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侍女将事情來龍去脈闡述一遍,道:“路燚匆匆來到涼殿外請殿下過去瞧瞧。路燚告知奴婢,不知為何,十七傷口突然就流了好多血,說是十七不願叫尹況來瞧,偏要等殿下回去親自包紮。”

與裴舞聊得正歡的梁嬿聞言斂了情緒,聽說血流不止,忙從凉榻上站起,擔心不已。

他手上的紗布不知是昨夜她離開後解下的,還是今晨早膳時解開的,她适才還沒來得及察看他傷口,便抛下他來和裴舞敘舊。

“他這是鬧脾氣了?”梁嬿忽然悟出幾分,停住準備去看十七的步子。

裴舞與梁嬿素來交好,對她府上的事情清楚,卻從未聽過府中有位叫“十七”的男子,想必是前幾日剛收到的。

便是這位,讓梁嬿一擲千金,包了蜀香樓整年的飯菜以及成衣鋪子每月的新衣裳。

“十七?聽聞殿下府上新收了位男子,莫不是這位?”裴舞問道。

梁嬿點頭,重新坐回榻上,“昨夜十七救本宮,右臂被囚徒劃傷。”

“如此一來他算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殿下還是去看看罷。今日是我突然造訪,打擾了你們。得知殿下無事,我這心便安了,待哪日涼快些我再來找殿下。”

裴舞雖比梁嬿小一歲,但畢竟也是及笄了,對男女之情并非一竅不通。

那男子鬧脾氣要見梁嬿,她可不能在此打擾,耽誤正事。

裴舞告辭,梁嬿送她離開,心中卻被她說的某個詞擾得心神不寧。

裴舞說:打擾。

裴舞打擾了他們?

但是只有梁嬿自己清楚,她最開始對十七百般撩撥,一來是見十七俊俏,見色起意;二來是欲将十七歸為她手中,為她所用;三來是想看看十七生氣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她不應該是動了真感情。

但是裴舞說:打擾。

她對十七,有這麽明顯麽?

她與裴舞乃手帕之交,只有裴舞在的地方,她可以不見所有男子,因為他們都一樣,不值得她抛下裴舞。

梁嬿立屋外,試圖找出這個困擾她的答案。

她對十七,動心了嗎?

應該是沒有。

她素來對武藝高超之輩過分佩服,除了她心底那個少年将軍,她從未對任何男子真真動心。

一見鐘情不算動心,這是對美的敬意。

十七就是這般,他武藝高超,所以她才會對他過分關心,這和對尹況等人,是不一樣的。

她應該不是喜歡十七,梁嬿心想。

路燚透過窗戶看見立在臺階下的梁嬿,似見到救星一般,急忙出來相迎,“殿下,你總算來了,老六屬驢的,倔得要死!頭倔驢!”

路燚展開道:“老六不僅把灑在傷口上的藥用鑷子清理掉,還把有愈合跡象的口子越扯越大!不讓尹況來看,偏要殿下您來包紮,執意說是你食言,答應給他包紮,如今又什麽也不管,騙了她不說,轉眼跟旁人聊天去了。”

聞言,驚得梁嬿上臺階差點沒被裙擺絆倒。

指了指腦袋,路燚道:“十七該不會昨日傷了腦子?”

梁嬿駐足,目光越過木門,望進幽靜的房中。

梁嬿對路燚道:“你先下去,這裏交給本宮便好。”

