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樹靜風欲來
三陽縣是距江城五裏之遙的一座小縣城,之所以用“三陽”命名,并不是說它這裏真的有三個太陽,而是因為夏季十分的炎熱,只是一種誇張的說法罷了。你說那冬季豈不是絕佳的療養勝地?
其實并不盡然,三陽縣的冬來得比別地要早,去得也要晚些。如果是腳程快的人,五裏地半個時辰便可以走到,但是換成了兩個食不果腹的人,那就有些一言難盡了。
于是乎等楊珥還有林無意到達之時,天幕已經全黑了,初春夜晚的涼風凍得人直哆嗦。按辛朝律法,每座城市夜晚都是要宵禁的,但是三陽縣這樣的小地方,人口本就不多,對于宵禁律令的執行自然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二人走進縣裏的時候,還是一片燈火通明。林無意的人緣似乎極好,鐵匠鋪的大叔“梆梆”地執錘之餘,渾身是汗瞧着他,還要咧嘴對他笑,道聲:“你回來了。”坐在自家門口摘青菜的大娘瞅着他渾身是灰,還要絞了帕子親熱地給他擦擦臉。
楊珥可沒有這個待遇,只能眼巴巴地等着林無意先擦,她想着能不能用剩下的,好在這小子知道憐香惜玉,很體貼地先遞給了楊珥,倒是一旁的大娘看上去似乎不大爽快。
“林哥哥,我這冰糖葫蘆可攢了一天了,一定要把第一口留給你吃呢。”一個五歲大的小丫頭突然沖了出來,攔住了二人的去路。小丫頭穿着紅綠的襦裙,大俗的配色在小孩身上尤顯可愛,還很古靈精怪。
林無意寵溺地彈了彈她頭上沖天的小辮兒,毫不猶豫地張嘴便吃了一口,咀嚼時發現楊珥卻直直地盯着自己,他只能無奈地聳肩,“不是我不給你吃,若是給了,這葡萄可是要生氣的。”
被喚作葡萄的小姑娘聽到了他的話,連忙把冰糖葫蘆藏到了自己的身後,警惕地看了看楊珥,有些害怕地窩在林無意的懷裏,“林哥哥,這醜女人是誰啊?”
楊珥崩潰的扶額,卻聞到了衣服間的馊味,自己都有些作嘔,這兩天實在是經歷了太多,要多邋遢有多邋遢,現在就算給她一面銅鏡,她也是不會照的。
她有些幽怨地看着葡萄,不,應該說是她嘴裏在舔着的冰糖葫蘆。
林無意樂悠悠地把葡萄放開,低聲在她耳邊說:“真要你吃,你也不一定會吃的,你可知葡萄是誰的孩子?”
楊珥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那絲皂角香氣還不曾消退,她就納悶了,他明明衣着看上去和自己同樣狼狽,怎麽神情還是那麽兩袖清風悠然自得呢?
思及他剛才的話,她疑惑地看向他,他還沒來得及回答,謎團下一刻就自行解開了。
“林無意!你可算回來了!”欣喜的聲音從一旁的屋子裏傳來,一男子和一婦人快步走了出來,小葡萄撒嬌似的奔到男子的懷裏,嗲嗲地喊了聲:“爹爹!”
林無意也快步迎了上去,關懷道:“王哥一路上可還平安?”
楊珥冷笑看着來人,林無意口中的王哥,可不就是那個偷衣賊,王麻子嗎?王麻子也和林無意聊了兩句二人分開後的狀況,忽然發現林無意身後的楊珥,随即眉頭深皺,“你小子怎麽把這瘋女人給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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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餓得頭暈的楊珥,聽到這句話後,氣得眼前都黑了,她都還沒有找他興師問罪,他竟然還敢罵她?
