣淡淡笑一聲,小手縮入袖中,捏了捏露出鳳凰雛形的紫檀木。
她來長康堂之前,另外囑咐了阿念,将雲皎藏入吳嬷嬷屋內的一包砒霜粉,送入風荷與月棉房中。
吳嬷嬷嫌棄阿念笨,不會對阿念過多設防。算算時辰,阿念應當已經得手了。
寧嫣暗暗琢磨着,唇邊笑意愈發甜美。今日料理了這幫侍女婆子,她便可以安心雕刻自己的鳳凰了。
一行人收拾妥當,浩浩蕩蕩往百香居出發。
此刻百香居內,竹風凄冷。阿念守在百香居的罩房外,正急得焦頭爛額。
她受寧嫣的吩咐,本當進吳嬷嬷屋子搜東西來着。
平日這個時辰,吳嬷嬷一般也不在屋裏。誰料今兒做了頓糕點,嫌濃煙熏腦子得難受,進屋呼呼大睡去了。
她在門口守了半天,愣是找不到理由進去。
阿念心髒砰砰亂跳,急得不行。
雪上加霜似的,院外一陣腳步聲傳來。她探頭望過去,正是老夫人坐在敞轎上,領着一大隊侍婢趕過來。
阿念咬咬牙,打算沖進屋子翻東西,突然窗牖處躍出一道黑影,如輕燕般流利蕭飒。
她驚得捂住嘴巴,對面少年神色疏淡,眼角紅痣清豔,擡手将一小包黃紙裹着的毒粉丢給她。
“別讓你家三姑娘知道。”
阿念呆了呆,讷聲答應:“是,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