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最終相澤有馬的命是保住了,但是躺在重症病房裏,肋骨被打斷,肺葉被貫穿。相澤有吾與南木村在手術還在進行的時候就趕來了——很明顯當初侍者說相澤有吾出現在正門的信息是虛假的。相澤有吾幾乎在看到中原中也的一瞬間就要拔槍,完全失了平時萬年不表露一點表情的模樣,最後竟是平時最易怒的南木村制服了他。

這件事已經像上級彙報了。南木村這句話是對着相澤有吾說的,眼睛卻盯着中原中也,面上像漆了層膠般冷漠。他會受到處分的。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太宰治在醫院的走廊裏找到了正在抽煙的中原中也。對方定定地望着玻璃窗裏面面戴氧氣罩的相澤有馬,先前的慌張已經沉澱下來了,此刻的他面無表情。

“醫院裏禁止吸煙。”太宰治這麽說,從中原中也手裏奪過香煙,然後放在自己嘴邊,煙霧後的睫毛撲朔,他聳了聳肩,“但是不被發現也未嘗不可。”

假如是在平時太宰治的這個動作一定會激怒中原中也,但這次對方只是瞟了他一眼,什麽表示都沒有。

他們今天都太狼狽了。太宰治的身上還沾着相澤有馬的血跡,帶着稠黏的腥味。中原中也就更不用說了,頭發淩亂,衣衫髒污,連他最看重的帽子都不知所蹤,毫無平時幹淨而又上流的模樣。

“這是一個圈套,你知道的。”傳話的侍者也問過了,只說是收到帶着小費的打印信,要求在收到信息的時候按照信上面的指示做,連委托人都沒見過。

“我要宰了那個家夥。”中原中也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

“中也。”太宰治嘆氣,“上面傳來了通知,要限制黑羊的行動。”中原中也的身形一頓。指示的具體內容是:在相澤有馬醒來交述一切之前黑羊都不可行動。這次的槍傷事件帶來了嚴重的後果,至于追擊疑犯什麽的也只是中原中也的一面之詞。黑羊不可信,這是警方一致的态度,森鷗外也毫無辦法。

這的确是他的責任,他理應受罰。中原中也思忖。

但絕對不是現在。今晚兇手露面對案件産生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假如現在罷手這個案子便會再次陷入瓶頸。

一陣短暫的沉默。中原中也忽然轉過頭來,藍瞳裏的銳氣絲毫沒有因為這件事有所減損:“我們兩人在一起才算是黑羊吧?”他像是在确認着什麽。

“這可真是令人大吃的一驚的發言呢,中也。”太宰治故作吃驚狀,随後又狡黠的用食指敲敲腦袋,“不過是正解。”

指示中所指的“黑羊”為他們共同的代稱。一旦他們分開行動,“黑羊”便不複存在,也就無從限制。這是森鷗外這條指示的漏洞,也是給他們的後路。

中原中也的表情稍微放松了點:“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嘛,大概是去逛逛相澤的住所吧。”太宰治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把鑰匙,在燈光下泛出銀白的光澤,“據我所知,相澤有馬與相澤警官分居多時,叛逆期的孩子總是喜歡在自己的私人空間裏藏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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慣常的扒竊手段,中原中也抽抽嘴角。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麽突然對相澤有馬感興趣起來,但這個男人的直覺總是不會出錯的。

“反正暫時不用跟你搭檔我樂得清閑,随便你怎麽調查。”他背過身子,嫌棄地揮揮手,“還有這次你搶我煙的事下次買十盒還給我。”

太宰治先是呆立了一會兒,繼而捂住嘴,慢慢地、慢慢地彎下腰,渾身抖得跟篩糠一樣。中原中也氣得七竅生煙,完全不明白有什麽好笑的。

“我有時候在想中原中也對事物的關注點真是意外地奇特。”“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在你腦袋上開個洞?!”

