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很意外的,那天晚上溫時睡的也很好。
但後遺症仍在持續,溫時的腰很酸,小腹發漲,時刻提醒不久前發生了什麽。
當天下午,溫時吞了七枚藥片,其中有一粒是昨天醫生剛開的避孕藥。
雖然昨晚吃了,但經過一次嘔吐,溫時害怕失效。不須別人提醒,他比世上任何一人都恐懼懷孕。
可能是身體不适,溫時沒有多餘的力氣,磨磨蹭蹭地做了點別的事,寫完日記又躺回床上,準備繼續做上次接下的德語翻譯。
溫時沒有念過大學,高中時參加德國文學社團,在老師的影響下,學了一段時間德語。退學後忙于打工賺錢,将那些差不多都忘幹淨了。結婚後條件不再那麽差,需要他工作補貼家用,魏然的臉面也不允許。溫時在家中閑極無聊,将德語拾起來又自學了幾年,在論壇上消磨時間,終于嘗試做一些廉價的翻譯工作,大約是勝在認真,即使沒有學歷,溫時陸陸續續也接到許多翻譯稿件。
寫到一半,用來查資料的浏覽器頁面又跳出一個彈窗,标題是“易嘉集團”“陸氏”“收購”等幾個詞的排列組合,另附有一張照片,攝于昨日,上面有許多人,圍着中間那個,只覺得那人身材挺拔,偏着頭的輪廓大約也很英俊,在衆人中如鶴立雞群。溫時無意識地多看了一眼,到底是縮略圖,不是很清楚。
溫時怔了怔,移開目光,動了下鼠标,關掉那個頁面。
傍晚五點鐘,羅姨如往常一樣端飯上來,同時帶來一個消息,陸驚蟄今日有事,不會回來,治療行為當然也會暫停一晚。
溫時有點意外,但并不感到驚喜。承受過第一次後,他再沒想過逃避。因為是不可能的事,想的越多,只會陷于無法實現的痛苦。
接下來的幾天,陸驚蟄的工作似乎依舊繁忙,沒有出差,但連每天乘坐三個小時的車回老宅的時間都沒有,每天在裏公司不遠的公寓休息。
溫時沒有對此提出任何異議,他只是醫療輔助工具,并不能決定患者的使用方式與頻率。
幾天過後,周三的下午,陳醫生攜帶簡易工具,為溫時測量信息素含量。
陳尋似乎對結果不太滿意,面色略有些沉重,在報告單上寫了很多。
溫時問他:“怎麽了,治療不順利嗎?”
陳尋“啊”了一聲,他用有些古怪的目光看着溫時,過了一會才說:“陸先生說,不能再讓你吃避孕藥了,要找一種別的方法代替。确實有點難,避孕套會阻止信息素的融合,我和老師還在讨論。之後的療程還需重新制定,最近的治療也暫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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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像是在問溫時:“你不知道嗎?”
可能還想表達一些別的,但溫時聽不出來,他确實不知道。
不知道那個人對他說“算了,以後別吃了”會真的去做,溫時不是沒聽到,但沒當真。
他習慣忘掉很多事,忘記痛苦,忘記折磨,忘記狼狽,幾乎連那句話都忘掉了。
但即使知道了,也沒有很多反應,只是點了下頭,就像和醫生第一次見面時,溫時只說“好”,同意每一個條件,不做任何評價、建議。
在不需治療服務的夜晚,溫時照舊在九點半鐘關了燈,卻不會有患者在十點推開他的門。
他躺在床上,沒有想很多,和往常一樣入睡,但直到十一點半還沒有睡着。
溫時已經很久沒有失眠了,治療活動後,他一般會筋疲力竭,陷入半昏迷的狀态,睡個很長的好覺。
燈沒開,溫時從床上坐起,将頭發往後捋了下,失眠的折磨讓人失去冷靜。他沒有太多遲疑,連猶豫都很少,撥通床頭挂着的內線電話,兩分鐘後,羅姨說會在樓下等他。
沒做過多考慮,溫時走下樓,羅姨等在樓梯旁,仰頭看着他。
溫時背光站着,立在陰影中,身後是一副巨大的、描繪精致的油畫。一般人是難以與畫相比的,會顯得突兀,會沾着世俗的灰。溫時卻不同。他略垂着頭,是畫襯着他,膚色雪白,嘴唇很紅,五官昳麗到近乎濃豔,眉眼又有點冷淡,讓人會無知覺的心動卻難以接近。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羅菁就覺得這個omega漂亮到過分的地步。
溫時走到羅姨面前,很輕的叫她。
羅姨回過神,将一把鑰匙交給他,又說:“司機等在外面了,他認識路。”
溫時不想接受別人家門的鑰匙,他有很多理由,可以敲門,羅姨可以随行,鑰匙不是必須,但在下一個瞬間,他選擇了接受。
多一秒鐘,溫時可能都會反悔。
外面已經是初冬,溫時還穿着薄衣服。來西河的時候還是秋天,溫時只拎了一個小箱子,大多私人物品留在長租一年的小房子裏,租金由那張只存了翻譯工作收入的銀行卡支付。
天氣很冷,又起了風,幸運的是不必走過遠的路。
司機将燈打的很亮,溫時進來後,又調高了空調的溫度,周圍更加暖和。汽車平緩地向前方駛去,漸漸遠離這棟郊區的舊宅,去往陌生的、屬于陸驚蟄私人的公寓。
半個小時後,溫時服了一次藥。
這裏已經是市區了,與郊外很不同。街道旁栽滿了女貞,在初冬也依舊郁郁蔥蔥,其中隐約閃爍着昏黃的燈光,将樹影拉的很長,映着前方的路,有很美的氛圍,像是要去什麽期待已久的地方。
但汽車每向前行駛一公裏,溫時的後悔就要多一分。
睡不着的時候,溫時想到醫生說過的話,沒有得到信息素安撫的alpha也會失眠,于是沖動的作出決定。他希望對方至少可以睡得着。
路上又覺得是在自作多情,他沒有那麽重要,對方不回來的原因真的只是工作太忙。想過對方的一百種不同的拒絕,但回頭更難。
因為無論什麽理由,什麽結果,陸驚蟄願意為他忍受失眠是真的。
就像當初魏然告白的時候,緊緊握住溫時的手。溫時告訴他,如果他們在一起,溫家不可能再提供給他助學金,魏然毫不猶豫地說願意,溫時就奮不顧身了。他和魏然私奔,住在學校旁的出租屋裏。那是幾十年前的老式筒子樓,用電稍多,保險絲就會熔斷。溫時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吓得不輕,魏然放學後安慰他沒什麽大事,很輕松的換好了。溫時便暗暗期待有第二次。魏然只換過兩次,第三次就質疑溫時太笨,太嬌氣,什麽都不會。
十七歲的溫時會做的再多,也希望有人為自己做什麽,幫他換跳閘的保險絲,溫時會用滿足的語氣誇對方好厲害、無所不能。
二十七歲的溫時是那根熔斷了的保險絲,沒有價值,沒有意義,不想替換,所以寧願黑暗。他沒有那麽多感情揮霍,認清自己的身份,不抱有希望和幻想。但有人願意為他失去什麽,忍受痛苦,雖然不足以讓他不顧一切,讓他舍身忘己,他還是會竭力補償。
溫時是這樣的人。
所以即使在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中有無數次後悔的機會,他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