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時辰一點一滴過去, 佛堂內的小厮與侍女污言浪語不斷。寧嫣擔心惹急了蕭南燭,不敢再胡亂打趣他。
她懵懂地捂住耳朵,腦袋一安靜, 立刻意識到不對勁。
外頭這對男女敢如此放肆,必定提前安排好了時辰。他們叫她申時過來,又算計讓老夫人來此地找她, 那老夫人定是在申時後來此地才對。
寧嫣盯向門縫裏黯淡的光線, 她來這座偏殿打探虛實時,已近申時,如今外頭兩人應該快整裝完事了。
若這兩人離開,她拿什麽讓老夫人問罪舒氏?
寧嫣心頭「咯噔」一下, 咬唇思量起來。
她不該幹等着, 必須出去找老夫人過來才行。只是那小厮與侍女都守在外頭, 她怎麽可能有機會脫身?
“你又怎麽了?”
耳畔想起一道清淩淩的聲線,寧嫣擡頭看蕭南燭,少年皺眉打量她, 隐有些無可奈何的意思。
寧嫣心思一動, 她沒本事出去通風報信, 蕭南燭卻是可以的。
寧嫣想了想,擡手揪住蕭南燭的衣帶, 清透的眸中溢出一汪濃濃的哀愁之色:“我在想祖母, 小表叔, 你知道我那會兒為什麽躲在佛像後面嗎?”
蕭南燭狹長的鳳目微眯一下, 靜靜看着她,“你想說什麽?”
寧嫣擔心他看出端倪, 小心地盯着他的眼睛, 軟聲解釋:“起初有位大叔叔跟我說祖母在這裏, 讓我過來找祖母!我就過來看了看,進來以後發現祖母不在,我本來打算離開的……”
“結果外面那兩位侍從突然闖進來,他們抱在一起做很奇怪的事,我也看不懂……我本來沒想躲的,可我聽到他們說要把我和祖母一起砸死!”
蕭南燭看着她滿臉無辜的模樣,微擰的眉川松懈下來,暗暗有些好笑。
方才她盯着門縫,一副暗搓搓謀算什麽的樣子,他還以為她沒玩夠,又要拿話戲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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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人該死,嫣兒想怎麽做?小叔去替你教訓他們。”他淺淺配合道。
寧嫣滿意的呼了口氣,不知為何,蕭南燭似乎總能猜到她所想,和他說話就是舒服。
她省去不少口舌,神色帶着小孩子軟乎乎的憂愁:“那小表叔,你可不可以想辦法出去,替我把祖母叫過來?”
蕭南燭神情清淡,只默默看着她。
寧嫣見他不語,擔心他發現自己目的不單純,糯糯的湊近他:“小表叔你想想,我得讓祖母知道這些人的壞心思對不對?不然這些人往後再害祖母怎麽辦……”
她面上藏着循循善誘的神采,蕭南燭勾起唇角,搖首道:“不可以。”
寧嫣沒料到他拒絕,心中還沒來得及失望,便聽他道:“你一個人待在這裏,我不放心,我帶你一起出去可以嗎?”
寧嫣懵了一下,連連點起頭:“可以可以!”
若她也能溜出去,便可親自去找老夫人過來,這是最好不過了。只是外頭那小厮瞧着有點功夫,警覺性也高,怕是不好對付。
“小表叔,可是我看外面那個大叔好像很厲害,你帶着我萬一被發現,他會不會打我們?”寧嫣顫了顫肩膀,害怕的猶疑道。
“能有多厲害?”蕭南燭漫不經心嗤了聲,起身行至木門處。
寧嫣趕緊爬下小榻,随他來到鬥室門前。
她身量矮小,蓄勢待發的屏住呼吸。蕭南燭望着門縫,突然轉回身解下自己的外衫,正聲道:“你把這個披上,把臉蒙住,不許亂看。”
“……”寧嫣古怪的看他一眼,心中癢癢的,可處理舒氏的事情要緊,不好再打趣他。
她利落的鑽進蕭南燭寬大的玄袍裏,便覺一雙清瘦的臂膀将她擁進懷裏。木門輕微的「吱呀」一聲,外頭男女穢亵的聲音愈發清晰。
冷風拂過腳畔,她死死抓緊蕭南燭的胸襟,身體失重片刻,便見一片燦燦雪光透過玄袍映入眼簾。
蕭南燭已經自房梁翻出佛殿,衣擺翻揚,借力踩了一根松枝,穩穩落到地面上。他察覺懷中人兒的膽怯,悶笑道:“別怕,咱們出來了。”
寧嫣腳踩上實地,連忙掀開衣袍,瞟過四周雪景,稀奇地看向蕭南燭。
前世她曾見五殿下用過傳說中的輕功,暗夜月光下飛檐走壁、無所不能。
但她從沒親身體驗過,沒想到這般有趣,于是唇齒一動,下意識道:“我們可以再飛一次嗎?”
