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陸驚蟄從抽屜裏拿出上次拆開的煙盒,裏面只少了一支,第二次抽這種煙。

他抽的很慢,有點心不在焉,微微的火光在指間閃爍着。陸驚蟄沒有刻意去看,卻能看到溫時很尖的下巴,形狀漂亮的脖頸,垂在肩上、有輕微卷曲的柔軟頭發。

溫時的頭是偏過去的,沒有看他,過了一會,用好奇的語氣問:“抽煙會開心嗎?”

一般而言,能夠成瘾的東西都是讓人快樂的。溫時從小家教嚴格,母親教育他作為omega要對煙酒敬而遠之。十五歲之後,溫時不再對母親的話言聽計從,但如今二十七歲确實沒抽過煙,飲過酒。他能忍受魏然因為壓力過大,在上床後抽掉一包煙,把他嗆到不能呼吸;也能照顧醉酒後,認不出他是誰,會胡亂叫某個情婦名字的前夫,卻不代表溫時喜歡。

也許因為眼前這個alpha不太一樣,他是個克制的、禮貌的,看起來很遙遠且高高在上的人,這樣的人也會抽煙,所以讓溫時産生某種好奇。

今天晚上,陸驚蟄沒有想抽。

是溫時想要他抽煙。

嚴格意義上,他很少會做這種純粹只滿足別人意願的事。第一,不會有人在他面前提出這種請求。第二,即使有,他會拒絕。

可能是覺得溫時很可憐,轉移話題的水平都這麽糟糕,要是被戳穿就太過難堪。又或許沒有想很多,僅僅是不後悔的做了。

陸驚蟄回答他:“大多數時候不會,但會轉移注意力,可能輕松點。”

溫時頓了頓,用不太輕松的語調說:“那我也試試。”

開心是一件奢侈的事,溫時過去沒有得到很多,現在也不會強求,他只希望能忘掉眼前的狼狽。

但他想要試試的東西都在陸驚蟄那一側的床頭櫃,今天的治療不算很激烈,溫時的腿有點發軟,但不至于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他撐着左邊手肘,還沒來得及起身,有人便将煙和火機遞給他,說:“不是要試試。”

溫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過了一會,才伸出手接,兩人的手很輕的碰了一下,又飛快錯開,溫時抿了抿唇,低着頭說:“謝謝。”

他有點猶豫,點燃香煙的時候是要含在嘴中,還是夾在指間,像每一個笨拙卻不肯露怯的新手,身旁又沒有可參考的對象,停頓了一小會,又開始不合時宜的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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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驚蟄從他手中抽過火機,聲音帶着點笑意,像是溫時做了什麽很幼稚、很難令人理解的舉動:“點個煙也要猶豫想那麽多。”

溫時甚至來不及拒絕。

按下火機,點亮香煙的一瞬間,溫時對黑暗房間裏突然出現的光本能躲避,卻還是瞥到一眼。

看不清模樣,但連一閃而過的輪廓都很英俊的人。

溫時愣了一下,本來想說謝謝,但考慮到今晚已經說了多次,如果再說,對方可能會告訴他約定俗成的另一套禮儀,比如“誰會對才和自己上過床的人說那麽多次謝謝啊?”

反正他沒有經過自己允許就擅自點煙,之前也沒有說不用謝。溫時很沒禮貌、很不懂感恩的想。

陸驚蟄已經抽完一支,按滅煙頭了。

溫時不知道,他背過身,不想有任何看到或被看到的可能。新手抽煙,技術也很糟糕,溫時的願望似乎得以滿足,他忘掉了別的事——那些令他煩惱、痛苦、狼狽的,注意力全放在下一口是否會被嗆到。

陸驚蟄問他:“心情有變好一點嗎?”

溫時慢慢吐出一口煙,大腦放空,情緒變得虛無缥缈起來:“不能說變好。本來心情也沒有很差,我只是……”

他頓了頓,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說:“只是想忘掉一些事。”

忘掉母親、前夫、失去的孩子和之前的人生,那些他不再投注感情、想到卻會覺得痛苦的人或物。也忘掉與世隔絕,在這個房間裏發生的一切。

陸驚蟄知道,當他的意識重新清醒,大約又要後悔。溫時的想法一貫很好猜。

他垂下眼,看到一點微弱的光映着溫時細長的手指,那些閃着火星的煙灰往下落,掉在床單上。他真的是第一次抽煙。

陸驚蟄似乎想了一下,開口說:“煙灰落在手腕上,不燙嗎?”

