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面聖
早起,寧禾睡得并不踏實,她總感覺這皇宮中的床榻太硬,且好似窗戶外總有人盯着她一般。
用過宮中人端來的早膳,約到巳時,便有一侍監過來宣寧禾随去面聖。
寧一原本要跟她同去,但奈何無旨意不得前往。
面對這侍監嚴肅的聲音與舉止,寧禾終是親身感受到這老皇帝的威嚴。
她本是步履輕盈,奈何這侍監的步伐極快,她也只得盡力跟上。一路穿花越廊,穿過宮闕,路遇各路秀麗宮娥,拐過皇宮中重重厚重磅礴的高牆。
終于,侍監停在高聳的宮殿門前,對寧禾道:“寧三小姐且在這裏等候。”侍監入殿禀告後方才聽一聲粗啞卻且厚重的聲音傳來:“宣安榮府嫡孫觐見——”
寧禾邁步走入大殿,入目處各角落皆有宮娥與侍從垂首守候,這偌大的宮殿卻鴉雀無聲。行得近了,她擡眸望見顧琅予立在一旁,他身側還有幾個同他一般華服加身的年輕少年,而大殿高堂處,龍椅上端坐的男人略顯老态,周身卻是威儀籠罩。
她終于停下,卻一時忘記她重生而來一點都不懂雲邺的禮數。
但只瞬間,寧禾跪地,俯首道:“罪女寧禾,叩請陛下聖安,陛下萬萬歲。”這一句臺詞是前一世裏她在歷史書中看過百遍的,就算她不知雲邺的禮數,但這請安也應是行得通。
老皇帝威嚴的聲音沉沉傳來:“你就是寧禾?”
寧禾依舊恭謹俯首,聲無波瀾:“罪女正是。”
這威嚴的聲音道:“為何自稱罪女。”
“罪女有負皇家聖恩,本應以死謝罪,奈何老天憐憫。罪女雖還活着,卻自知已無臉面再面對皇家,今日陛下召見,乃是陛下隆恩開明,罪女更是惶恐感激。”
老皇帝這時的語氣略有松懈:“朕亦感惋惜,念你知禮慎行,你不必自稱有罪。”
“臣女謝陛下隆恩。”
大殿內的所有人心中皆是始料不及。所有人都設想過這被玷污了貞潔的貴女會如何哭訴,會如何求老皇帝開恩賜婚。卻不料她會這般全全放下,進退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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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禾依舊跪在殿中,她的位置離顧琅予很近,她聽見顧琅予身側的幾個少年戲谑的談話聲。
“不要臉的賤婦,做得一臉乖巧的樣子。”
“此番六皇弟恐怕要與安榮府無緣喽……”
這聲音斷斷續續,這話中的意思寧禾卻聽得差不多。這些少年都是皇子,而她的遭遇他們肯定是慶幸的。老皇帝尚未立儲,身為皇子難道就不惦記龍椅上那個位置?皆為皇子,他們誰希望顧衍能取到她背後安榮府的支持?
恐怕此刻那顧琅予也是在心中笑話她的吧。
老皇帝威儀的聲音再次傳來:“朕本已欽點你為六皇子妃,但事已變故,你與六皇子恐怕無緣再續,你可會記恨我雲邺皇家。”
這句話,不過是老皇帝給了安榮府的一個面子。雖是問寧禾,結局卻不已經是定好了的。
寧禾語氣安然:“臣女自當不會存此心念。臣女心中,皇家至高無上,理應娶雲邺品行高潔的貴女為妃。”
話落,老皇帝的聲音已是宛如常人,寧禾好似聽到他似有似無的嘆息,“你擡起頭來。”
寧禾這才擡起酸酸的脖子,眸光處,老皇帝面上的威嚴收斂,宛如長輩在端視她。而寧禾只是保持着一個晚輩該有的尊重與禮節,不卑不亢。
“朕聽聞你已落水失憶,朕宮中正有朝臣送來的百年春芝,便賜與你調養吧。”
寧禾愕然,擡眸間見身側那處的顧琅予竟也有一絲驚訝。她凝望着老皇帝一瞬,俯首道:“臣女謝陛下隆恩。”
話落,一個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出列跪地,朝老皇帝俯首道:“臣謝陛下聖恩,陛下此舉,教臣與安榮府上下更是羞愧。”
這人是誰?他也是安榮府之人?
老皇帝道:“寧尚書請起,這件事也是朕欠了你們安榮府。”
“陛下萬萬不可如此說,是安榮府愧對陛下。”
寧禾打量了這男人後,從他們的對話中才敢确定這男人應是二叔或者三叔了。也就是寧知與寧玉,或是寧玥、寧攬的父親。他們的父親皆在朝中為官。
老皇帝道:“雖安榮府嫡孫與我六皇子無緣,但朕既已欽點了安榮府的女兒嫁我皇室,自是不能失信的。”
寧禾愕然,心間突突猛跳。這話的意思就是還要從安榮府上選妃?
“寧尚書可有舉薦之人?”