蕭南燭失笑,眉眼間透着蒼潤的少年氣,颔首道:“嫣兒若是喜歡,我便抱你去找你祖母。”
寧嫣頓了一下,眸光微閃,連忙道:“罷了,我還是自己過去吧,小表叔來此地不是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嗎?你先去忙你的吧。”
蕭南燭淡淡點頭,沒有拒絕。
寧嫣見狀,放下心來,暗暗警醒自己不可得意忘形。
等下她是要哄騙老夫人過來,借機收拾舒氏的,若被蕭南燭看見她的手段,算怎麽回事?
天幕下,雪光融融。
寧嫣獨自往佛寺寮房的方向跑,蕭南燭在後頭悄悄跟着她。
見她平安進老夫人的房裏,他眸中掠過一抹暗色,指腹摩挲着細薄的刃片,再度行往偏僻的殿堂。
寧嫣動作也快,跑回老夫人的寮房四處看看,見老夫人正坐在榻上和雲嬷嬷敘話,她倍感詫異的問老夫人怎會在這裏?
屋內衆人一臉懵相,寧嫣三言兩語說清楚有人诓騙她去那座老舊的佛堂,還說老夫人在那裏。
外頭雪冷,老夫人對這種事原是不感興趣的,可聽到與自個兒有關,立刻警覺的坐起身來,說要親自過去看看。
旁邊陪侍的兩名青襖侍女急得不行,時辰未至,她們趕緊想法子攔住老夫人,讓老夫人待會兒再去。
寧嫣明白這兩人便是舒氏的內應,正尋思着如何哄老夫人過去,雲嬷嬷主動扇了那兩名侍女耳刮子。
“你們兩個賤蹄子,比月棉、風荷還可恨!老夫人在榻上躺了半天了,出去活絡活絡身子,有什麽不好的?你們有什麽鬼,非要攔在榻前?!”
寧嫣眨眨眼,露出瑟縮害怕的樣子,心中卻明白雲嬷嬷是為了雲皎的事,在幫她一把。
聽說吳嬷嬷、月棉幾人被舒氏領走以後,吳嬷嬷直接癱了,月棉和風荷被舒氏發賣去了見不得人的髒地方,這輩子是沒什麽活頭了。
相較之下,雲皎雖被打斷了半條腿,又被風荷月棉兩人抓花了臉。但好歹被送回自家父親打理的莊子上靜養,一兩年後養好身子,還能重新活一回。
雲皎是買砒霜下毒的主謀,能順利脫身,有她出言開脫的功勞。
寧嫣斂去思緒,擡手揪雲嬷嬷的袖口:“嬷嬷,我們什麽時候過去看看?會不會是佛祖顯靈。”
雲嬷嬷瞧着小姑娘爛漫的小臉,揉揉她的頭發,轉身伺候老夫人起榻:
“老夫人,我瞧着三姑娘年紀小,正是愛玩的性子,不如帶她一起過去看看蹊跷?”
老夫人沒異議,外頭侍從備好敞轎軟毯,一行人這便趕往佛堂。
到了佛堂後,自然也聽到那對小厮侍女的暧昧勾當。
老夫人癡愣許久,擡手直拍膝蓋:“簡直混賬!佛祖腳下聖地,竟能行這等污穢茍合之事,你們進去瞧瞧是哪家的孽種奴才,快去叫位主持過來!”
那對男女正是事後穿衣之時,沒有察覺外頭動靜,口中除了不幹不淨的情愛之詞,更說起了此行的目的。
“這申時到了,寧嫣那小野丫頭怎麽還不過來?你不會沒去叫她來罷?”