傷了腦子,倒不至于。

傷了心,倒是有幾分可信。

屋中。

自從路燚在窗邊看到屋外的梁嬿後,十七便緊緊盯着窗外的一舉一動,直到梁嬿的身影在窗外消失,他的目光便從窗柩挪到門口。

緊緊盯着門口。

血一滴一滴從桌面滴落,弄髒了十七幹淨的衣裳和鞋尖,惹得他蹙眉。

左手食指在腿側敲打,敲一下,十七默念一個數,狹長的眸子緊盯門口,心中越發沒底。

在數到十的時候,梁嬿終于出現在他視線。

十七緊繃的背,緩緩松懈,左手也自然垂落在身側。

梁嬿去到十七身邊,看見從手腕上流下的血時,還是吓了一跳。

桌上有藥箱,止血藥和紗布應有盡有。

一支沾了血的鑷子放在桌面。

可十七坐着,一動不動。

手臂有傷,如今又将手腕上弄傷,傷口更深了。

梁嬿更加煩躁,卻一時間說不清楚究竟煩的是十七打斷她與裴舞敘舊,還是煩十七将傷口弄裂。

“你在鬧什麽脾氣?”

十七望着手腕上還在緩緩流下的血,平靜道:“打算清理傷口,重新包紮,卻把傷口越弄也深。”

梁嬿坐下,眼底滑過一絲疑惑,怎與路燚告訴她的不一樣?

十七道:“粗人一個,不會包紮。勞長公主屈尊跑一趟。”

他說着便将藥箱中的紗布塞到梁嬿手中,動作之快,生怕梁嬿又走了。

經過漫長的安靜,梁嬿取來剪刀,剪下一小段幹淨的紗布,先給十七止血。

“拙劣的小把戲。”

梁嬿低語,那道傷口原本不算太長,可如今被十七弄得又長又深。

她又氣又笑。

看着梁嬿專注的模樣,十七彎唇。

把戲拙劣,管用就行。

“聽說今日來府上的是神武軍都指揮的妹妹。”十七道。

梁嬿灑止血藥的手頓住,藥粉不慎多灑了些。

她擡頭,茫然看向十七。

幹燥的藥粉被血浸濕,粘在傷口上,十七并不覺得疼,問着他關心的問題,“那個姓裴的男子,他很厲害嗎?”

“他能閉眼射中靶心麽?他在危機時刻也能做到面不改色麽?他能以一當千麽?”

十七刨根問底,如若今日姓裴之人來,他定要與這人好生比上一比。

讓梁嬿知曉,誰才是英勇無敵之人。

總之那人,不姓裴。

“吃味了?”

梁嬿低笑,竟沒想到十七如此幼稚。

拿鑷子輕輕撥開藥粉,梁嬿取來紗布開始包紮,“待十七傷好,本宮将人請到府中,比一比不就知道了?”

“騙子。”十七不悅,“我記得長公主早前與我提過,我是神武軍都指揮使的手下,随軍出征抵禦越國。即使如此,長公主将姓裴的請到府中,我不就知道自己是誰了?”

烏眸鎖在梁嬿身上,十七恨她。

梁嬿後知後覺,她好似說過這話,今日大意了。

若無其事地纏繞傷口,梁嬿這次沒系蝴蝶結,反而是将紗布末端藏進纏好的那層紗布中。

“十七忘記往事,便不要去想自己是誰,安安心心待在本宮身邊,誰也不能動你分毫。”

十七整理袖口,藏住傷口。

梁嬿此話,無疑将所有都挑明了。

他不是梁嬿所說的姜國人,是戰敗後的越國戰俘。

須臾之後,十七平靜道:“但只要我想起往事,便不會甘拘于此。長公主知道你在作甚麽?你在身邊養了一只狼,一只随時可取你性命的狼。”

“可你如今不是還沒憶起往事麽?你還是本宮的十七。”梁嬿心知瞞不住了,這若是發生在一天前,她倒是不願把事情挑明,但昨夜十七能救她,便足以證明他動情了。

餘光落到十七腰間,梁嬿發現他不知何時将贈予他的玉佩系在腰間。

當初說不要,如今又戴上。

梁嬿彎起唇角笑了笑,連心尖都是甜的。

“十七舍得嗎?”梁嬿問道。

舍得嗎?