溫時低頭,才發現這件事,他咬了下嘴唇:“沒什麽感覺。”

其實陸驚蟄想要提醒的是煙灰落到床單,注意不要不小心點燃。但覺得溫時可能以後不會頻繁抽煙,而且如果那麽說,溫時又會後悔提出“那我也試試。”

就像後悔哭,後悔問那些問題,因為他覺得給別人帶來麻煩,覺得不體面,覺得沒有必要。

但如果有什麽事傷害到的是溫時自己的身體,那麽對他而言就沒關系。

眼前的這個omega可能希望自己變成木頭。不是怕痛,而是會失去感覺。

小的時候,陸驚蟄擁有很多玩具,他卻很少玩,因為沒有興趣。木頭制作的玩偶沒什麽意思,可是産生反應時就會有趣。

溫時的後悔是木頭玩偶能提供的最大反饋。

但也會消耗玩偶本來就所剩無幾的能量,陸驚蟄沒那麽壞,每一次都要溫時後悔。

溫時終于抽完一支,也許是之前已經吸了太多二手煙,他沒有表現出不适,并且迅速沉溺于此,想要抽第二支。

他舒了口氣,從床上起身,雙腳落地,連鞋都沒有穿,想要往床的另一邊走。

陸驚蟄拽住溫時的手腕,語氣算得上誠懇的勸他:“不抽了吧。”

又說出無可指摘的理由:“抽太多煙晚上會睡不好。”

溫時有點遲疑,想要掙開對方的手,又太過明顯,只好含糊地應了聲好。

他往後退了一步,暫時打消了念頭。這個人很快就會離開,他可以抽完一整盒。

陸驚蟄問:“溫時,是不是我帶壞你了?”

被點到名的溫時就像上課偷玩撲克的差生,反應很大,陸驚蟄想忽略都做不到。

周圍又太黑,溫時的腿發軟,吃了一驚,猝不及防之下有點打滑,但幸好跌到了床上,但還是不自覺的“嘶”了一聲。

自認沒有那麽壞的陸驚蟄做了壞事,他俯身過來,問怎麽了,手已經夠到了一旁的開關。

這次是溫時拽住了他的手,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忍受巨大的疼痛,但還是有必須要做的事:“不要開燈,可以嗎?”

陸驚蟄理解他的意思。

因為沒有開燈的必要。

不要開燈,就不會看到他。每天晚上的十點鐘,看不見對方的時候做什麽都可以。走出這扇門,他們不會認識彼此。

黑暗與沉默讓溫時擁有虛假的安全感和自欺欺人的錯覺。

非要開也沒關系,選擇權在陸驚蟄手中,他可以回答“不可以”。

還是沒有開。

陸驚蟄扶着他,問:“醫生在下面,要叫他上來看看嗎?”

方才的慌亂過後,溫時已經冷靜下來,誠實地回答:“剛才你太用力……我不小心拉到腿了。”

一陣強烈的疼痛過後,現在已經可以忍耐了。

與幾不可察的疼痛相比,溫時還記得他叫自己的名字,溫時也知道對方的名字,但很難,也不會說出口,只能用“你”代稱,他說:“沒事,你不用擔心。”

說出擔心兩個字的時候,又覺得對方岩愈岩不會,可能只是出于基本的禮貌才做出的反應。

陸驚蟄又多留了一會,确定了溫時沒事,才準備離開。

溫時猶猶豫豫地說:“等一下。”

陸驚蟄停在離床三步遠的地方。

然後,溫時更加猶豫地講出可能有點恃寵而驕的話:“不想喝牛奶,可以換一種嗎?”

時隔多日,本來應該讓陸驚蟄不要再送牛奶的。

可溫時又覺得不妥。

在很多次選擇中,溫時都把被拒絕的權利讓給別人。

直到被拒絕很多次,知道對方是不值得的人,溫時才會對那個人收回這項權利。

陸先生只是好心,不應該體驗被人拒絕的感覺。

所以他寧願被拒絕的人是自己,刻意提出很沒分寸,很不合理的要求。

可陸驚蟄只是問:“讨厭喝牛奶嗎?”

溫時的呼吸滞了滞,和他想的不太一樣,只好推脫:“沒有那麽不愛喝。”

陸驚蟄的語氣溫和,繼續問:“那喜歡喝什麽?我幫你拿。”

好像是寬容了溫時突如其來的任性,令他猝不及防,便結結巴巴道:“蜂蜜水……吧。”

陸驚蟄說好,讓他等一會。

他走下樓,讓羅姨叫陳尋等一會,沒拿提前準備好的牛奶,而是問蜂蜜在哪。

羅姨拿出蜂蜜,忍不住問:“您不喝蜂蜜水的。是給樓上的溫先生的嗎?”

陸驚蟄對蜂蜜的甜度沒有研究,自作主張的加了兩勺,聽到羅姨的話,點了下頭,說:“是。”

羅姨愣了好一會,就像陸驚蟄做了很誇張,很難想象的事,回過神又立刻說:“我送上去就可以了。”

陸驚蟄表現得很尋常,他端起杯子:“不用了。”

溫時很累,半張臉陷在枕頭裏,睡得迷迷糊糊,但心裏還記挂着有人要送蜂蜜水,于是門一響就突然驚醒,大半意識卻還留在夢裏。

有人問他喜不喜歡,甜不甜,他很乖地一一回答,沒有一句假話。

陸驚蟄低頭看着溫時,伸手替他理了理快飄到水杯中的頭發,溫時也沒太大反應,溫順地任由擺弄,果然是睡得不太清醒。

他的想法也沒有很多,只是覺得溫時有點可憐,不喜歡牛奶也喝了那麽久。

沒想過溫時會偷偷倒掉,因為知道他不會。

臨走前,陸驚蟄在溫時的床前停留了幾秒鐘,說:“溫時,既然答應了,煙就沒收了。”

溫時沒有提出抗議,清醒時不可能,現在更不會。

陸驚蟄理所應當地帶走那兩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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