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溫時呆呆的,他慢半拍地仰起頭,似乎在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卻又很游離,道歉卻很誠懇:“對不起。”
世界上可能很難有人能拒絕這樣的道歉。
陸驚蟄輕易原諒了溫時的不禮貌,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但溫時已經後悔,那是不會有第二次的問題。
于是,他開口說:“不是有事要問。”
語氣有點像是指責他半途而廢,但不明顯。
溫時只好再問一次,這次有注意禮貌,連第一個字的發音都無意見加重:“你的病有好一些嗎?”
一般而言,除了向醫生的必要闡述,陸驚蟄很少會和別人談論自己的病情,連祖母也不意外。因為沒有用。病不會好轉,信息素依舊紊亂,他每天只入睡三小時,沒有向任何人抱怨的習慣。
陸驚蟄垂眼看着他,回答的不太敷衍:“嗯,最近睡的很好。”
溫時說:“那就好。”
陸驚蟄輕松地回他:“要謝謝你。”
溫時好像被吓到,受到了過大的、難以承擔的贊譽,有點難堪地說不用,過了一會,又說,“希望你能早日康複。”
他好像真的沒什麽社交天賦,連好話也不會講,說的是真心、平庸、沒有意義的祝福。
但陸驚蟄笑了笑,看起來是愉快地接受了。
陸驚蟄離開後不久,溫時久違的收到一杯熱牛奶。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大腿還是酸的要命,裏面抽着痛,近乎痙攣時的感覺。溫時有點想揉腿,但沒什麽力氣,想靠睡眠混過去,也睡不着。
過了一會,他艱難地從床上起身,分別從床頭左右拿了手機和牛奶,還有書桌抽屜裏的筆記本,作三次搬運,期間差點跌倒一次,幸好沒有摔跤。
溫時沒有開燈,而是拉開窗簾,裏面有一個鋪着柔軟毯子的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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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上去,感覺很累,半閉着眼,用左手打開手機。
手機重啓後的一瞬,屏幕上彈出無數條消息,一條接一條的未接來電,很多條短信,不停在通知欄滾動。
溫時看到其中一些,都是肮髒、不堪入目的辱罵。
他沒有興趣多看,也沒什麽多餘的憤怒、難過、痛苦的情緒分給對方,很快将那個號碼拉入黑名單,想了一會,又拆開手機,拿出SIM卡,重新關機。
溫時想,他沒有工作,不需要購物,也不用與物業進行溝通,和醫生的聯系一般由羅姨轉達,母親會在每個月月中收到一筆足夠她沉默的贍養費。
其實拔不拔電話卡是無所謂的事,溫時與外面的世界沒有任何聯系。
但是拔了可以防止魏然的再次騷擾。
十七歲的時候,他沒想過魏然會是這樣的人,或者會變成這樣的人。
握住對方的手,接受他的表白,是溫時人生中難得的幸福時刻,但時至今日,他已經想不起當時的心情了,依稀記得大約是很開心的。
也許是忘了很多,溫時現在的心情并沒有很壞,他展開筆記本,準備寫今天的治療日記。
他看向窗外。
午夜的十二點,一切都是安靜的。
夜晚的模糊霧氣淹沒了花園,那些亮着的燈變得遙遠而朦胧,透過玻璃窗,映在筆記本上是很些微的光亮。
牛奶冷了,溫時還是會喝。他發了會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漫無目的、浪費時間的神游。
他想起今晚的事,那個不需要用“您”來稱呼的陸先生,抽了幾口就熄滅的煙,那個人抱着自己,操的他很痛。但是當對方告訴自己,他的病情有所好轉,溫時的心情變好了一些。
也沒有很多,但至少抵消掉明天要繼續吃避孕藥的壞心情。