十七蹙蹙眉頭,手指攏攏衣袖。

之前舍得,如今。

難說。

十七低喃,“等記起來,再說罷。”

沒有記憶,他還是長公主府的十七。

擦幹淨桌面的血漬,他意識到,他好似真的對梁嬿有一點動情了。

十七的聲音飄入她耳中,梁嬿道:“小舞回去了,本宮午膳還是同你一起用。”

十七唇角壓了下去,道:“我沒執意讓長公主同我用膳。”

梁嬿笑笑,給十七臺階下,“是本宮執意與你用膳,如今可高興了些?”

高興。

十七目光挪到窗柩,院子外面夏蟬一聲比一聲尖銳,不知疲倦似的。

“我想去府外走走。”十七對梁嬿道:“和你。”

心尖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下,梁嬿有幾分愕然。

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十七,男子烏澄的眸子沒有往日的兇意。

梁嬿問道:“去哪裏?”

窗邊花瓶中的荷花早已凋敗,未成熟的蓮蓬自荷花蓮藕上摘下後便不會再長了。

“泛舟游湖。”十七低語。

他也可以摘花給梁嬿。

比往日他人送的荷花,還要好看千倍萬倍。

待熱氣消退,梁嬿帶十七出府了,但并沒有與他泛舟游湖,而是去了湖邊的茶樓賞景。

茶樓沿湖而建,高樓之上,俯瞰美景。

湖風清爽,沿街吆喝聲不斷。

茶樓最頂層專供有錢人士品茶賞景,用矮竹隔開的單間彼此互不幹擾,每個單間所用的遮簾顏色花式各不相同。

“十七為何想心血來潮,要泛舟游湖?”梁嬿取一小匙茶粉于釉黑茶盞中,沖以沸水,再用茶筅緩緩攪動,茶沫慢慢被打出來,“莫不是沿路察看路線,還想逃離本宮?”

十七望着湖中婷立的荷葉,未置一言。

取來茶粉,十七也開始點茶,瘦長的手指握住茶筅,不消片刻茶盞中的茶比梁嬿點出的還要好看。

竹簽在茶沫上劃動,須臾間山水圖案躍然眼中。

美不勝收。

十七将茶盞推過去,對梁嬿道:“長公主嘗嘗。”

梁嬿不知十七的手藝竟這般好,端起茶盞正欲品鑒,隔間的簾子忽被掀開。

紫衣男子突然闖進來,有些懵地看了看裏面的兩人,又退了半步出去,擡頭看單間上的牌名,“呀,走錯了。”

男子複而又進來,直勾勾看着梁嬿,兩眼放光,“誤打誤撞,讓爺發現這麽一位可人的美人~”

紫衣男子搓搓手,在梁嬿身邊坐下,“美人,一起共進晚飯,聊聊風月如何?”

“唰——”

梁嬿将茶盞中的茶水潑到男子臉上,“滾!癞蛤蟆。”

“嘿”一聲,紫衣男子擦幹淨臉,急了,“爺見你可人,屈尊邀你吃飯,你不要不識擡舉!”

“你也不打聽打聽,爺是誰!岳楠!我幹爹是當朝攝政王!”紫衣男子急得挽起袖子,挺直背脊,叉腰趾高氣昂看着梁嬿,炫耀道:“的心腹!攝政王,就連聖上也要忌憚三分!”

岳楠氣得牙癢癢,氣急敗壞道:“我看上你,是你這輩子修來的福氣!我這長相怎了?我就算去長公主府,長公主見了我,也得魂不守舍,請我入府,當她的寵客!”

“可我不去,長公主搶男子,手段卑劣,不知檢點,是個男子她都想沾染……”

岳楠話未說完,十七反剪住他胳膊,将那張難以入目的醜臉狠狠按在桌上。

“道歉!”

十七用勁,岳楠疼得哇哇喊痛,“什麽?”

“咔嚓”一聲,像是肩胛骨斷裂的聲音,緊接着又是一聲豬嚎。

十七沉聲道:“立刻道歉!”

作者有話說:

無獎競猜,女鵝心裏的少年将軍是誰?答案在下一章标題~

十七:醋之多,十壇裝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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