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梁嬿拿過挑茶沫的小木簽,在茶盞中沾了些許茶沫。
木簽在岳楠臉上劃來劃去,梁嬿恨不得在他臉上戳個洞出來,“本宮就是你口中說的‘段卑劣,不知檢點,是個男子她都想沾染’的長公主。”
岳楠頓時面如土色,聲都不敢吱。
“本宮眼睛沒瞎,放着府中俊美男子不要,要你這歪瓜裂棗的長相。”
梁嬿手中的木簽在岳楠臉上拍一下,他的心便跟着顫一下,項上的人頭感覺不知哪刻就要被摘了去。
膽戰心驚的岳楠索性眼睛一閉,裝死。
岳楠後悔死了,心道今日出門沒看黃歷,竟遇到了梁嬿。
但不得不說,一睹芳容,今日受這麽一遭也算值得。
眼睛一閉,岳楠滿腦都是将梁嬿據為己有的場景。
一親芳澤,這朵嬌花若能采撷細品,便是極好。
“啊!!”
岳楠正想着,手臂一陣劇痛,實在是忍不住便叫喊出來。
十七生生折斷了岳楠的手臂,“放尊重些,長公主豈是你能肖想和诋毀的?”
岳楠疼的哭爹喊娘,連連點頭。
可十七見到這紫衣男子就煩,宛如自己一直惦念的物件,被人碰過一般。
爾等鼠輩,怎配肖想?
他拎起紫衣男子,一腳踢出三丈遠。岳楠順着樓梯哐當摔了下去。
發生這等事情,梁嬿大好的雅興被破壞,便早早回府了。
馬車中,梁嬿對十七道:“本宮今日在十七身上仿佛看到了一個人。”
她本是打算讓十七猜的,但依照十七的性子,估摸着不會在這種無趣的事情上多費口舌,便自己道了出來。
“本宮仿佛看到了當日維護十七的自己。”
十七微怔。
他抿唇,解釋道:“作為長公主的随身侍衛,職責所在罷了。”
梁嬿道:“是嗎?本宮怎麽覺得十七先是吃味了,而後又開始維護本宮。”
十七不打算與梁嬿拌嘴,道:“那話難聽。”
句句戳心,作為男子的他聽不進去,可梁嬿卻絲毫不在意,她究竟是在想什麽?聽到污言穢語還能心平氣和與姓岳的談話。
“難聽是難聽,可他說的又非胡謅,京城百姓皆知的事實罷了。本宮就是不知檢點的女子。”梁嬿輕描淡寫說着,好似百姓口中嗤之以鼻的姑娘并非她一樣。
梁嬿手肘靠這馬車壁,單手撐頭,眼尾張揚的一抹豔麗色彩與她此刻的心境一模一樣。
“本宮在十七眼中,不就是這樣?”
馬車窗簾飄搖,灼熱的夏風撲面而來,可梁嬿這句話似冰寒的刀子,在十七心上割了一道又一道。
他啞然。
誠然,梁嬿說得不假。
他确實這般想過梁嬿。
她府上住了一位又一位男子,甚至還排起了輩分。她不顧旁人感受,将男子執意留在身邊,僅僅是為了滿足某種龌龊的快感。
至少曾經的十七,是這樣認為。
他很不屑,也不齒。
但現在,他變了看法。
他不允許旁人說分毫梁嬿的不是。
梁嬿單手撐頭,阖上雙眼,另一只手皓白的手腕轉動,團扇送來清風徐徐。
“其實你不用維護本宮,旁人的眼光,本宮不在意的。”梁嬿道。
嘴長在他人身上,要全部堵住,談何容易。
況且,他們說的并沒有錯。
梁嬿很清楚她的名聲為何變得臭名昭著,她并不怪旁人。
十七道:“我如今在意。”
聲音溫潤,不似往日那邊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梁嬿烏睫輕顫,搖扇子的動作停了下來。
心緒被十七這句話攪得不平靜。
莫說梁嬿,就連十七也被自己說出的這話弄得有幾分尴尬。
十七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如今我是長公主的侍衛,我的顏面不能被長公主不好的名聲影響。”
