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走開，我現在沒心情，想靜靜。”宋離背對着他道。

“你并不需要面對我，你要面對的是幾千燒死在山上的士兵，你要面對的甚至是他們的父母，你要面對的是那些在這場戰役中死裏逃生的士兵，你要面對的是對你生起質疑的那些将領。”顏铎毫不客氣道。

宋離鼻子一吸，強忍住眼淚。因為，在這樣的形勢下，她确實沒好意思再掉眼淚。只是，那些死去的，還有活下來的，都應當怎麽去安撫？她突然有一種無力感。當初興致盎然地哀求十四讓她做軍師，難道真的是如顏铎所說的，是自己一時好玩嗎？自己一時興致所起，輕率而行，導致士兵們葬身火海嗎？

有那麽一刻間，她好想有那麽一個龜殼，讓她暫時躲在裏面，理清理請思路，理清理請情緒再出來面對。

“這麽快就想放棄了嗎？”顏铎的語氣似乎沒那麽咄咄逼人了，“在你心中的世界。”

宋離怔了怔，回頭看了看他道：“什麽世界···”

“那個和平榮盛自由快樂的世界。”夜裏的風又起，吹拂得顏铎袖子裏獵獵作響。

宋離想起了那次在十三阿哥府中和顏铎的對話，顏铎告訴他，他來自一個沒有紛争，沒有剝削，沒有殺戮的理想世界，那個世界叫“大同世界”，那個世界的圖騰曾經在從小到大的夢境中反複地出現着，那個世界是她心中的世界？

對！她心中的理想世界确實是那樣子的。她和十四計劃的最後，也只不過是想更加靠近那個世界。

顏铎原先并不想提醒她那個計劃，但就是看不過她那副垂頭喪氣打算要放棄的樣子，在他心目中，她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盡管在兩千多年前，女子身份地位更加卑微的年代，她為了朝她心中的那個世界進發，也是像現在那樣，女扮男裝地借助她五哥的力量進入仕途。有多少次在仕途中他都即将要與她交鋒，最後都被一些事情阻擋了。直到他即将逝世的一刻，她五哥才找到他，告訴他，她最後的遺願，是和他一起，建一個大同世界，然後看一眼。當他得知的時候，她早已遭奸人所害去世二十多年了，他悔恨莫及。年少的時候曾在木槿古樹下和她約定三四年後在樹下等，終究他還是沒有去，雖然她并不會等他，但是那一別，就是生生世世。

宋離扶着沾滿泥土的膝蓋站了起來，誰說她是玩兒的呢？她這幾年可都是認認真真幹的！并不能因為她是女子，就說她是鬧着玩的！并不是！

“我去···給衆将士下跪！”宋離語氣凜然道。

顏铎一路跟随着，跟着她到了營中，一個“噗通”就在将士面前直直地下跪了。

“宋先生，您這···”不少士兵見宋離跪倒下來，都忍不住要去攙扶。但一些有一定話語權和知情權的如都尉那些則在背地裏竊竊私語，說那時候十三爺極力反對，他卻絲毫不接納，硬是一意孤行要推将士們上山送死，以為自己有十四爺撐腰了不起，拿着令牌随意決定人生死什麽的。

宋離把這些聽在心裏，默默地忍受了下來，握緊了拳頭道：“下次一役，我必不負衆望。”

“你以為還有多少将士的命夠供你的下一次？”聽到人群中有人這樣說。

“自己躲在後方舒舒服服的，前方戰士的生死你又如何上心。”又聽到一個人這樣說。

顏铎走了過來打算阻止他們繼續那樣說下去。結果宋離握緊了雙手站起來說：“下一次，我會站在戰事的前方，率領弟兄們往前！請大家相信！”

“離···”顏铎想要阻止，但她話已說出口了。

這一次，宋離打算親自率領戰士們出發。經過那一次火燒山林後，她估計敵軍肯定會兵分兩頭，繞過那座山走。那麽這次他們分四路，兩路在山下，東西兩個方向繞山而行，而她先率一路人馬經過山林而行，下到山腳的時候，倘若敵軍并沒有分兩路繞山，那麽她就三路軍分別分三個方向夾擊敵軍。要是敵軍分兩路繞山行，那麽她率的那路人馬到了山腳時便又分開兩隊東西而行，分別把敵軍的兩路人馬兩頭絞殺。

顏铎想要阻止宋離前往，但她執意要帶隊，因為先前的那隊士兵因她而死，這次她要親自帶兵，一來想增加将士們對她的信心，二來打算親自到那個燒得滿目瘡痍的山上去，祭奠那些英勇犧牲的戰士們。