“怎會!五姑娘吩咐的正事我哪敢輕慢?小孩貪玩,估摸給忘了,你自己再去催一催。
寧老夫人那婆子過會兒也該來了,我上去把房梁處理一下,等會兒砸死那一老一小。”
寧老夫人:“……”
衆人在佛堂外你看我、我看你,皆愣作一團。
寧嫣冷笑,昂起小臉,不解的請教雲嬷嬷:“他們是在說我和祖母嘛,為何要砸死我們?”
“小孩子別亂問,”雲嬷嬷拍拍她的小肩膀,轉身望敞轎子上的老夫人,“老夫人,這「五姑娘」說的莫不是國公夫人?”
老夫人神色陰沉,皺紋堆疊的臉龐不住的顫抖,語氣能吃人一般:“快進去拿住那對下賤東西,我親自下去探探什麽人在搞鬼!”
雲嬷嬷領命,轎子周圍幾名随從立刻沖進佛堂,就聽「啊啊」一陣慘叫,幾人混亂地打了起來。
老夫人顫巍巍下轎,兩名貼身伺候的侍女臉色難堪,只好扶老夫人進了佛堂。
寧嫣跟在旁邊,隐隐擔心佛堂裏的随從們,不是晉國公府那小厮的對手。
結果她踏進堂內,那小厮與侍女衣衫不整的跪在地上,小厮傷得極重,嘔了口血,直接癱在地上。
寧嫣抿抿唇,原來真沒多厲害啊。
衆人不認識小厮,卻認出旁邊跪着的侍女是舒氏面前紅人。
雲嬷嬷連忙朝老夫人禀報:“這丫頭是國公夫人身邊的一等奴才,平日貼身服侍,聽說是去年國公夫人從晉國公府領過來的,機靈得很。”
那侍女被撞破醜事,雪肩外露,死死捂住衣衫,煞白着臉哭求:“老夫人饒命吶,我、奴婢是奉大夫人的命令過來的,您饒了我罷。”
旁邊的小厮更不消停,一把甩開侍從們的桎梏,擡手從汩汩流血的胸口摳出一片纖薄的小刀刃,眸如鷹隼般,咬牙怒罵:“你們哪個雜碎拿暗器偷襲我?!”
一圈的小厮和老夫人都被唬住,那小厮惡狠狠的瞪着衆人:“我乃晉國公府二老爺手下得力幹将,你們寧家算什麽東西,膽敢如此害我?!我……”
話沒說完,似又有一道暗器打過來,小厮「啊」地一聲,雙腿一軟,直接跪到地上再次被侍從們按住。
老夫人險些氣暈過去,被雲嬷嬷扶着,才堪堪站穩身子。
她指着地上二人,嘴皮子不住地抖動:“你去,你親自去找那毒婦過來,我要國公爺休妻,休了她!”
雲嬷嬷福身出門,老夫人又道:“去的時候,就說我和三丫頭都被佛堂砸死了,我看看那毒婦有多得意!”
寧嫣眸光微動,眼尖地瞧見小厮膝蓋處洇出血水來。
她擡首四處看了看,佛堂內破敗空曠,幾根梁柱搖搖欲墜,并無可供人藏身地地方,便按下疑心朝雲嬷嬷看了眼。
雲嬷嬷已然踏出佛堂沒了蹤影,阿念卻不知何時站在大雪裏,見她望過來,連連朝她招手。
寧嫣微愣,連忙跑出去:“你怎麽來了?”
阿念猶疑片刻,也不知如何解釋。是表公子找到她,讓她過來将三姑娘哄出佛堂的。
阿念正沉默着,轟然一聲巨響響徹雲霄,不遠處佛堂坍塌一角,周邊雪霧彌漫,一眨眼的功夫,整座殿堂轟隆隆塌陷了一半。
寧嫣被這毫無征兆的動靜吓得心頭直跳,瞪大眼睛朝殿宇望去,就聽一陣哀嚎響起,不斷有小厮侍女抱着頭、驚慌失措地逃命出來。
半晌,老夫人灰頭土臉得逃到殿門處,聲音顫悠悠的,滿心怨憤終于爆發到極致:“我要殺了那個毒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