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又感情用事了。”過了半晌,秋代理美嘆了口氣,屋內的空氣又開始流通起來,“我接着講吧。”
“神琦一案後,武內就像脫胎換骨了一樣,這點在給我發的訊息中都能看得出來。但他越是自信對我的威脅便越大,這件事情必須快點做一個了結。但恰恰是那個時候他告訴我,他的下一個獵物是中原先生......噗!”秋代理美用拳頭抵着嘴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抱、抱歉,但是這一切實在是太順利了,根本不需要我去引導他,他自然會去找你們。我讓他将中原先生的照片放在腿域上進行懸賞以便來确認你們的行蹤他便乖乖照做了。你是否會好奇為何相澤有馬會恰巧在那個時候碰到你們?”
她指指自己,一字一頓地說:“因為是我讓他在那間咖啡店裏等的啊。”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什麽偶然,不過是一個個計劃相互碰撞産生的結果而已。
“只要給副監獄長打一通電話就能明白您平時閑逛最常去的場所是哪裏了呢。接下來的事情您也應該明白了,光是讓相澤與你們見面還不夠,必須讓疑似‘竊腿賊’的人威脅他的性命才能觸動你們腦內挖掘出他更深秘密的神經。而且就算當時中原先生不開槍我也會再次想辦法殺了相澤,不過那就有些麻煩了。事情進行得這麽順利實在是太好了。”
秋代理美舒了一口氣,仿佛真的在擔心當時那種情況發生了該怎麽辦。在這一場“審問”中,秋代理美以一種十分冷靜而又富于邏輯性的表述還原了案件看不見的一部分,沒有強迫,完全自願,甚至是帶了那麽一點迫不及待。
她的犯罪素質簡直高得可怕。
“我很好奇。”太宰治挺直了身子,用指尖輕輕叩擊桌面,淡淡地問,“你既然費了這麽大的周折想要除掉武內,為什麽不自己直接殺掉他?”
秋代理美有這個能力,完全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殺掉對方。
“那我能先問您一個問題嗎?”秋代理美似笑非笑地凝視着他,“‘壓制惱怒的最好辦法是什麽?’”
敲擊桌面的手指一頓,一陣詭異的氛圍在他們之間彌漫開來。
嘀嗒嘀嗒。
連接上水管。
嘀嗒嘀嗒。
打開水龍頭。
只要是為了理美,他什麽都願意幹,哪怕是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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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代先生看着水流通過水管慢慢地流向下方,潤濕地板,然後漸漸包圍中間的中原中也。底下的空間太深,要淹沒頭頂的話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他不知道理美給對方注射了什麽東西,他只知道這個人快要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死去了。不過這都跟他沒什麽關系,理美說過了,這些都是會對她造成的威脅的人,只要殺了他她的威脅就會減少。
【等下會有人來逮捕我。】
秋代理美從倒在地上的人的頸部抽出一支針管,用手背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頭也不擡的說——差一點她就要慢過中原中也的速度了,她可沒自信可以在對方沒有醉酒的情況下贏過他。
“什、什麽?你在說什麽啊理美?什麽逮捕、逮捕什麽的......”秋代先生因為聽見動靜才從房間裏出來,結果一打開門就是這個景象,頓時吓得倒吸一口冷氣,直覺告訴他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你知道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就是我現在正在調查的那個案件嗎?”
“知道是知道但......”
“我就是其中一個兇手。”秋代理美面不改色地吐出這個驚人的消息,幹練地扯下自己頭上的發帶将頭發盤了起來,不顧呆立在房門口的父親,蹲下來雙手穿過中原中也的腋下,呼了一口氣,“過來幫我,我要把他藏起來。”
“不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肯定在開玩笑對吧!理美!”秋代先生慌亂地大叫,崩潰地搓揉着自己的臉,“兇手是你什麽的,你怎麽會做那樣的事情!只有你!只有你絕對不能殺人!”
“那你來幫我殺吧。”秋代理美把中原中也放開,站起來定定地盯着秋代先生,無所謂地攤開手,但并不像是開玩笑,“你不是殺過嗎?現在再重複做一次也沒關系吧。”
這一定是在做夢!他的女兒!他的女兒是不可能會殺人的!也不會叫人去殺人的!是的他一定是在做夢,只要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不殺了他我就會死。”秋代理美看出了他的畏縮,忽然放緩了語氣,臉上那種因冷漠而顯示出的猙獰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又變回原本那個乖巧的女孩,“爸爸,你幫我一次吧。”
秋代先生失魂落魄地走出浴室,背後的水聲已經漸漸遠離了他的感官,他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感受不到了。但他看到了放在櫃子上的照片,上面的一家三口就像籠罩着一層黑紗一樣陰暗而又不真實......
是啊,他怎麽以前沒發現呢。幸福這種東西本來就不存在,他們之中有的只是深深的絕望。
“對不起......”他朝着照片捂住了臉。
天黑了。他看了看窗外,可能這才是照片看上去顯得那樣陰沉的原因吧。
要做晚飯才行......他恍惚地這麽想,理美等下回來一定餓了,她很久沒吃過自己做的飯了,這次一定要做一頓好吃的給她。
步履蹒跚地,秋代先生在黑暗中步入廚房。
一陣抽痛從胸腔內傳來。
時間到了。
秋代理美的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下,但那只持續了幾秒,她很快又恢複成了游刃有餘的模樣,與太宰治對望。
“您好像察覺到了。”
“‘拖延時間是壓制惱怒的最好方式’......柏拉圖。”太宰治頭疼地扶額,一下子站了起來。
“來不及了。”秋代理美叫住了正準備離開的太宰治,慢條斯理地說,“聽聽看吧,重要之物在耳邊破碎的聲音。”
那真是非常、非常輕的一聲,啪嗤一聲,就沒了。
太宰治止住了腳步,回過身來,若有所思地眯眼:“你知道嗎,對于誠實的把情報吐露出來的人有兩種。第一,想從警方處得到從輕處罰的條件或者是為了尋求庇佑。”
秋代理美笑笑,不置可否。
“第二,從來沒想從這裏出去過的。”
短暫的沉寂。
“這是我的犯罪美學。”秋代理美第二次伸出手,握住桌上的玻璃杯,将其慢慢地移到自己面前,“‘假如罪行敗露就不必再茍延殘喘’,這是其中一條信條。”
“殺了這九名女性和拒絕親手除掉武內雄一也是你的美學裏面的其中的一條?”