顏铎沒有辦法，只好跟随她，危難時候在她身旁奮力保護她。

前方的探子不斷回報，前方均沒有發現敵軍蹤跡，于是宋離率領衆将士小心翼翼地走上山，隔一段時間讓探子到前方探清虛實。看來敵人果真如她所想的分兩路繞山而行，于是宋離終于安下心緩緩率領衆人上山。來到那片燒得漆黑的山林時，宋離不禁心寒膽顫，胃部不适。這裏的境況慘烈得如同地獄，漫山遍野的都是橫七豎八躺着的被燒得漆黑的屍骸，有的燒得面部五官都糊在了一起，有的則燒得整個軀體扭曲得幾乎揪成了結，有的臉部以下的都是骸骨，有的則剩下半只手或者半只腳有半絲焦黑血肉纏繞在骨架上。

宋離蹙緊雙眉，翻身下馬，看着看着，不禁“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掩着臉的手不停地顫抖。衆将士看了，也紛紛跪倒在地，祭拜這些已身先而去的烈士們。

顏铎環顧了四周一會，隐隐感覺到山上氣氛有點不妥。仔細看看地上的屍骸，根據上次一役之後，清點了士兵人數，死去的将士大約有五千多人，那麽···

“離，起來！這裏氣氛有點不對！趕緊率将士們下山去！快！”顏铎邊說着邊把宋離拉起來。

宋離有點摸不着頭腦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還沒等宋離反應過來，顏铎已經下令讓将士們趕緊往後撤退。這時，焦黑的灰燼中，有許多焦黑的“屍體”開始詐屍了！宋離驚愕得眼睛睜大，下一刻已經拔出長劍來，霍霍地向迎面而來的這些“屍首”砍去。顏铎在她身旁，兩人站成犄角，互相幫對方殺掉撲擊而來的敵人。原來敵人預先在山上設下埋伏，把士兵全身抹黑混在屍骸中僞裝着，等宋離等人一上山乘其不備發動攻擊。

“這次又是我的失誤！”宋離一邊用劍不斷刺進面前蜂擁而來的士兵身體，一邊自責道，“我并沒有料到他們會有此一着。”

“好了，先別說了，沒有人會料想到。”顏铎在旁安慰道。

“衆将士聽令！趕緊往後撤退！快！趕緊！！”宋離大聲命令道，更是催促那些擋在她前面殺敵的士兵趕緊撤退。

宋離和顏铎兩人拉緊對方的手，一直保持姿勢邊殺敵邊往後撤退。走着走着，腳下傳來“咔”的一聲，宋離皺了皺眉頭，奮力甩手把顏铎往後方一推，把他推離自己身邊道：“快！趕緊率衆将士回去！軍中不可一日無将！”

被推開的顏铎這時才看清，鮮紅的血跡自宋離的足下慢慢滲透出來，她是中了敵人暗中藏下的捕獸器！

“快呀！趕緊率将士們回去！”宋離見他愣愣地站在那裏，咬緊牙催促道。這時候，一大群士兵從她身後伏擊，顏铎大聲提醒宋離小心後面，可惜已經晚了，宋離被衆人活活捉了起來。

被反綁着雙手壓在地下的宋離眼睛死死地盯着顏铎，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求助般朝他喊着：“趕緊率将士回去！盡量減少···減少傷亡！！”

“離！”顏铎見宋離已被敵軍抓了起來，緊緊握拳的雙手青筋都幾乎要爆出來。他又看看身後的将士，現在的形勢只适宜先行撤退，容後再設法解救宋離。

眼看宋離被抓，顏铎怎麽也冷靜不下來，在營帳中不停地踱步。這時，尾指閃動，未來那邊又有消息了。于是他擰了擰手指，出來一個影像，是劉浩然找他。

“老顏，你都去那好幾年了，短觸揪出來沒有呀？呃···你那表情，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我現在沒有心情理會這些。”挺拔的濃黑劍眉緊緊糾起來道。

“怎麽了？你一向比較冷靜的，難不成···那個叫璃笙的發生什麽了嗎？”劉浩然問。

顏铎不語。

“果然。欸，我說你，平時比我們還要冷靜，怎麽攤上她你就靜不下來啦？你肯定能想到辦法才是呀！話說回來，那女的老是妨礙你做事，說不定她還是短觸派過來混淆你的呢！再不把它揪出來毀掉，那這整個時空就完了···”劉浩然一打開話匣子就開始沒完沒了了。

“你要是沒有特別事情只是來閑聊的話，那就先這樣了。”顏铎說完臉色也不變就把視像關掉了。

顏铎最讨厭那樣叨絮的男人了，有事沒事總愛找他扯扯話聊。不過這次他倒提醒了他一點，他不冷靜下來就沒法想辦法救宋離了。這次宋離被他們抓住，明顯是不打算置她于死地的，既然那樣，肯定是有所圖謀了。

策妄阿拉布坦現在的野心漸漸膨脹，打算攻下哈密北境五寨也是想掐住這咽喉的地方，這對他以後無論南下還是北上都是有幫助的。現在他們既然知道我們早知先機地早早在此設下埋伏，那肯定也知道我們必定還會設下其他的埋伏。他應該事先有探聽過宋離的來歷，知道抓住她，無論是脅迫我還是十四都是非常有幫助的。顏铎靜下心默默分析着。

既然如此，倒不如順勢而行。顏铎暗暗下定主意，他知道他這一步要開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