話音剛落,十七又覺用詞不當,張口欲糾正,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越描越黑,欲蓋彌彰,不解釋也罷。
梁嬿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她邊扇扇子,邊道:“放心,十七的名聲早就與本宮一樣——臭了。”
馬車平緩地行駛在熱絡的街道上,自梁嬿說完這句話後,車廂中陷入漫長的靜谧。
出府前兩人面色和悅,回來時兩人皆冷着張臉。
十七先一步下車,他立在車轱辘旁,如上次去成衣鋪子一般,搭把手欲扶梁嬿下車。
梁嬿沒有搭上去,雙手交疊于腹前,落日餘晖中,她高昂着頭,從馬凳上緩緩走下,驕傲得如同也夜幕最璀璨奪目的一顆星星。
她不需要人同情,更不需要十七的憐憫心。
憐憫心在她眼中,是嘲諷。
這一夜,梁嬿一夜無眠,十七亦然。
月華如練,長公主府蹿出一個黑影……
天蒙蒙亮,一聲尖銳的驚叫打破清晨的靜谧。
小厮如往常般叫岳楠晨起念書,卻發現屋中一片血海。
岳楠被挖了雙目,斷了雙手,倒到血泊中,死狀凄慘。
一枚荔枝核被滿地凝結的血染紅。
這日,宮裏來了位內侍。
太後娘娘晨間禮佛,不知怎的忽然昏厥,一病不起。
梁嬿焦急萬分,帶上尹況匆匆進宮。
路過院子時,梁嬿遇到晨起從後院打樁回來的十七,往日她還會與十七說上兩句,逗逗他玩,可如今她一心想快些到慈元宮。自從父皇駕崩,母後悲怆萬分,身子也大不如前了,今年寒春又得了很嚴重的風寒,足足養了一個月病情才有所好轉。
女子衣袂飄飄,神色匆忙,十七終于聽見她腰間的禁步發出細碎的聲音。他欲與梁嬿打招呼,可梁嬿不曾看他一眼,與尹況匆匆遠去。
如同昨日黃昏回到府上,對他不理不睬。
清幽的脂粉味也未曾停留,十七只聞到了一絲,便再也沒聞到了。
垂在身側的手,暗暗攥緊拳頭,十七折身,回到後院對着木樁一通亂打。
“喜新厭舊,始亂終棄,視而不見!”
十七一股子氣沒處撒,便只能對着木樁打來打去,他後悔昨夜去找那姓岳的報仇了。
皇城,慈元宮。
少帝還未下朝,年輕的皇後在床榻前伺候太後喝藥。梁嬿一進殿便聞到濃郁的藥味,不禁蹙眉。
殿中宮人看見梁嬿急忙行禮。
太後虛弱地靠在床頭,撫開皇後遞來的藥碗,對梁嬿怒道:“你給哀家跪下!”
宮人惶恐,無一不跪。皇後收了藥碗,與梁嬿一同跪在床前,勸道:“母後,身體要緊,禦醫囑托切勿動怒。”
皇後乃江南人士,溫婉端莊,就連說話亦是江南水鄉般溫溫柔柔。其祖父乃前太傅,她與少帝的姻緣還是先帝在世時親許的。
梁嬿不知母親為何這般生氣,跪在床榻前,态度軟了些,“母後讓兒臣跪,兒臣便跪。兒臣帶了尹況為母後診脈,懇請母後讓尹況診脈。”
梁嬿匍匐跪拜,太後見狀又想起宮外的閑言碎語,情緒難免激動。
淚水盈盈蓄滿眼眶,太後揪着被角心痛不已,“哀家這病,就是被你氣出來的!”
話音剛落,太後劇烈地咳起來,梁嬿忙起身遞去溫水。
太後緩了緩,遣走皇後已經殿中宮人,遂了梁嬿的願,讓尹況診脈,安女兒的心。
尹況有了論斷,“太後娘娘肝火旺,一股氣未發出去,受了刺激才昏厥的,需吃藥靜養。”
梁嬿懸着心,總算放下。
太後對尹況道:“你出去,哀家與淼淼單獨說幾句。”
“長公主攜新寵逛街,千金一擲博男一笑,酒樓包菜讨男子歡心,你甚至……”
太後氣得身子顫抖,怒道:“甚至為了那男子連性命都豁出去了!那是死囚!死囚為了活命什麽都能做得出來!你怎能将自己的命白白送到囚徒手中!”
