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十二】溫柔低語

李長慶被逼急了。

原以為自己的小夥伴鄭業即将上線,卻沒想到半路被人截了糊,然而他無論如何都查不出這個人是誰,鄭業把關于他的一切信息都鎖得死死的,他派出去的探子都灰溜溜地回來了。

每天一封信的攻勢也不管用,他寫了上百封信出去,至今沒有收過一封回信。這樣僵持了一段時間,竟然傳來範成達也來到了鄭州的消息,甚至,他把新王也帶過來了。

新王雖然毫無根基,但他到底是王,他的到來意味着什麽,李長慶想想就出了一身冷汗。然而,想起自己做這一切的目的,他焦慮了三天後,終于做了決定。

他做了一件原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做的事情,讓底下的人把城裏的女人和小孩都抓了起來,逼迫新王前來。他知道,如果不這樣做,範成達他們不會讓新王冒險。

那天,涼城外,一百多個女人和小孩被吊在了城牆上,哭嚎聲響徹天地。赤司大輝看到的時候,眼睛都紅了,當下,心裏的恐懼猶豫不安統統都被瘋狂燃起的怒火壓了下去。

看到他的到來,範成達有點驚訝,雖然他差了人去通知他,但從他之前的抗拒态度來看,他以為他不會來。鄭業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

此時,鄭業和範成達帶來的軍隊都圍在涼城的城門外,卻不敢前進一步,因為每根吊着人質的繩子邊,都站着一名持劍的士兵,輕舉妄動,只怕他們會把繩子砍斷,到時候即便有天大的本事,都無法同時救下一百多個人。

阿采騎着蕪昧來到這裏時,心也是一緊,當發現彌月和十月,還有跟随她而來的幾個女生都在其中時,眼神一冷,心裏已燃起滔天的怒火。

李長慶,李長慶,難道,當真是我看錯了你?原以為,你做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但任何的苦衷,都無法成為你傷害無辜百姓的借口。

想起初見那個少年時,少年羞澀腼腆的笑容,阿采心裏就是一陣窒悶。

在這一片充斥着哭喊聲的土地上,在彌漫着一股不安躁動氣息的空氣裏,赤司大輝跳下了的盧的背,慢慢往城門口走去。周圍的人都驚訝了,範成達驚訝過後,立刻上前去阻止他,卻被赤司大輝甩開了手。

“主上!”範成達不贊同地皺眉,“他讓您單獨過去,只恐有詐!”

赤司大輝咬牙大吼,“那麽,難道要不管那些人質嗎?!他們都只是手無寸鐵的女人孩子!”

範成達被他吼得臉色一白,在赤司大輝重新往前走的時候,竟無法再做出任何阻止的動作。

他走的每一步,都似乎踩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上。原本軍隊裏對新王不滿,甚至不屑的人,在看到他毅然決然的背影時,都不禁震撼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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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采站在不遠處的一處山坡上,也在緊緊盯着赤司大輝的動作,因為站得比較遠和高,她能清楚地看到全局,于是,也看到了埋伏在城牆兩邊的弓箭手。那個位置,對于正對着城門的鄭業他們來說,是死角。

阿采抿了抿唇,凜然道:“的盧,蕪昧,城牆上的女人和小孩一共有一百零五人,你們潛上去,能暗中解決多少敵軍算多少。”

“是。”蕪昧和剛剛過來的的盧應了一聲,悄無聲息地潛進了土地裏。

阿采繼續看着不遠處的赤司大輝,他此時的位置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然而,從弓箭手所處的位置來看,最佳射殺的距離,是在他離城門還有大概三十步遠的時候!而現在,赤司大輝離城門只有不到五十步了!

阿采從口袋裏抽出一小塊面巾,綁在了臉上,此時,赤司大輝離城門還有不到四十步。就在這時候,城牆上突然陸陸續續地響起驚恐的叫聲。

“喂!你怎麽了?!怎麽突然倒下了?!”

“啊啊,這邊也有人倒下了!誰?是誰!”

“是敵人……啊!”

“大家小心!情況很詭異!似乎有看不到的敵人在攻擊我們!”

