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舒長公主
“咚……咚……”
深沉悠遠的報曉鐘聲喚醒了江城郡還在酣睡的百姓們,他們慢騰地洗漱更衣,哄拍着賴床的稚子,拆卸下店鋪的木門板,開始了再普通不過了的一天。
而在不遠處的坊市裏已經溢出了袅袅的輕煙,早食的攤子已經準備妥當,吆喝着陸陸續續有些熙攘的人群。
“你聽說了嗎?明舒長公主因為半年前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件事,近日被百官奏疏說是德行有虧,引得皇上震怒,下旨将她送到歸元寺裏,日日夜夜對着青燈古佛反省自身,潛心悔過哩。”
說這話的是位面紅耳赤的胡人師傅,邊往燒餅炕裏添柴火,邊朝身邊賣着蒸餅的大娘吐着飛沫,語氣裏隐隐有些暗爽。
大娘揭蒸籠蓋子的手一頓,好奇地問道:“可是當真?”
“千真萬确!那位平日只知道玩樂的皇帝,這次大義滅親,竟做了件他生平裏唯一的好事啊!”胡人師傅咧着嘴笑了起來。
大娘連忙用手肘推了一下他,壓低聲音,“你剛說的歸元寺可是磨山上的那座寺廟?那山不就在咱們江城郡十裏外的地方嗎?你說話可仔細些了,別讓宮裏的人聽見了!”
胡人師傅嗤笑了一聲,“那心高氣傲的公主怎麽會到我們這樣的鄉郡中來?”
“阿嚏!”二人熱火朝天的讨論被這響亮的噴嚏聲給打斷,齊齊望了過去,一位身穿天青色高腰綢緞裙的姑娘揉了揉鼻子,沖他們歉意一笑。
姑娘擡起的手擋住了自言自語的嘴,小聲嘟囔,“哎呀,這才第一次獨自出門,就碰到有人在說我的壞話。”
大娘有些驚訝地上下打量着這姑娘,随後和胡人師傅對視了一眼,緊接着二人默契地選擇了無視她。
大娘接起了剛才的話題,忿忿地說:“我們這位皇帝可是護短得狠,對這位親妹妹多番縱容,指不定明天念得緊就把她給接回去了。”
胡人師傅梆梆地打着燒餅,嘆了一口氣,顯然是對她的話無力反駁。
“三年。”清脆的聲音由遠及近,姑娘踩着她的繡花緞舄,停在了二人的攤子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剛出爐的芝麻胡餅,咽了一下口水。
二人狐疑地看向她,她擡起頭解釋道:“我是說,你們不用擔心,長公主被下旨了要在歸元寺待滿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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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随即放心地哦了一聲。
姑娘迫不及待地指着面前的食物,微笑着說:“我要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麻煩都幫我包起來吧。”
面前的二人極富深意地看着姑娘,沒有說話,也并沒有依言行動。
姑娘有些奇怪地回望着他們,下意識地摸了摸臉上,又看了看手,幹淨得狠呀。接着瞟向自己的衣服,天青色的微敞短襦,搭上藕粉色的對襟半臂,綴上紅绫金線的織繡,這可是時下官家小姐們最愛的穿戴。
她自己對這一身甚是滿意,在寺廟的禪房裏精挑細選了好久不說,還特意問了侍女暮雲,這身會不會有不得體的地方。她記得暮雲當時猛地搖頭說沒有,眼裏還有止不住的贊嘆。
姑娘輕咳一聲,彈了彈腰間的囊袋,豪氣地搓了搓手,“大叔大娘,趕緊地呀,快幫我包起來吧,需要多少文錢?我有的是錢!”
大娘把蒸籠裏的水猛地往攤前一潑,吓得姑娘連忙跳到一邊,險些把寶貝的衣服給打濕了,正準備質問大娘此舉是為什麽的時候,大娘卻已經下了逐客令:
“走走走!今日不做生意!”
