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夏末晝長夜短,蟋蟀從傍晚叫到晨光熹微,熱絡了一晚上總算是清淨了些。
猶記得二更天時,十七才叫水。
淨室就在寝屋中,只是用了張簾子隔開。珠簾串串垂落在布簾,稍微有風吹過或是被人撩起,珠串碰撞的悅耳聲音便尤為響亮。
梁嬿蜷縮在十七懷中,被男子寬大的外衫兜頭蓋住,從衣衫下露出的手臂雖白,但上面深深淺淺的紅印子更為惹眼。
女子雙眸緊閉,呼吸綿長,纖長烏睫被淚水打濕黏在一起,她手臂虛虛環住男子脖子,宛如夏日疾風驟雨下的嬌花,花瓣被雨水打落,灑了滿地。
秋月僅看了一眼便下意識挪開目光,緩了好久才接受這一事實。
可今夜前一刻,殿下還好好的,雖擔心十七何時歸府,可也不至于今夜便和十七……
殿下身子嬌弱,又是頭一遭,這直到二更才歇……
十七抱着昏睡過去的梁嬿,秋月伸手要去接,他身子一側避開秋月的手。
眸子的情|欲早已退散,取而代之的是道不盡的冷冽。十七小心護住懷裏的人,吩咐秋月道:“今夜但凡經手殿下補藥之人,無論是誰,統統扣下。”
擔心吵醒梁嬿,十七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輕,但再輕也能從中聽出他藏不住的怒氣。
很明顯,是有人要害梁嬿,府上還有另外三名男子,但十七瞧着也不像是三人中任何一人作為。
但這藥,倒是讓他很難不懷疑尹況。
究竟是蓄意已久?還是無心之舉?
“你的意思是……”秋月下意識看眼露出半個腦袋面色潮|紅的梁嬿,很難不往那方面想。
十七點頭,道:“殿下這邊,我來伺候,都先下去。”
秋月抿唇,看着十七抱着筋疲力盡睡着的梁嬿走向淨室,不禁蹙眉,顯然是不放心十七。
可她也不好強将殿下從男子懷中抱走,掙紮一番還是出去了,将今夜一幹人等拘在空屋中,定要将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但事實并為想秋月所想,淨室那邊半個時辰後又叫了回熱水,而後又過了半個時辰,十七才抱着昏睡過去的梁嬿出來。
秋月領着幾名機靈的侍女打掃淨室,看着滿池濺出來的花瓣和水,不禁紅臉,忙收拾這滿地狼藉,心道殿下醒來她該如何彙報夜裏發生的事。
明晃晃的光線照進屋中,晃得梁嬿刺眼,她眼皮沉重,下意識翻身背對刺眼的光線,但一動,渾身酸痛,像是墜落懸崖被狠狠摔了一跤。
骨頭是骨頭,經脈是經脈,但都沒有連在一起,宛如拆開了骨節處一樣。
模糊的記憶齊齊湧上,梁嬿即刻清醒,雙眸一縮。
她昨夜和十七……
床幔擋住了大片刺眼的眼光,可畢竟是白天,沒有夜裏的綢黑,梁嬿看得一清二楚。
她深深呼一口氣,小心翼翼掀開被子。
那藥的藥效太強,她皮膚本就嬌嫩,如今身上的痕跡着實太多。
梁嬿抿唇,繡眉緊鎖,靠在床頭望着刺繡床幔,許久未能回神。
一次就已經足夠了,可她還硬拉着十七又重複了兩次,三次。
蝕骨滋味,是會上瘾的。
至少昨夜的梁嬿是這般想的,她不排斥和十七親昵,更過分的是每每十七要遠離她時,她總是不舍。她扣住十七手臂,不讓他離開。
如今清醒過來,梁嬿才恍恍惚惚明白,她不是舍不得十七,是十七使了手段,故意吊足她胃口。
讓她心甘情願抛下矜持和身段……
“起了?”
十七的聲音從床幔外面飄來,不似昨夜的急切喑啞,倒與他平素說話別無二致。
床幔被撩開時,梁嬿驚慌,忙扯過薄被蓋住脖子,纖白的手腕上留有一圈紅痕,是昨夜十七緊緊摁住留下的。
女子烏發披散,薄被嚴嚴實實裹在她身上,只露出腦袋和按住被子的柔荑。
十七夜裏已經看過無數次,可白日裏再次看見,難免想起夜裏和她在一起的種種。
“昨夜是殿下拉住我的。”十七坐在床沿,将手中裝有溫水的水杯遞到梁嬿唇邊,“殿下昨日就嚷着要喝水,先喝一杯。”
唇瓣碰到溫水,暖意從唇邊泛起。
梁嬿憶起昨夜喝水的情景,面頰不由一紅,唇角輕抿,下意識将被褥中的雙腿并攏。
十七攬過梁嬿肩頭,讓裹了被子的女子靠在他臂彎,“蜂蜜水,潤嗓子的。聽話,先喝了。”
他将杯中的水往裏送了送,梁嬿果真在唇間嘗到一絲甜意,便開始小口小口飲水。
櫻唇翕合,溫吞喝水,溫順得像只小貓一樣。
十七又想起昨夜梁嬿的乖巧。
這份乖巧,和白日裏的自信張揚不一樣。
她溫順得在他懷中,任憑他如何。
一杯蜂蜜水很快喝完,十七順手将空杯放在一旁。
梁嬿如今動作一旦大了,腿間便扯得疼,于是乖乖靠在十七懷裏。
她仰頭問道:“昨夜的事情,查清楚沒?”
