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都給我跪下

毒水往下淌的時候, 蘇木也沒閑着。

他摸出何半仙的銀針, 在警察的四肢手指縫跟腳趾縫之間刷刷刷下針, 用手将毒血給擠出來。

等到毒水淌的差不多了,少年又翻出搗蒜的缽,随意在自來水下面沖洗一回, 放入草藥,開始一頓亂搗。

這草藥還是他昨天在草地上采的, 丢進麻布口袋是為了防止蛇群在裏頭打架。

虧得他勤儉持家過日子, 賣蛇的時候堅持把口袋又拿了回來。

不然這一時半會兒, 還真找不到合用的草藥。

林母松開捂住女兒眼睛的手,走到警察身邊給他數脈搏。

等感覺到指腹下的脈搏漸漸有力時, 鄭大夫才籲出口氣,輕聲問給傷口敷藥的少年:“這是七葉一枝花嗎?”

跟她印象中的模樣不太一樣。

蘇木搖搖頭:“不知道,我看蛇都避着它走。”

按照何半仙的理論,萬事萬物都是相生相克。被蛇咬了怕什麽, 旁邊肯定有能治這蛇的草藥。

鄭大夫覺得自己的心髒一定異于常人的強大。孩子這樣想當然的給人治蛇傷,她居然還能站在邊上聽下去。

她眼睜睜地看着蘇木敷好藥,又翻找出幾包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草藥。

“把這個煎了,一次一包, 煎好了拿水泡傷口, 每次半個小時。”蘇木叮囑道,“水要晾一下啊, 燙傷了我可沒辦法。”

林蕊雙眼放光地盯着藥包,這是不是秘方啊?

“別看啦, 抓蛇的人都有,沒什麽好稀奇的。”蘇木大大方方地向周師傅伸出手,“公安看病應該有報銷的吧,八十塊錢。”

周師傅愣了一下,趕緊摸口袋掏錢。

蘇木大大方方地打開油紙包着的草藥:“都是用老的方子,七葉一枝花、一枝黃花、排風草、鹽麸根白皮、龍珠草、一點紅、觀音竹還有黃連。這些不值什麽錢,不過我爹泡草藥的酒比較貴。一瓶要一百四十塊錢。”

林蕊正好奇地打量手裏的行軍水壺,聞聲立刻雙手高舉水壺,恨不得将剩下的酒給供起來。

什麽酒這樣貴?比他爸一個月的工資還高。

難怪現在的蛇肉十塊錢一斤,高投入職業啊,抓蛇的一不小心連本錢都撈不回頭。

蘇木默默地看了林蕊一眼,語氣沉重:“茅臺。”

林蕊咽了口唾沫,立刻噤聲。

好吧,大佬有大佬貴的理由,奢侈品本來就不是給一般小老百姓消費的。

她試探着問蘇木:“非得用茅臺嗎?”

那成本可難控制,不方便大規模投入生産。

蘇木默了一瞬,高深莫測道:“我爹說了,酒好泡出來的效果才好。”

當着外人的面,他沒好意思講實話。

其實當時還是他師父的何半仙得了兩瓶茅臺,怕自己一不小心将酒全喝了會醉死。為了防止自己酒蟲上來攔不住,只得狠心用來泡蛇毒藥酒。

這樣酒裏頭帶了藥味兒,他就嫌棄不會總想着。

不明就裏的周師傅趕緊又從懷裏掏出兩張一百的鈔票。

他們今天用掉的藥酒可不止一瓶,沒理由讓孩子出工出力還倒貼錢的。這不成了趁着人家大人不在家,專門欺負孩子嚒。

蘇木老實不客氣地收下,拿着三棱針飛快地在警察的十指尖戳下。

等到十顆血珠子被擠出來,原本昏迷不醒的人終于發出了微弱的聲音,蘇醒了過來。

鄭大夫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無知者無畏,兩個小的滿臉興奮不曉得怕,她現在才後知後覺剛才經歷的一切有多驚恐。

萬一蘇木采的草藥不對症呢?萬一這人中毒已深沒得救了呢?銀環蛇有多兇險,他們到底知不知道?那是毒性最烈的蛇!

把人從大醫院裏頭往孩子家中拖,虧得老周想的起來。剛才自己也是豬油蒙了心,居然也沒想到推人走。

林蕊雙眼發光地盯着蘇木:“救活了?沒事了?”