雖然之前醫生也告訴過溫時,他總覺得不太一樣。可能是在當事人那裏得到了一個确切的結果,出賣身體的卑劣行為得以用更高尚的詞——奉獻來修飾。又或許是對方真的是個好人,所以他希望這個人的病能夠痊愈,每天保持足夠的睡眠。
溫時說不清,他很累,又經歷過多次高潮,現在大腦過于遲鈍,很難理清這些複雜的感情。
但無論結論是什麽,都沒太大差別。
就像溫時一偏頭,便能看到遠處沉重的鐵門。它緊緊閉合着,截斷了外界供汽車行駛的寬闊馬路。裏面由石子鋪成的小道很狹窄,搖晃的樹影幾乎覆蓋了一切。這座美麗古老的莊園像是盤根錯節的牢籠。
如果很希望逃離這裏,實際上又做不到,就會很痛苦。所以溫時沒有那麽渴盼離開。
更何況也沒想象中糟糕。與魏然上床相比,同陌生的、好心的陸先生做愛,似乎不算很壞,可以令人接受。
雨一直下,但總會停。有些時候,溫時覺得壞日子會有盡頭,他的人生不會永遠如此。另一些時候則不。
可能現在的雨小一點,路沒有那麽泥濘,溫時也不需要出門,所以沒有關系。
他這麽發了會呆,終于回過神寫今天的治療記錄。他的私人筆記本終究不是醫生的病例,上面也會存在一些不太客觀的話。
比如今天,他的大腿還在抽痛,就沒辦法很理智。
“治療需要這麽用力嗎?真的很痛。希望下次能輕一點。”
“ps:不能也沒關系,如果對他的治療有用的話。但下次一定要拒絕牛奶,冷掉的真的很難喝。”
還是喝完了。
第二天早上吃完避孕藥,溫時有産生嘔吐的沖動,因為沒有什麽都沒有吃,最後也沒能吐出來。
之後陳醫生來過一次,告訴他暫時沒有找到合适的替代藥品。
治療還在繼續,進程略顯緩慢,陸驚蟄還未對他臨時标記,這需要慎重的評估後才能實施。但不久後可能要進入生殖腔。避孕藥要換更強效的,溫時讓醫生不用再找,現在做的只是浪費時間。
每一次治療前,溫時都做好準備。過程中,他想保持體面,但omega的生理反應無法壓抑。他希望能更疼一些,讓痛苦冷卻高熱的、沉浸在虛假快樂中的大腦。患者的尺寸很大,卻不夠粗暴,可能因為溫時是很珍稀、尋找多年的治療儀器,使用得不像一個一次性用品那麽随意。
世上大概沒有幾個患者會關心治療儀器的感受,但這個問過幾次溫時是不是太痛,不能忍受,溫時希望他輕一點,但回答永遠是可以,又沒有痛到那種地步,所以總是表現狼狽。
陸驚蟄橫抱起溫時,十分體貼的将他放在另一邊的床上,以防他的臉陷在枕頭裏,導致窒息等意外。
陸驚蟄頓了頓,他說:“你瘦了很多。”
在此之前,陸驚蟄只真正抱過溫時一次,或許是這個omega體重太輕,連抱着都沒什麽實感,軟得像一只蜷縮的小貓,才讓他有些許記憶,足夠和這一次産生對比。
大約是為了驗證的結論的正确性,陸驚蟄不太有禮貌地擅自按了按溫時肋骨偏下的位置,那裏本來是軟的,現在瘦的骨骼都伶仃。
溫時對別人的接觸一貫很敏感,在外面會與人保持适當的社交距離。但他的本能卻沒在第一時間起作用,沒有立刻抗拒眼前這個alpha。某種意義上,這是理所應當的事。他們做過太多次,溫時從身到心都記得他的信息素,是很淡的雪的味道。omega很難拒絕占有自己的alpha,即使他們之間還沒有任何标記。
在一瞬的呼吸停滞後,溫時重新擁有理智,他努力不做出避嫌的動作,實際上緊繃的後背在微微顫抖。
陸驚蟄像是沒有察覺,又按了一下,動作很輕,用陳述的語氣問他:“我說的對不對。”
醫生也問過類似的話,溫時很誠實的回答了,但沒辦法和陸驚蟄解釋緣由。
他不可能說,因為自己吃避孕藥而反胃,食欲不振,其實也沒有瘦很多。
溫時只好嘗試岔開話題,他不善言辭,對眼前這個人了解得也不多,慌亂中随便問:“你喜歡抽煙嗎?”
溫時可能在進行一場全世界最糟糕的話題轉移,沒有人聽不出他的意圖,笨拙得令人發笑。
并且膽戰心驚地等待回應。
陸驚蟄有點想笑,還是忍住了:“沒有喜歡,有時候會抽。”
溫時還在繼續這場拙劣的表演,他的聲音很輕,有點啞,努力說出真摯的、能讨好到對方的話:“這樣啊,那現在要抽嗎?”
于是,陸驚蟄很配合的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