昨夜在湯池,她精疲力盡,昏昏沉沉間卻發現伺候她沐浴的人是十七,忙将十七推開,可奈何力氣小,手掌推在十七身上如棉花般,軟綿綿的。
“殿下與我都中了那藥,殿下聽話,伺候你沐浴完,我便去查清楚。”
猶記得十七在浴池邊,從背後攬着她時是這樣說的,“早些幫殿下沐浴完,我早些出去。”
梁嬿自然是相信了十七,想着既然都與十七春風一度了,便也懶得再傳秋月進來伺候沐浴,索性就讓十七幫着洗洗。
哪知!
哪知十七食不餍足,在浴池邊又與她折騰許久!
梁嬿如今想起來,還覺後背有漢白玉壁的冰涼。
她真是傻透了,才會信十七這騙人的話!
狼崽子開葷了,再讓其吃素,恐是天大的笑話。
“殿下安心,我已經查清楚了。”十七道。
且說昨夜,十七将暈過去的梁嬿抱回床上,他若是再看見她這嬌俏模樣,恐又要忍不住欺負她。
于是給她腿間塗完藥,十七便離開了,将與今夜有關的仆人逐一審問。
“烏龍一場。花無影帶回府那男子,還是我給抓住的,催|情藥尹況給的,藥粉是花無影放到補藥裏,本意是給那男子飲下,伺候殿下的侍女誤端了剩在藥罐裏有問題的補藥。”
梁嬿蹙眉,推搡十七道:“這事說到底,賴你。”
“全賴我。”十七低首,透過烏發将她脖子上的紅印看得一清二楚,明朗的笑容懷有別意,低聲道:“為表歉意,我以後會更盡心伺候淼淼。”
梁嬿面頰微燙,攥住被角的指尖不禁用力。
“本宮的小名,你不準亂叫!”梁嬿惱他一眼,正經道。
昨夜在她耳畔,她聽過無數聲十七喚她小名。
且語調都不一樣。
今日再聽,梁嬿總感覺其中暗含另一層意思。
十七笑笑,沒說話。
偏生要叫。
淼淼,淼淼,淼淼。
水靈靈的名字,真好聽。
回憶起昨日種種,十七便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他眼眸含笑,輕輕揉揉梁嬿的頭,問道:“可要起床了?我喚秋月進來伺候殿下更衣。”
淼淼溫順的模樣真乖巧,讓人忍不住把她護到懷裏,疼惜一番。
然後。
再狠狠欺負!
最後看她哭成小花貓。
“幾時了?”梁嬿問道。
因喝過溫熱蜂蜜水,嗓子不像昨夜那般幹澀嘶啞,反而讓十七聽出一絲甜膩,心道淼淼連說話的聲音都這般甜。
“辰時快過了。”
話音剛落,十七面露愧色,有些心疼,淼淼才睡了兩個時辰。
梁嬿驚訝,“這麽晚了。”
即便是冬日,梁嬿也未曾這麽晚起床。
她推搡十七,将薄被往懷裏攬緊些,道:“不睡了,讓秋月進來伺候。”
十七尋秋月進來,他倒也沒有出屋子,立在屏風後面看着伺候梁嬿的侍女進進出出,忽覺溫馨。
仿佛是新婚丈夫在等妻子起床。
夫妻。
他和淼淼。
有朝一日,終會成真。
十七單手負手,手中摩挲着梁嬿贈予他的鳳鳥玉佩,目光掃過寝殿中每個角落。
其中不乏他與梁嬿停留的地方。
想起溫.存的點滴,十七滿心歡愉。
屏風後面傳來珠簾被撩起的聲音,緊接着便是衣服的窸窣聲。
十七又想起淼淼曼妙的身姿,渾圓柔軟,一手握不住。
幸好,他是第一個碰淼淼的男子。
也是最後一名。
十七去了美人榻坐下等梁嬿出來,此處稍稍擡頭,便能看見對面的梳妝鏡。
想看淼淼梳妝。
銅鏡清晰,映出女子姣好的容顏。
十七細長的眸子微微眯起,眼尾上挑出一抹別樣的笑意,心裏生出一個念頭。
不知那銅鏡,映出他和淼淼是副怎樣的光景。
眸色晦暗,十七忽地燥熱,定是這夏末天氣太熱,擾得他心亂。
十七挪開目光,忽瞥見美人榻軟枕下壓着露出的書角。
瞧了瞧屏風處,梁嬿約莫還有等許久才出來。
十七等着無聊,便打算看看梁嬿平素閱的書籍,往後他也會給梁嬿去書齋淘些她喜歡的書回來。
瘦長的指節握住手劄,看了幾頁後,十七面色驟變,眸色驟然變沉。
手劄上記錄的,皆是女子如讨男子歡心,其中不乏不堪入目的文字。
忽憶起梁嬿醉酒那日,不正如手劄上的內容?
【姑娘七分醉,騙到你心碎】
指骨泛白,十七似要将這手劄生生摳出個洞來。
原來,往日種種都是梁嬿的蓄意撩|撥。
從進府一開始,他便成了梁嬿的獵物。
那昨夜呢?
昨夜與他溫存,也是她設計好的?與他的契合也是設計好的?
她果然是騙子!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