要不是周邊有人,她得顧忌青春少女的矜持,她真想用手指頭戳戳這警察的臉。

少年點點頭,收拾治病的家夥什:“可以了,今晚臨睡前泡一回藥,明天早上起床,吃過早飯、午飯、晚飯後各一次,然後就是睡覺前泡。用完三天藥就行。”

再多也沒了,草藥放久了也會過性。他爸總共只留下這幾包。

說着,少年擡起頭,眼睛盯着周師傅。

快走啊,人都醒過來了,躺在他家算怎麽回事,他家又不是醫院。

鄭大夫趕忙攔下:“走什麽走,現在動來動去的,萬一餘毒攻心怎麽辦?先躺着觀察一夜再說。”

蘇木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家嬢嬢:“可我得睡覺啊。明天早自習,語文老師還抽人背課文呢。”

被蛇咬了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他就從未看他爸用完藥後還管過人家死活。

林母搖搖頭,教育孩子:“做事要善始善終,你先上去。”她轉頭招呼周師傅,“老周,你辛苦點兒,今晚守着他看情況。”

周師傅連忙應聲:“應該的。”

他的确不放心就這樣帶着人走。萬一後面不好,來不及再送過來可怎麽辦。

王大軍很有洗心革面的意思,主動請纓留下來幫忙。他要脫胎換骨,他要師父帶着他浪跡天涯。

林蕊看那警察已經能開口跟蘇木道謝,趕緊拖着少年上樓去。

鄭大夫臉色可不對,他們還是少在她眼皮底下晃蕩了。

林蕊拖着人一口氣跑上四樓,眼睛剛适應樓道裏頭昏暗的光線,目光就落在走廊邊上的煤氣竈上。

嘿!動作夠迅速的啊,果然裝好了。

林蕊掀開煤氣竈上的鍋蓋,頓時眼前一亮,鐵鍋裏頭的水還溫着,炖着碗胡蘿蔔炒蛋,那漂亮的色澤在燈光下泛着溫柔的油光,看着就叫人垂涎欲滴。

蘇木趕緊伸手将菜碗端上桌,歡歡喜喜地開了電飯鍋蓋子。

嚯!嬢嬢果然做了土豆雞腿丁焖飯,裏頭還加了切碎的莴筍葉子,好香啊。

他舀了口放進嘴裏頭,味兒有點淡,剛好配胡蘿蔔炒蛋吃。

半大的小子,吃窮了老子。兩人正是長個子的時候,看到吃的就唾液腺分泌過剩。

林蕊盛了兩碗飯,遞給蘇木一碗,自己一邊吃一邊抱怨對方:“你不是說那裏沒毒蛇嗎?”

銀環蛇都咬人了,他居然還敢心心念念等着禮拜天再過去抓蛇。

財帛動人心,一千塊錢來得太容易,他實在心癢難耐。

咳咳,斷人財路如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她也沒能堅持住原則,差點兒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睜只眼閉只眼随他去了。

蘇木搖搖頭,面色凝重。昨天他的确沒在草地那邊聞到銀環蛇的味兒。

“行了,你狗鼻子啊,還分得清蛇的種類。”林蕊夾了塊雞蛋給他,不以為然。

蘇木相當不服氣:“那當然,蛇還看人都長一個樣兒呢。你分不清你我他啊。”

“嘿!”林蕊往嘴裏頭塞了口飯,含混不清道,“你把舌頭吐出來給我看看。”

難怪三十年後沒聽過你這個人,說不定就不是人,而是蛇妖!

蘇木不帶怕的:“你自己認不出來就當別人也不行。”說着,他立刻吐出了舌頭,“啊——”

“嘴裏頭包的都是飯,我怎麽看得出來舌頭是不是尖的。”

“你倆幹嘛呢?”林母面沉如水地推開房門,厲聲低叱。

林蕊趕緊縮回要點蘇木舌頭的筷子,乖巧地悶頭扒飯:“我們什麽都沒幹。”

林母看她吃雞丁飯就氣不打一處來。

還挺自覺,平常上學怎麽沒見她這樣積極?

虎媽冷着臉,伸手一指牆角:“把搓衣板拿過來。”

蘇木立馬乖巧地拿來搓衣板,自己跪在中間,手上還不忘捧着飯碗,生怕有人搶似的往嘴裏頭扒了口飯,咬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往邊上挪挪。”林母瞪了他一眼,擡手揪着還坐在飯桌邊上不動如山的小女兒的耳朵,“你也給我跪下。”

林蕊嘴巴一癟,端起碗就要哭訴委屈。

沒天理了,連飯都不讓人安生吃。她要是長不高個子,全是鄭大夫虐待的結果。

“虐待?”鄭大夫冷笑,擡起手來,“我現在就要你看看什麽是真正的虐待。”

蘇木趕緊咽下嘴裏頭包着的飯,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千塊錢的信封,攔住林母要抓雞毛撣子的手:“賣蛇的錢都在這兒了。”

少年眼睛亮晶晶,滿臉懇切,“是我自己要抓蛇的,跟蕊蕊沒關系。”

林蕊立刻點頭如搗蒜,聽到了沒有,正主兒都說出事情的真相了。

“你現在還包庇她!”林母氣得肝兒顫,手指頭狠狠戳了下小女兒的腦門。

相中的小女婿太向着自己女兒,當媽的人也頭痛。本來就無法無天的,這下子有人護着,她還不得上天啊。

“一個都別想逃,好好給我跪着!”林母憤怒,“自己給我反省,以後再敢碰蛇,打斷你倆的腿。我寧可養你們一輩子都省的你倆出去闖禍。”

蘇木有點兒委屈,小心翼翼:“我爸……”

