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正在氣頭上,也不敢再火上澆油,只能軟語央求道:“老人家,你就可憐可憐我兄弟二人,這樣子我們可實在沒法子回去交差。請老人家無論如何,幫忙通融一下。如果我們把你的話轉述給包大人,包大人盛怒之下,定要責罰我二人辦事不力,非把我們貶到應天牢當最下賤的獄卒不可,如此一來,我二人的前程也就算完了。我兄弟二人在這裏給你跪下,除非老人家答應将信帶到三公子那裏,否則我兄弟二人就長跪不起。”
曾常二人隔着大門,帶着必勝的信念,跪了下來。
孟叔道:“你二人跪下也不管事。咱們是同病相憐,你們怕遭到包大人的責罰,我卻也不敢把如此無禮的請求轉告三公子,你二人且先回去,告訴包大人,既然求人援手,便該放下身段,拿出誠意,輕裝簡從,親自來山莊向三公子當面懇求才對。言盡于此,二位請回。”
曾常二人聽到腳步和拐杖敲打地面的聲音漸漸遠去,不由心裏暗暗叫苦,倘若就此離去,包大人雷霆般傾灑的憤怒,必在刑部“明鏡高懸”的牌匾下,将他們擊得粉碎。兇狠而絕不容情的包溫,猶如他那位著名的祖先,對下屬有着予殺予生的無上權威。兩人以頭搶地,山呼海嘯,高聲哀求,聲稱不達目的絕不離開。反正顏面早已丢盡,正好可以無所顧忌。
未曾走遠的孟叔一皺眉,道:“他們再這樣吵鬧不休,只恐要被三公子聽見,這可如何是好?”
門童忽然眼睛一亮,壞笑道:“孟叔,你莫不是忘了大飛與小飛?”
【3】
時間:午時整,初刻(按今日計時,當為中午十二點十五分)。
地點:無名山莊大門前。
有風,飓風。飓風來自頭頂。衣衫飄舞,帽飛發亂。
曾耀武和常揚威二人悚然擡頭,卻不見天空,只見兩只羽毛雪白的仙鶴在頭頂盤旋。天空已為仙鶴巨大的形體遮蔽。
二人狐疑不安,預感到不妙,正欲逃避,兩只仙鶴卻已俯沖而下,其勢疾如奔雷,曾常二人跪在地上,躲閃不及。兩只仙鶴用巨大的爪子抓起兩人的衣領,巨翅扇動,又複向高空飛去,越飛越高,風拂臉如刀。西湖越縮越小,到後來,整個京城也只剩一小黑點。再到後來,除了白茫茫一片霧霭,無物可見。
兩人暗暗祈禱:菩薩保佑,佛祖顯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仙鶴啊仙鶴,希望你早飯吃得夠飽,可得把我給抓牢。
曾耀武祈禱得最為虔誠,因為他的塊頭比常揚威要大得多。
鶴唳九天,在雲之上,萬道霞光,雲朵閃亮。天空的真相,如此光明,如此輝煌。腳不離地的凡人們,如何能夠想象?有誰能有幸目睹這般的偉大瑰麗?只有那些幸運的鳥兒,它們經常從這裏飛過,但卻無法對人類言說。
這般的美景,本應換來人類由衷的驚嘆和傷感。但正如前面所說,這兩位捕快欣賞風景的角度與衆不同。他們對這終生罕見的美景作如是反應:尖叫、恐懼的尖叫,兼屁滾尿流。
仙鶴終于向地面飛落。兩人眼睛也不敢睜開,他們只感到仙鶴的爪子松開,他們正在往地面墜落。摔在地上,居然沒有變成肉醬,兩人都有些不敢置信,掙紮着想從地上站起,卻渾身酸痛,沒有半點氣力。擡眼望去,兩只仙鶴正消失在無名山莊的上空。
他們摔在孤山腳下,正是他們拴馬的地方。兩匹馬用溫順的眼睛打量着他們從天而降的主人。一群游客圍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圈,朝着他們指指點點。兩人無計可施,只好怏怏地回刑部向包大人複命而去。由于雙手的腫脹尚未消去,握不了缰繩,騎不得馬,只得靠雙腿步行,他們把雙手籠在袖中,低着腦袋,從人群中疾步走過,遠沒了方才來時的威風。
【4】
時間:午時整,二刻(按今日計時,當為中午十二點三十分)。
地點:無名山莊,紫竹園內。
棋盤是上等的榧木整塊雕成,棋子是海底沙冰砂打磨而成,棋局已近終了。
三公子正盤腿坐在一張蒲團上,盯着眼前的棋盤,嘴緊咬着右手食指,左手中的一枚白子遲遲不能落下。在他對面,坐着一個灰袍老者,須發皆白,面色紅潤,雙目精光湛然。