清晨時醫院的人還較少,偌大的前臺處沒有一個人經過,白瓷地磚被映得發亮。她一手撐着腦袋,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眼皮沉得如同吊了鉛。

換班的人還沒有來嗎?她扭過脖子去看挂在牆面上的鐘,上面的指針似乎一步也沒動過。沒電了嗎?她郁悶地收回目光。一回頭便看到一雙布滿血絲的濁黃的眼睛。

“啊!”她吓得往後退去,滑輪椅也被她帶出了一段距離。“相澤有馬是不是在這個醫院裏?”對方低低地說,聲音有種金屬的質感,沙啞而又刺得人耳膜發痛。

女護士驚魂未定地拍拍胸脯,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高大而又可怖的男人,慢慢地移回電腦前,有些尴尬地敲擊着鍵盤:“在今日淩晨十二點左右的确有一位姓相澤的人被送了過來,但現在還不是探視時間,請問您是相澤先生的什麽人呢?”

男子不說話了,忽然仰起脖子,雙眼上翻,腦袋不停的來回打圈。他吸了吸鼻子,像是一頭嗅味的動物。“先、先生?”護士小姐按耐住心中的恐懼,試探着問。這個男人不正常,直覺這麽告訴她。

對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走廊深處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力而又急促,像是在昭示着腳步聲的主人正為什麽而感到心煩意亂一樣。

總有一天他要殺了太宰治那個混蛋!中原中也磨牙,暗暗發誓。

中也。在臨走時太宰治叫住他,難得地斂起笑容。假如你真的想抓住竊腿賊的話我有個辦法。他說。

你買一套女裝和一頂黑色的假發就夠了。說完還用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樣看了看中原中也的腿,眯眼笑笑。最好是超短裙。

媽的太宰!中原中也最恨別人提這件事,要是讓他知道是哪個偷拍的他非砸了對方的相機不可。

轉過拐角便是醫院前臺,中原中也煩躁地揉揉後腦勺,沒有帽子真是感覺頭上空蕩蕩的特別不...自...在?

“噗通”一聲,心髒漏跳了半拍。眼前的景物瞬間化為黑白色,一股寒氣順着他的脊背竄上腦門,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覺令他不由得停下腳步。

但這一切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他用一種極不自在的僵硬動作側過頭來,看見一個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正在跟前臺的護士小聲地交流着什麽,而那種怪異的感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錯覺?

中原中也環視了四周一圈,并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事物,再次望了一眼那個男人的背影,皺了皺眉走出門口。而另一邊,前臺的女護士正膽戰心驚地與前方行為詭谲的男子搭話。

對方揪着自己的領口,力氣之大将他的臉憋得通紅。而另一只手則不住地揉搓着脖子上的吊墜,他猛烈地呼吸着,眼珠四下亂轉。

不好,這看起來像是吸毒的症狀。女護士這麽想,将手伸向一旁的電話,卻被對方抓住了手腕。

“你要是敢做多餘的事我就揍扁你。”明明是像孩童般幼稚的威脅話語,從這個男人口中說出來就染上了暴力的黑色。你絲毫不會懷疑這個男人會不會忽視道德與法律在保安到來之前把你揍到鼻青臉腫。女護士的腿一下子便軟了。

男人盯着中原中也離開的方向,表情扭曲了一下,繼而又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即使中原中也不穿女裝,竊腿賊也會來找他。

太宰治站在相澤有馬的病床前,百無聊賴地抛玩着一把鑰匙,卻又不是之前相澤有馬家的那把。他的眼神晦暗,面上沒有一塊肌肉有牽動過的痕跡——這或許才是這個男人應該有的面貌,冷漠、陰暗、詭計多端。

“你的父親真是粗心呢。”鑰匙重新回到他的手上,他低頭看着在氧氣罩下面茍延殘喘的相澤有馬,旁邊的維生儀器還在發出“滴—滴—”的聲響。“這個時候假如有人想要殺人滅口,只要潛進來把這根管子拔掉就可以了。”他挑起一旁的塑料管,輕輕捏了一下,嗤笑一聲。

“晚安,不,早安。”門從外面被帶上,然後“咔擦”一聲,鎖上了。

病房重歸寧靜,就像誰也不曾來過一樣。

旭日在東方升起,橫濱的夜,結束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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