衣服別人已經穿過了,她也不想要了,但是皇家的脾氣讓她無論如何也要将氣勢給争回來。支着無力的腿,輕飄飄地晃向王麻子站的地方,而王麻子則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林無意忙站到二人的中間,好言相勸:
“王哥拿了這位姑娘的衣服是有錯,但姑娘後來又毀了王哥的生意,我看兩人算是扯平了,不如大事化小,我看到底也是王哥未征允許就借用衣服有錯在先,現在想要拿回衣服也不易,不如王哥賠這姑娘一件衣裳,姑娘胸懷慈悲,定會釋懷的,兩人就此握手言和吧?”
王麻子沒有馬上作答,而是板着臉瞥了一眼楊珥。楊珥本不想就這麽了事,可是現在出面的是林無意,她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王麻子神色稍緩,同身旁的婦人說:“去拿一件幹淨的衣裳給這個姑娘。”
婦人應了一聲,轉身帶着葡萄走進了屋內,葡萄走一步回頭看兩眼,生怕這個醜女人欺負了自己的爹爹。
這時候,街對面的房門被人從內給打開,又出來了一個熟人。褴褛的衣衫早已換下,不過現在所穿的衣袍上也滿是補丁,嚴老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拿着酒葫蘆,佝偻着腰走了出來。
林無意趕忙地跑過去攙扶着他,打量着他的全身,發現他并沒有受什麽傷後,随即松了口氣,“今天謝謝嚴老了。”
老人渾濁的眼珠裏閃現了疼愛的光芒,拍了拍他的手,“回來就好。”又把目光轉向站在一旁默不吭聲的楊珥,随即變得銳利起來。
進去拿衣服的王麻子媳婦回來了,笑盈盈地走到楊珥身邊,将手中的衣物雙手遞給了她,“姑娘,我家相公就一粗人,要是有什麽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可不要見怪呀,這是件新衣裳,我原本打算留到上元節的時候穿的,現下就贈與你算是賠罪吧。”
楊珥可就奇了怪了,王麻子這麽一個老頑固,怎麽就娶了一個這樣賢良淑德的妻子呢,這挨得近了,她才有機會看起他媳婦的長相,相貌還算清秀,只是長着一張比常人稍大的嘴,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一看就是一個熱心腸的善心之人。
楊珥的指腹摸索了一下衣服的面料,比麻衣順滑一些,應是棉質的,木槿的花色還算得上淡雅,确實是普通人家難得拿出的壓箱底的衣物,足可看出他媳婦的誠意,就算這衣服和楊珥被偷的那件天差地別,甚至可以買上成百上千件這樣的衣服,但楊珥心裏的氣卻已消退了大半。
她還看到林無意眼裏深藏的請求,終于是淺笑地收了下來,就算是王麻子家不賠她東西,她原本就打算看在他們是林無意的鄰居的份上,咽下這口氣的,總不能讓他因為自己把和鄰裏街坊的關系弄糟了。
王麻子的媳婦看到她收下以後,總算是松了口氣,将挎在手上的籃子送到了林無意的手上,“無意,這是一些米湯,拿回去給你的弟弟喝吧,長身體的。”
林無意欣喜地接過,摸了摸籃子底,還是溫的,心中的感動更甚,“謝謝嫂子。”王嫂子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眼裏帶着心疼和鼓勵。
林無意向衆人拜了拜,“今日謝謝大家了,我先回去了。”對楊珥笑了笑,“我們走吧。”
“等一下!”王麻子突然出聲叫住了林無意。
他有些疑惑地回頭,“王哥還有什麽事嗎?”
王麻子指了指楊珥,遲疑道:“她也要跟你回去嗎?”
林無意随即了然地回答:“姑娘家出了點意外,借我家暫住兩天。”
“這怎麽可以,你當真是糊塗了,怎麽什麽阿貓阿狗都往你家帶?還有你家那……的情況,別人住合适嗎?”王麻子滿臉不贊同的神色。聽得楊珥又險些背過氣去,阿貓阿狗?說她嗎?