老者道:“三公子好耐性,這一着長考怕有三炷香的工夫吧。”
三公子道:“半炷香還不到呢。大師如此心急,想是等不及要喝心兒新摘的龍井吧。”
老者大笑,道:“公子果然一眼便把老朽看穿。老朽和公子下棋是假,來讨杯好茶是真。眼下清明将近,正是品新茶的最佳時節。人所共知,普天下只有十八株茶樹上所摘的茶葉方能稱為正宗西湖龍井,而公子的無名山莊內就獨占三株。世人皆知,泡龍井茶,須虎跑水,卻不知無名山莊內的七鯉泉,水質比虎跑泉更勝。皇宮內的禦茶雖好,但比起無名山莊的龍井來,還是遜色不少。”
老者姓呂,名奉先,乃是當今天子禦封的棋侍诏,奉先之名乃是皇上所賜。蓋因其棋力天下無敵,天子禦準他“奉饒天下先”,意思是不管天下任何人要和他下棋,都必須至少被饒一先,奉先二字便由此而來。
三公子一笑,道:“大師棋力雖高,但若是心有旁骛,不專注在棋上,怕是要輸與我了。”
呂大師笑得老淚縱橫,道:“我會輸給公子?恕老夫直言,欲待老夫輸與公子,除非烏頭白,馬生角,步行騎水牛,燕雀乘虎飛,方有可能。”
三公子道:“口舌休逞強,棋盤見真章。”
呂大師看着前方,一臉雀躍歡喜,摩拳擦掌,也坐不安穩,道:“好香,好香,新炒的龍井,定是寧姑娘來了。”
三公子也不搭話,一枚棋子重重落下。呂大師瞥了一眼棋盤,毫不思索,馬上回應一手。
“公子也多情乎?”
“公子不多情,天下萬千女子,公子獨愛一人。”
“哪一人?”
“寧心兒寧姑娘。”
“那寧姑娘是何等模樣?”
“能讓三公子一往情深的女子,又何須多言。”
寧心兒端着茶具款款走來,為她開路的正是方才戲耍捕快的兩只仙鶴。仙鶴先飛到棋桌跟前,将爪間的檀木茶幾和茶炊放下,又飛回寧心兒身邊,繞着她歡快地飛來飛去。
寧心兒來到兩人跟前,輕快地生火、放爐、倒水、泡茶。一舉一動間,都說不出的優雅得體。茶杯裏一沖入沸水,頓時茶香四溢,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寧心兒轉眸一掃棋盤,面露驚訝之色,道:“公子,這棋你還好意思接着下?通盤你就沒有一塊活棋。早早推枰認負吧,免得浪費大師的時間。”
三公子漲紅着臉,道:“我偏不認輸,我就要接着下。”
呂大師得意地一掠胡須,道:“寧姑娘不用着急。公子喜歡自取其辱,你就讓他繼續下。像公子這麽臭的臭棋簍子,不是每天都有機會遇上的。說也奇怪,在老夫的對手當中,公子的棋藝當之無愧地最弱最臭。然而唯獨在贏了公子時,老夫才最為高興。”說完便往後一靠,嘴角挂着輕蔑的微笑,閉目養神,這必勝的一局實在不值得他再操心。
寧心兒道:“曹小三,你也不怕丢人。跟我下都要被我讓四顆子,還敢和棋力天下第一的呂大師下分先棋,羞!羞!羞!”說着,拿手去刮三公子的臉。她的某些舉止頗為頑皮,甚至有些幼稚,不太适合于自己的年齡。但這些舉止自然而然,出自本性,出自她那一顆并未随歲月流逝而消隐的天真之心。她同時擁有鏡子的兩面——正面的透明和背面的堅定。
三公子并不生氣,也不推開寧心兒的手,只是小聲說道:“我和大師有約在先,只要我能活一塊棋,不管大小如何,都算我贏。”
寧心兒聞言,一臉不以為然,道:“堂堂七尺男兒,卻如此沒志氣,沒廉恥。小人。”
三公子不理她,而是悄悄地向大飛使一個眼神,大飛高昂着頭,表示不屑。三公子輕嘆一聲,又向小飛使一眼神,小飛搖搖頭,三公子向它揚起手掌,做欲打之勢,小飛拗不過,只得順了三公子的意。它揮起翅膀,往棋盤輕輕一拂,然後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遠遠地退開,将頭插在羽毛之中,一動不動。
棋盤因小飛這一拂,格局大變,棋子位置颠三倒四,顯然沒辦法再繼續下去。
三公子聳聳肩,道:“大師,看來只有重開一局。早知道就不讓這兩個家夥在一旁看熱鬧了,它們就喜歡搗亂,大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