“陛下隆恩,陛下聖明!寧禾之事确是安榮府對不起陛下,安榮府還有幸得陛下信任,臣倒确是能推薦寧家四女寧攬,她雖為臣之長女,身在安榮府,卻不驕縱,品性淑良。前些日子聽聞城郊有流離失所的難民,憂其饑飽,還趕去施粥救濟……”
寧禾聽到此處差一點沒蹦起身揭發這三叔寧閑遠的滿口胡言。
只聽寧閑遠仍舊在一本正經地朝老皇帝胡說八道,老皇帝還似是聽進去了。寧禾只恨沒有機會插嘴。
老皇帝仍舊要定安榮府的女兒為六皇子妃,明擺着是更偏心于顧衍一些。但如果這六皇子妃的人選是寧知、寧玉她倒無話可說,但寧攬是什麽人她還不清楚麽,寧攬欺她,她也不願讓她好過。
情急之下,寧禾朝顧琅予擠眉弄眼,暗暗抛去眼色。
顧琅予凝眸來,似是望不懂她的意思,面無波瀾,依舊無動于衷立于那裏。
寧禾終于明白,入京成親那場劫難她都想到可能是有心人不願六皇子得勢所為,那麽此刻出列的皇子便是嫌疑最大的。顧琅予又怎敢站出呢。
“父皇,兒臣不願——”急迫而飽含痛苦的一道聲音從殿門處傳來。
須臾,寧禾身側站了一男子,他噗通跪地,急迫脫口:“父皇,您下旨的是寧禾,兒臣沒有娶她,兒臣理應再迎娶她的!”
寧禾望住身旁這男子,他是顧衍。他不是已經不理會她了麽,怎麽還要再求娶她。寧禾腦中思緒萬千,眼前的顧衍二十歲的年齡,他面目俊朗,氣質溫潤,那英挺的鼻下一雙翕動的唇似是想說什麽而不敢說,他正用含情卻又痛苦的雙目凝視寧禾。初見顧衍,不同于那日見到的顧琅予的俊碩冷漠,顧衍是溫厚的。
此刻,他的一雙眸子卻含着萬千情愫深深望着寧禾。
這一刻,寧禾傻了。
她不是沒有經歷過男女之情,她分明望得清楚,顧衍心中是有她的。他的雙眸中種種情愫糾纏着,讓他整個人都籠罩在痛苦當中。那一雙好看的黑眸分明有着疼惜,有着痛苦,有着無可奈何。
這一刻,寧禾心中清清楚楚:顧衍沒有負寧禾啊!
“父皇,您金口玉言……”
“放肆!”老皇帝飽含怒氣,嗓音陰沉駭人,“誰讓六皇子進殿的!”
殿門外匍匐跪行了一侍從,他顫抖地道:“陛下……奴,奴才攔不住殿下……”
顧衍伸手握住寧禾的小手,他的掌心溫溫熱熱,撩起了寧禾心髒的顫抖。此刻寧禾尚未緩過神,她竟忘記抽出手來。
“父皇,您禁得了兒臣的足,怎禁得了兒臣的心呢。兒臣與阿禾自幼相識……”
寧禾癡癡聽着顧衍與老皇帝的反駁,臉頰竟一片冰涼,她用另一只手伸手摸去,濕濕的一片,竟是流淚了。
流淚?她沒有愛過顧衍啊,可是心髒處卻蔓延了疼痛,這疼痛是她難以控制的。
眼下,寧禾清楚,這是原本的寧禾還殘留的思緒。她重生而來,花了三日才讓自己的思緒與寧禾的身體融合,而此刻面對這具身體的心愛之人,她才會流淚。
抽回被顧衍緊握的手,寧禾跪行上前一步,打斷了顧衍的争執,“陛下,可否聽臣女一言。”
老皇帝正在氣頭上,不耐道:“若是與他一條心,便沒什麽好講的。”
寧禾的心已恢複了理智,她清脆的聲音回響在大殿中,“臣女心中自知不配六殿下,如臣女方才所言,皇家至高無上,理應娶雲邺品行高潔的貴女為妃。臣女贊同臣女三叔的說法,陛下仍對安榮府信任,從安榮府中為殿下選妃确是最适合的。”
老皇帝不料她會如此說,顧衍也沒有料到。
這個一身白衣,俊朗如月的男子雙目黯然,愕然凝她。
老皇帝道:“既然寧家嫡女已贊同寧尚書此舉,朕也欲将六皇子妃的人選拟定為寧家四……”
“陛下——”寧禾打斷,“臣女還有重要的一言。”
料想寧禾不會在大殿上違背自己的意思,老皇帝大手一揮:“說下去。”
“方才臣女三叔所言雖不假,但有些事情臣女不敢欺君。”
聽到“欺君”二字,老皇帝深沉的眸子一動,寧閑遠的身形也是一顫。
寧禾繼續說道:“臣女身為安榮府的女兒,整日與府中姐妹生活在一處,說句不好聽的也是比三叔要更了解府中衆姐妹。臣女的四妹年紀尚輕,心性頑皮,若她為六皇子妃,臣女恐覺她倒是照顧不好六殿下的生活起居甚至其他諸事。”
其他諸事——還能有什麽,無非是争儲之事。話已至此,她都敢如此說了,老皇帝肯定不會輕易定下寧攬的。
老皇帝沉吟不語。
寧禾繼續道:“陛下可知臣女的長姐寧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