“她就是一個小姑娘,沒事的,總不能又讓她露宿街頭吧。”林無意搖了搖頭,此話說得王麻子無言以對,畢竟楊珥此時的落魄,還有王麻子偷了她衣服的緣故。
“我也覺得不妥,這姑娘來歷不明,不安全。”一直在旁邊冷眼看着的嚴老突然間說話了,十分戒備的盯着楊珥。
楊珥撇嘴,心裏欲哭無淚,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吃上一頓飯啊?
林無意微笑着說:“那讓這姑娘住嚴老家裏肯定是安全的,不知這樣安排妥不妥當?”
一個老頭子和一個妙齡姑娘一起住,聽起來似乎更是不合規矩。嚴老也只能敗下陣來。
最後楊珥得意地跟在林無意的身後,歡歡喜喜地朝他家走去。
“嚴老和王哥他們其實不壞的,只是擔心我罷了。”直到離開的了衆人的視線,林無意才緩緩地說出了這句話,言語之間滿是對這些鄰友的依賴還有喜愛。
楊珥無所謂地說:“我知道的。”她又何嘗沒有體會到他們待他的真心,又怎麽會計較這些瑣事了,她是真心地替這個少年高興。
林無意沉吟了一會兒,語氣肯定:
“王哥說他并不知道你衣服上囊袋的下落,我覺得應該不是假話,他平日裏雖然愛占些小便宜,嘴巴也直,但是本性不壞,估計是真以為你是出逃的侍女,看到你的服飾精致,才起了些壞心思,給我當作禮物送給那個鄒娘子。”
他的情緒有些低落,“這裏面也有我的不是,原本想着托王哥買些禮物,讓我送給鄒娘子,讨她歡心。後來王哥就送來了這件衣服,我雖懷疑他是沒有財力能買這麽上等的衣裙,但終歸是我大意了,沒有深究,才鬧出了後面這麽多的事。但是囊袋,應該不是他偷的。”
楊珥差點都快忘記囊袋的事了,對他一直還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有些觸動,連忙揮了揮手,裝作回憶的樣子,“估計是我跑得時候自己落下了吧。俗話說得好,丢財消災,這說不定還是好事呢。”
今日的夜晚濃雲密布,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輝,林無意卻無比地放松,一回到這裏,他的話都變多了起來,“王嫂子和王哥結婚了有好幾年了,二人從小便是在三陽縣長大的,王嫂子嘴有些大,我聽別人叫她過張大嘴,你也叫她王嫂子便成,除了平日裏特別喜歡唠些家常以外,人是極好的。”
“嗯,我看出來了。”楊珥看着他的側臉,應和着。
“嚴老從前是縣裏的捕快,現在年紀大了退休了,但是寶刀未老,他是獨居的老人,子女都不在身邊,很是孤獨,所以我們接了什麽生意都會叫上他一起。他特別喜歡喝酒,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在門口的石床上躺着,你別看他說話狠毒,可是很疼愛小輩的。”
楊珥的心境也被他的闊達所感染,由衷的舒心了起來,“怪不得嚴老武功這麽好……哦對了!你們平日裏到底是做什麽生意的?今日這麽怪誕的生意你們竟然都做……”
二人走到一處冷清的門前站住,之所以稱之為冷清,是因為別的家門口都會貼些對聯什麽的東西,而且家家戶戶都大敞着門,很是熱鬧,可面前的門卻是緊閉的,供人拉扯的獸面輔首張牙舞爪,凹槽內的灰塵使得獅頭愈發的兇狠,楊珥還沒有挨着便覺得冰涼刺骨。
林無意邊尴尬地笑着,邊拉着銜環把門推開,“我們什麽都做,只要是賺錢的……”
“你還知道回來?我還以為你準備把咱們娘倆給餓死啊!”
二人還沒來得及進門,這句陰陽怪氣的話就伴着冷哼傳來,楊珥覺得剛才大好的興致仿佛瞬間被潑了一碗涼水,現下還冒着熱氣,而一旁林無意的笑容也已經僵硬在臉上。
作者有話要說: 田田我又要搞事情了!搞事情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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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生活中有些瑣碎的小事,近一周隔日更,下周肥更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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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三月,外面正在下雨砸的地雷,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