晨間她禮佛出來,聽見角落的宮人在閑聊,每一句都在往她心窩紮針。
“淼淼,聽母後一句勸,不要再犯傻了!朝堂兇險,這都是陛下該面對的,與你無關,你又何必涉足?陛下如何對付攝政王,是陛下的事,無需你護着。”太後握住女兒的手,淚眼婆娑,勸道:“母後不想再聽見你的閑言碎語。”
梁嬿與少帝乃一母雙胎,一前一後出生,可如今少帝已納皇後,而梁嬿還未出嫁,甚至她如今的名聲,沒有哪家男子願意娶。
太後一想到這裏,心便跟着痛。
沉默片刻,梁嬿伸手擦幹母親眼角的淚,“兒臣明白。”
“母後放心,淼淼做決斷前,都已考慮過安危,兒臣絕不會以身犯險。”
“你怎就不聽話……”
太後呵斥的話還未說完,少帝便出現在慈元宮,打斷了她的訓斥。
“兒臣派暗衛護皇姐安全,那死囚傷不了皇姐分毫。”梁熠遞上茶水,他下朝路上遇到皇後派來報信的宮人,聽聞太後昏厥,梁嬿被罰,他匆匆趕來,“母後用茶,切莫動怒。是兒臣任皇姐胡鬧的,母後要罰就罰兒臣。”
“你們姐弟倆,沒一個讓哀家省心。”太後哀嘆一聲,就此作罷,但願梁嬿聽進去了。
在慈元宮用過午膳,梁嬿與少帝去了禦花園水榭亭臺。
綠蔭籠罩,遮住烈日。
“皇姐若是瞧中那男子,朕可賜婚。”梁熠從未見皇姐對一名男子如此上心,甚至為了試探那男子的真心将性命都交到旁人手中。
這麽些年,梁嬿雖收了不少模樣姣好的男子,可沒過多久,她便厭棄了。坊間都在傳梁嬿待那越國戰俘有多好多好,梁熠這才發現,皇姐是認真的。
不管是什麽,只要梁嬿喜歡,梁熠定要想方設法将其送到梁嬿手中,讨她開心一笑。
“若是身份,皇姐不用擔心,朕可以給那男子僞造個體面的身份,讓他風風光光進長公主府,尚長公主。”
“陛下的心意,皇姐心領了。”梁嬿婉拒,水榭亭中,她望着一叢叢筆直翠綠的竹子,似乎看見了不屈的十七。
她笑道:“皇姐可能是将對某人的敬仰崇拜,轉移到了十七身上。”
可能不是真心喜歡十七,是崇拜。
她素來喜歡英勇之輩,初見十七那日,第一眼是被他的長相驚豔,第二眼,則是驚豔他殺盡千人的骁勇。
這份骁勇,梁嬿在另一人身上見過。
梁熠道:“朕還是那句話,皇姐喜歡誰,朕就讓誰娶皇姐。就算是皇姐心裏那人,也不例外。”
梁嬿笑道:“陛下又在說笑,難道陛下要讓南朝睿王來姜國求娶不成?”
“也不是不行。”
梁熠與梁嬿無話不談,他很早前便知道皇姐對南朝的睿王傾慕敬仰,“南朝睿王,骁勇善戰,十四歲在楚津寨一戰成名,擊退十萬敵軍,後又北伐,收複前朝失地,戰無敗績,被譽為‘戰神’。算算年紀,睿王比咱們還晚出生半月。”
“朕倒是覺得皇姐不用嫁去別國,朕想讓南朝睿王下嫁到姜國。”
下嫁?
尚長公主?
十七被侍衛從長公主府帶到皇宮,在水榭亭臺下聽見姐弟兩的談話,面色不佳,不禁停住步子。
作者有話說:
十七:這個睿王芥末厲害!
睿王:下嫁?小舅子,你要不聽聽你在說什麽?
十七(切大號):下嫁?那我考慮考慮喽(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