“正是如此。”秋代理美将杯子放到嘴邊,一口飲盡杯中的水,液體順着她的喉管流進胃裏,有種火辣辣的感覺。
“太宰先生,您真的被騙到過嗎?”
那個時候您為什麽要叫住中原先生呢?又為什麽什麽都沒說就放走了對方呢?
這句話她說的很輕很輕,也不知道對方到底聽到沒有。對方風衣的衣角在審訊室的門後一閃而過。“哐當”一聲,門被重新關上。
這裏。
這是她對第三個問題的回答。
南木村在通道口擋住了太宰治。
他雙手環胸,理直氣壯地站在前方,好像在等待什麽。
真是不會挑時機。太宰治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拿出一支錄音筆遞過去,然後徑直繞過對方,風衣帶起一陣破風聲。
南木村寶貝的将錄音筆收好,這可是秋代理美完美的罪證。
“相澤他們還是沒有找到中原的消息!”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對着太宰治離去的背影大喊。
太宰治沒有回答。
古怪的家夥,南木村嘀咕。
這時其中一個警員忽然慌慌張張的從一邊竄上來:“南警官!大、大事不好了!秋代警官她她她她她......”
什麽?南木村懵然。
秋代理美死了。
她趴在桌上,雙手握住自己的喉嚨,雙眼痛苦地瞪大。她的嘴唇鮮紅,口裏有苦杏仁味。
是氰化物。
距一直守在玻璃外觀察的警員說,對方痙攣了好一陣子才口吐白沫身亡,其前沒有任何征兆。南木村拿起她剛剛飲用過的水杯,輕輕嗅了嗅內壁。
有同樣的味道。
這個杯子是他們事先準備的,肯定沒有任何問題,所以到底是什麽人、在什麽時候下的毒?
“會、會不會是太宰先生?”其中一個警員大膽的猜測,“只有他一個人和犯人接觸過!”
“你是笨蛋嗎!他進去時我們都搜過身,除了那只錄音筆什麽都沒帶怎麽下的毒!”南木村不悅地大吼,覺得自己手下的腦子都是裝飾用的。
可惡!哪裏出了問題!
中原中也就在秋代理美家,這幾乎就是肯定的。
太宰治加快了步伐,走出警局後立馬攔了一輛出租車。
喲,小哥,你的手受傷啦?跟女朋友吵架被打的吧?司機樂呵呵地發動油門,想上天果然是公平的,在給了這個男人一幅好看的皮相後又給了他個暴力的伴侶。
假如你能在五分鐘內趕到這個地點的話,我可以付你雙倍的車錢。太宰治的一句話即刻堵住了司機喋喋不休的嘴,車身像離弦的箭一樣在馬路上穿梭,引起一陣陣尖銳的鳴笛。
最後司機數着自己手上的零錢時,在後視鏡裏發現了一個白色的物件,他揉揉眼睛,轉過身子,果不其然在後座上放着一個白色小瓶子。
他探過去拿了過來,是剛才的客人落下的嗎?
瓶子上沒貼标簽,他擰開來一看,裏面也什麽也沒有,只不過有一些苦澀杏仁味彌漫出來。是用來裝杏仁的?但是普通人會用這麽小的瓶子裝嗎?
他撓撓後腦勺,然後把蓋子擰上,丢進了自己車上的垃圾袋裏面。
恥辱。
中原中也頸部被秋代理美刺入針管的時候滿腦子都是這個詞。他第二次落入敵人的拳套了。
【沒有力量的人,會死。】
所以他現在要因為他的無能而喪命了嗎?
耳邊傳來劃開水面的聲音,手上與腳上的禁锢被解開,從冰冷的窖窟中被拉出,水珠順着皮膚滑落,空氣卻遲遲進入不到肺部。
好痛苦......
身上的馬甲被扯開,彈開的扣子在瓷磚上跳躍,發出清脆的聲響。額發被冰涼的指尖挑開,下颚被輕輕擡起。
一個柔軟的物體貼上嘴唇,帶着他亟需的空氣和對方特有的氣息,催動全身冷得幾乎停滞的血液重新流動起來。
他聽到一陣咳嗽聲,那是來自于他自己的,再次有幸與氧氣相依為命的證明。
“真是的,我都沒成功的事情怎麽可能讓你先去幹啊。”熟悉的、令人讨厭得牙癢的聲音。中原中也趴在地上劇烈的咳嗽着,沾着水露粘合在一起的眼皮一點點地睜開,果不其然看見太宰治那個家夥蹲在自己的面前。
“一切都結束了,中也。”太宰治丢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但是細細想起來也不覺得突兀。
中原中也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也有很多事情想要做,但最後他只是躺在地上用手背遮住眼簾,脫力地吐露出兩個字:
“是嗎?”
這樣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