姑娘詫異地看向一旁的胡人師傅,只見他也無情地別過了頭,吹起了哨子,一副別看我,我不會管的做派。
莫不是自己長公主的身份被人識破了?不,看樣子不像,如真真是,估計潑的就不是水,而是滾燙的油了。
一定是一大清早便碰到了兩個腦子便秘的人,楊珥這樣安慰着自己,對面前金黃酥亮、香氣撲鼻的美食們不舍地依依作別,挪步走向了別的攤鋪。
可是她接連走了好幾個攤位,攤主不是對她置之不理,便是揮着手裏的抹布将她趕走。
什麽不做生意?那麽多看笑話的食客嘴裏塞着的不正是這坊市的早食嗎?分明就是不賣給她嘛!
楊珥暗暗下定了心思,改天再見到皇兄的時候,定要參這江城郡的郡令一筆:坊市攤鋪選人不善,監管不嚴明之罪。
真是欺人太甚,楊珥想着此處不留本公主,本公主有的是錢,找個酒樓安安靜靜地坐着吃不比在這人擠人,聞着臭汗潇灑自在些?
她調整好了心态,昂首往坊市外走去,可是越走卻越心虛,怎麽連過路的行人都怪怪的?都盯着她看幹什麽?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半遮半掩的白膩,雖然确比同齡人要豐腴很多,可是辛朝社會風氣開放,不拘于舊禮,沿途穿得比她涼爽的大有人在,多半不是覺得自己孟浪。
難道是自己盛世的容顏讓郎君娘子們都對她起了觊觎之心?
她怎樣也沒有想到自己初離宮闱,随意游走民間,竟能引起如此大的動蕩,心裏不禁有些竊喜。
可是楊珥腸子裏的小心思還沒有捂熱,入眼處迎面便快步走來四個帶長刀,裹着結式幞頭的圓領袍男子,推推搡搡着行人,如鷹般銳利的眼神驚得她心裏猛地一抖。
她吓得後退了兩步,那四名男子的步伐變得更快了些,她越發肯定他們的目标就是自己了。連忙轉身往反方向跑去,哪裏人多就往哪裏鑽。
“我一介良民什麽法都沒有犯,他們抓我幹什麽?難道真是我的身份被拆穿了?”此時天方已透白,路上行人不少,楊珥仗着自己身形靈活,迂回了好幾次,讓四個坊丁武侯大感挫敗,明明就在眼前,卻都被她給溜了。
她心裏泛着迷糊:沒道理啊,就算身份被發現了,自己好歹也是皇親國戚,好聲好氣地請回寺廟便是了,大不了就是抄頓佛經的事,沒必要像捉拿要犯一樣這麽雷厲風行吧?
想着心事,腳下便慢了一步,沒有留神周圍,和個小孩撞了一下。小孩糯糯地道了一聲歉,便飛快地跑開了。
再緩過神來的時候,黑着臉的武侯已經近在眼前了,她臉白了一個度,閉上眼睛準備任宰任割之時,忽然右臂上傳來一個大力,把她拉進了街角的一個巷子裏。
楊珥驚得睜開眼,下一刻便要急呼出聲,卻被一雙手給捂住了嘴巴。因為人群的遮擋,武侯們并沒有發現她被拐入了小巷,險而又險地從旁邊擦身而過。
捂住她嘴巴的手這才輕巧地放了下來,微微喘着粗氣的她,望向救命恩人,不由得一愣。
此時楊珥的內心覺着倍受欺騙,平日裏宮女拿來消遣的話本子竟是唬人的,英雄救美的不是翩翩俊郎,而是面前這位滿面斑駁的麻子兄。
麻子兄發現她看着自己,有些臉紅地後退了兩步,摸了摸後腦勺,“姑娘,剛才一時情急,多有冒犯,莫要放在心上。”
又接着說:“只是,您這樣的打扮,走出去,可是又要被追着滿街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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