“回頭我再說你爸。”鄭大夫餘怒未消。

沒成算的家夥,到底怎麽帶孩子的。

還有鑫鑫跟小盧,兩個大的就是太慣着小的了。他們抓蛇這麽嚴重的事情,兩人居然在她面前瞞得滴水不漏。

“你倆給我好好反省。”鄭大夫瞪眼,從自家的醫藥箱裏頭翻找出水銀溫度計,急着下樓去。

她前頭伸手摸着警察的腦門,總覺得那孩子的體溫不對勁。也不曉得夜裏頭情況會不會變壞。

不行,還是得把人送到醫院去。這萬一情況危急,老何家裏頭也沒搶救用的東西。

房門關上了,林蕊立刻将搓衣板挪到床邊上,胳膊撐在床板上繼續吃夜宵。

要是她媽看到她敢拿床當飯桌,肯定要抓起雞毛撣子滿樓追打。

不過現在鄭大夫不是不在嘛,她不偷懶白不偷懶。

“我現在明白為什麽沒你這個人了。肯定是你托大,非要過去抓蛇,結果被銀環蛇給咬了。”她嘴裏頭扒着飯,一本正經地跟蘇木分析,“你以為沒毒蛇,所以沒準備,結果慘了。”

這件事太過凄涼,為了避免刺激何半仙,怕老神棍過于自責,所以大家都不願意提起來。

于是三十年後的自己從不知道蘇木的存在。

林主席跟鄭大夫他們還真是體恤何半仙。也是,逝者已往,活着的人總得繼續活下去。

蘇木懶得理會她的異想天開,起身跑到飯桌旁又夾了筷子胡蘿蔔炒蛋,固執己見的強調:“沒毒蛇,起碼昨天上午,那兒真的沒有銀環蛇。”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什麽樣的蛇會混居在一起也是有講究的。

五步蛇會跟土公巴子有時候會搭夥過日子,但他還沒見過銀環蛇跟草魚蛇待在一個窩裏頭。

林蕊也跑回桌子邊夾了筷子茭白炒毛豆米。她媽在菜裏頭加了切成絲的紅椒,既看着漂亮,吃到嘴裏頭也鮮甜。

“那你說銀環蛇是怎麽來的?總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總歸還是土裏頭鑽出來的。”

蘇木面色凝重,皺着眉頭沉吟半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老實回答:“我不知道。”

這事兒怎麽想,他都覺得透着蹊跷。

“嘿!”林蕊鄙夷,扒完碗裏頭的飯,催促蘇木,“快點兒,趁着鐵鍋裏頭的水沒冷,我趕緊把碗筷洗了。”

平常這都是鄭大夫的工作,不過今天她不是得夾起尾巴低調做人嘛。

兩個初三學生下了晚自習回家都快九點半了。再吃完加餐洗好碗筷,屋子裏頭的鬧鐘已經要指向十點鐘。

他倆自然不好這麽晚還跑去鋼鐵廠澡堂洗澡,只能拎着水瓶去樓道的公共浴室草草擦洗身體。

周會計抱着睡着了的外孫女兒上樓時,迎頭碰上從衛生間出來的林蕊,好奇地追問了句:“你媽回來了嗎?”

林蕊呵欠打了一半,趕緊閉上嘴,收回伸懶腰的手:“她不是在樓下嗎?我媽不放心那個警察,說要監測他的體溫。”

“老何的屋子燈沒亮。”周會計示意林蕊幫自己掏鑰匙開門,“蘇木呢?已經睡下了?”

平常這孩子燈滅的可沒這麽早。

哪次她們從解放公園做完生意回家,都能看到孩子坐在桌前認認真真地看書。

小小的一道影子,端正地印在窗戶上。旁邊老何放屁打呼嚕,小家夥半點兒不受打擾。

王奶奶都感慨,老何太沒成算,白耽誤了孩子。要是早早就讓蘇木上學的話,說不定将來又是個文曲星種子。

蘇木端着盆出來,頭發還濕漉漉的:“嬢嬢應該是送他們去醫院了。”

蕊蕊非得說他今天身上也沾了蛇毒,硬逼着要從頭洗到腳。

王奶奶拎着煤爐上樓,聞聲點頭:“是該上醫院。”

何半仙又不在家,光剩下個蘇木又能抵什麽用。

“你倆早點睡覺吧。”王奶奶放下煤爐,勸兩個孩子,“就你媽那脾氣,肯定要等人穩定下來才肯回家。蘇木,把頭發擦幹了再睡,知道不?不然明天會頭痛。”

林蕊抽抽鼻子醞釀情緒,委委屈屈地嘟着嘴:“我媽不讓我們睡覺,叫我們跪搓衣板。”

王奶奶立刻瞪眼:“那哪行,該睡覺的時候就要睡覺,不然不長個子的。洗好了就趕緊睡,你媽要罵你,就說是我講的。”

林蕊大喜過望,破涕為笑:“謝謝奶奶。”

她歡快地蹦跶着往家門口跑,碰上玲玲姐對她笑着搖搖頭。這丫頭,又開始扯虎皮做大旗了。

少女立刻朝美人兒龇牙咧嘴地殺雞抹脖子,示意她噤聲。

女神,說好的今生今世不離不棄的呢,你可千萬不能出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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