城牆上看守人質的敵兵頓時亂成了一鍋粥,赤司大輝向前邁動的腳步頓了頓,不明所以地愣在了那裏,阿采看準時機沖了過去。

誰料,似乎是被這突發狀況驚擾了節奏,那些弓箭手竟然提前攻擊了!雖然目标離最佳射殺地點還有幾步路的距離,但對于技術上好的弓箭手來說,那只是射地上的蘋果和樹上的蘋果的差別。

範成達在發現兩邊朝赤司大輝射過去的弓箭時,已經太晚了,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驚恐地大叫:“主上!”

然而,除了大叫,似乎沒有其他可以做的了。所有人的心都被高高提了起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無數支箭直直地朝着手足無措的少年而去!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嬌小的身影突然從斜地裏沖了出來,一把拽起少年躲開了箭雨,同時,大吼一聲,“你們還在發什麽呆!”

這熟悉的聲音和語氣讓範成達和鄭業的心都狠狠一震,下一秒已經反應過來,立刻下達指令,幾萬大軍頓時氣勢如虹地沖了過去。

原本城牆上的敵軍已經被的盧和蕪昧解決了一大半,剩下的幾個面對這詭異的情況和底下大吼着沖過來的兵馬,早已經吓傻了,好幾個都跌坐在了地上,完全失去了鬥志。

于是,涼城被很輕易地攻了下來,那一百零五個人質,也成功獲救了。

李長慶最後是在自己的府邸被抓住的,被抓的時候,他沒做任何抵抗,也沒說一句話。直到被帶到鄭業面前時,才低低道了句:“我以為,你和我的意志是一樣的。”

鄭業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的意志,由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

李長慶臉上閃過困惑的表情,卻終是頹靡地搖了搖頭,“罷了,罷了,早在我一時腦熱,決定要拿那些女人和小孩當人質的時候,就已經偏離了正道。即便是那人回來,我……也沒臉見她了。”

阿采沒有去看對李長慶的審判,這幾句話,是範成達後來告訴她的。

說完後,他看了阿采一眼,微微一笑,笑中有着濃濃的依戀和無奈,“李長慶……一直不願意相信先王已經不在了,他覺得,在先王回來前,他必須保住她的位置。”

阿采沉默不說話。

範成達看着她,喉嚨裏有無數的話想說,卻終究被他壓了下去,只笑着道:“然而,麒麟代表着上天的意志,這是誰都無法反駁的。”

麒麟選出來的王,即使人們一開始無法接受,時間長了,王總是王,人們還是會有屈服于現實的那一天。

其實朝廷裏一些大臣,也已經逐漸接受了新王的存在,上天的意志在這個世界,是絕對的。

所以,李長慶才急了吧。

阿采垂了垂眼眸,低低道了句,“他會是個好王。”

這一場戰争後,很多人已經認可了新王,以後,會有越來越多人認可。

範成達看着她,眼神柔和,輕聲道:“是呢,感謝上天垂憐,連續賜給了我們巧國兩個好王。”

他始終沒有戳破他們之間的那一層紙,那是他對她的溫柔。

阿采心裏一動,擡眸直直地看着他,嘴角微揚,帶着感嘆道:“謝謝,還有……對不起。”

對不起,我突然離去,給你留下了這麽一個爛攤子。

對不起,我無法和你相認。

對不起,我終究……還是要離開。

看到少女眼裏隐忍的哀傷和不舍,範成達只是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輕聲道:“我懂的,我都懂。”

動作是那麽的溫柔,聲音是那麽的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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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不管您願不願意,在我心中,您永遠是我的主上。

只是,如果您的心願是默默退出,守護巧國,那我就配合。

知道您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對于我來說,已經是一種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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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看到鄭州的動亂逐漸被平複下來,阿采才離開了。

離開的那天,她去找了新王。赤司大輝早就認出了她就是那天救他的蒙面人,但這幾天他忙着處理鄭州的事務,本來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跑的人也莫名地不見了人影,所以直到今天,他才重新見到她,忍不住就想罵人,“你這小子……”

“我是來告別的,”阿采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有時間聊聊嗎?”

赤司大輝一愣,當即拉着阿采來到了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皺眉看向她,“怎麽突然要走?你走了能去哪啊!”

阿采揚揚唇,道:“到處走走吧。”

“我說你啊……”

“赤司君,人的生命是有限的,”阿采再次打斷了他的話,淡淡一笑道:“在有限的生命裏,我希望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赤司大輝皺眉,“你想做的事情是什麽?我跟你說,要是你想回去,我可以讓塙麟送你回去。”

阿采搖搖頭,眼簾微垂,喃喃自語了一句,“回不去的……”

回去的通道,已經被她堵死了。

當一個人明确地感知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心底的欲/望會前所未有的清晰。

但是,她回不去了,也已經沒有了回去的資格。

赤司大輝聽得糊裏糊塗的,忍不住焦急道:“你在說什麽啊?什麽回不去?”

阿采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這孩子的性格毛毛躁躁的,但有範成達和塙麟在身邊,應該會逐漸成長起來,“我是說,我不想回去,我在這裏,還有沒有做完的事情呢。”

赤司大輝一愣,“什麽事情?”

阿采一揚眉,“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拿來堵她的話,赤司大輝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丫的真記仇!

看到赤司大輝被噎到的表情,阿采心情很好地一揚唇,道:“反正,就這樣吧,我想着我們到底相識一場,還是應該來跟你道個別的。”頓了頓,她看着他,認真道:“我相信,你以後一定會是個好王。”

赤司大輝的臉頓時一紅,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

這幾天,那天被作為人質的女人和那些孩子的家裏人,天天來軍營吵着要見他,親自感謝他。看着他們感激和敬重的眼神,十七年的生命裏,他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這種感覺還不賴。

看到他的表情,阿采的心是真正地安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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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了赤司大輝,阿采牽着一匹馬,慢慢地走出了涼城,卻在城門外不遠處,見到了黑着一張臉的鄭業。

阿采眉微挑,朝他笑笑,“你還是來了。”

鄭業緊盯着她,“主上,為什麽要不告而別?”

而且,只是對他。

阿采看着這個和她并肩作戰了兩百多年的同伴,輕嘆一口氣,“因為只有你,我不知道應該怎麽面對。”

她不是傻子,鄭業的感情,她過去兩百多年沒看清,這段日子也看清了。

但她無法回應,只能拒絕。

鄭業心裏一痛,猛地單膝跪下,“主上,請讓我留在您的身邊。”

他從沒有奢望過其他,只求能時時見到她。

就如那兩百多年裏的每一天,讓他沉迷其中,至今無法走出。

阿采皺眉,搖頭,“你的本事和才華,應該用在國事上。”

“主上!”

阿采抿了抿唇,看着他,淡淡道:“而且,我無法讓你跟在我身邊。鄭業,不要讓過去綁住你自己。”

鄭業咬牙看着她,阿采不給他開口的機會,繼續道:“李長慶的事情,我不和你計較,”如果不是他曾經在背後推波助瀾,李長慶最後不會被逼到那個程度,“但是,若是以後,你再做出任何對巧國不利的事情,我生生世世都不會原諒你。”

鄭業臉色一白,看着阿采,嘴唇微抖,卻終是說不出一句話。

阿采看了他一會兒,無聲地輕嘆一口氣,牽着馬從他身邊走過了。

該說的,她都說了。

而且,赤司大輝現在已經在巧國人民的心中和軍中建立起了一定的威信,即便鄭業再有什麽想法,也很難實行了。

一個人的心太窄,只能放下一個人,對于她和鄭業,擦肩而過,應該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看着熟悉到心疼的身影慢慢走遠,鄭業輕輕擡起手,捂住了眼睛,苦笑一聲,“主上,你還是不懂,困住我的,不是過去啊……”

兩行清淚,緩緩自他的臉頰滑落。

他在心疼,不止是為自己,更是為了那個決絕地告別了過去一切的少女。

你為巧國付出了一切,最後為了它,更是選擇把自己放逐。

主上,我的主上,你守護了所有人,但是,從今以後,誰能守護你?

誰能?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心疼我家女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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