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白是被手機吵醒的。
拿起來瞧了一眼,淩晨三點半。
昨天晚上被杜宇生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罵完了他倒是輕快了,小白倒睡不着了。迷迷糊糊差不多淩晨一兩點才睡着,剛眯了沒倆小時,又被這個電話吵醒。
瞧了眼,還是杜宇生打過來的。
小白心想真奇了怪了,他就不睡覺嗎?屬貓頭鷹的啊。
心裏曹尼瑪,嘴巴上還得和顏悅色。
“宇哥,有事?”
杜宇生那邊似乎還在路上,小白聽着裏面有車喇叭的鳴笛。
“一個事兒,我剛剛在黎曜的家裏看見了疑似羅大亨別墅的鑰匙,你查一下他的資産和銀行賬戶。”
“……宇哥,這才三點。”小白提醒了一句。
杜宇生在電話裏笑道:“可不是嘛,才三點,你八點上班的時候給我就行,我不着急要。”
小白都快被氣笑了“宇哥,您真體恤下屬。”
這是個諷刺句,誰知道杜宇生在那邊爽朗的笑了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小白真是笑都笑不出來了,挂了電話罵了句應該個屁。
誰叫自己命好,攤上一貓頭鷹轉世呢。
案發的第三天早上,杜宇生把腳搭在前面的茶幾上,深深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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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點事想不通。
泡第二杯茶的時候,小白從外面滿頭大汗的跑進來。
“宇哥,你那天在醫院電話裏說的,他們去查了,管家那天晚上的确在藥店出現過,而且在他家的垃圾桶裏發現了當天購物的小票,買的就是和羅大亨死前服用的同一款感冒藥,也在他家裏發現了那瓶藥。”
小白擦了擦臉上滑落的汗珠。
眯起眼睛對着小白笑“管家這麽粗心大意,小票都不知道處理掉?”
小白點點頭“也查了羅大亨生前的資産分配情況,羅太太只占其中的百分之五。而且,這份資産分配,他們在管家的家裏發現了複刻版。”
百分之五?
“……這特麽也太黑了吧,同床共枕的老伴兒,到頭來就給人家百分之五。傷感情啊。”杜宇生搖搖頭道:“除了羅太太之外……大部分給了誰。”
小白翻了翻手裏的資料“大部分除了公益事業之外,給了他的私生子羅陽。”
羅陽?杜宇生有印象,羅大亨死的當晚,羅陽也來見過他。
“這份資産聲明羅太太知情嗎?”
小白搖搖頭“羅大亨的律師說,除了羅大亨本人之外,這份誰也不知道。”
“那管家是怎麽知道的?”杜宇生摸了摸下巴,腦子裏捋出一條線來。
管家不知道用什麽渠道得知羅太太的財産分配情況,心裏有怨,再加上他和羅太太這層複雜的關系,想必平時生活中也看羅大亨不順眼。然後去藥店買了藥,利用自己的身份便利,偷換了羅大亨的硝酸甘油。
“……可是羅大亨是死于服食過量。”秦衍接話道:“這不前後矛盾嗎?”
杜宇生從鼻子眼兒裏發出一聲哼來,有氣無力的擺擺手。
“審審不就知道了。”歪頭看着小白道:“人帶回來了嗎?”
杜宇生打發小白去審,自己坐在辦公室裏愣神。
昨天晚上回了家之後,腦子裏像是過電影一樣亂糟糟,杜宇生有些疲倦,靠在沙發上了無生氣,腦子裏有些空,也不知道哪根筋搭上了,杜宇生又想起了一個人來。
黎曜。
他這個人很奇怪,從第一眼見他開始,杜宇生就覺得這個人有事瞞着。審過之後就覺得更奇怪。
并不是平白無故的懷疑,能知道硝酸甘油除了治病還能殺人的,除了經常服用的羅大亨本人,這個人應該有少許的醫學背景,另外,那張寫着對照實驗的紙條,杜宇生去研究過,紙條的大小不是常見的,需要裁剪,而這個人裁剪的非常細,水平筆直不說,就連邊上該有的紙屑毛邊都沒有,四方形疊的也規整,所以,杜宇生覺着,這個人生活中也很嚴謹,很細心。捋着這條線走下去,怎麽想怎麽是黎曜有問題,可偏偏這人都用一些無法辯白的謊話撐着。
就好比一個人臉上寫着我有問題你快來查我。
“……你覺着管家是兇手嗎?”
辦公室裏冷不丁的一句話,杜宇生這會兒才意識到秦衍還沒有走。
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杜宇生搖搖頭。
“他長得就不聰明。”他道:“一個連小票都不知道處理的人……”
秦衍點點頭“所以你現在什麽看法。”
杜宇生搭在茶幾上的腳終于落了地,茶杯中的水早就已經冰涼,可他還是拿着在手裏看着裏面的水轉圈圈形成一個漩渦,秦衍握住他的手腕,加了點熱水給他。
“我現在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杜宇生把茶杯放到一邊道:“就像我之前說的,他死之前見過的三個人和他死亡的時間相差太遠,如果是這三個人當中的一個害了他,那為什麽隔了這麽久才發作。所以我想,只能是羅大亨自己主動的吃了藥,那他為什麽要自己毒死自己,也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羅大亨不知道自己吃的什麽。”
秦衍摸了摸下巴。
“所以現在的關鍵點就是兇手怎麽殺了人。”
杜宇生點點頭,說出了自己另一個猜想“而且很有可能兇手不是一個人。”
快到下午兩點的時候,小白才從審訊室裏出來,他的頭上帶着點汗珠,剛從下面調上來,即便有點經驗,難免會緊張。
“管家承認了和羅太太有私情。”小白道:“也承認羅大亨死前替換的感冒藥是他做的。他就是不滿意羅大亨給羅太太那百分之五,腦子呢又不靈光,想出這麽個蠢辦法。但是他并不承認服食硝酸甘油過量這件事,看樣子,他好像并不知道這東西還能殺人。”
和杜宇生想的一樣。
“他是被人頂包了。”
小白點點頭“他還透露了一個線索,那個私生子羅陽和羅大亨的關系很不好,他總是來找他爸要錢,兩個人在一塊就吵架,而且好像還挺不孝順的,管家在裏面沒少罵這個不孝子。我就很奇怪,你說不喜歡,還給他分這麽多錢。”
不喜歡,還分錢給他。
杜宇生突然代入了自己,杜老爺子就頂瞧不上自己這身皮,見一次罵一次,但,零花錢從來沒少過。難道這個羅大亨還是個慈父?
“這個羅陽現在在哪兒?”
小白道:“那天他見了羅大亨之後就去了國外,好像是給他爸處理什麽業務,現在知道他爸死了,正往回趕呢。”
杜宇生笑道:“回來就變成了億萬富翁。”想了想,他加了一句道:“那個黎曜呢,你問了沒有。”
小白點點頭“管家說,黎曜是個很負責的醫生,話不多,除了日常的工作之外,很少從他的嘴裏聽到別的交流。”知道杜宇生還要問,小白立刻又接話“黎曜銀行那我還在查,快有結果了。”
“成。”杜宇生吩咐小白道:“你帶幾個人盯着那個羅陽,等他回來了,就先找機會問幾句話看看他什麽反應。”
快下班的時候杜宇生去了趟法醫室,想叫着秦衍回來探讨下案情,等進去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是他下班的時間。
秦衍的法醫室又名局裏的殡儀館,一進門就冷嗖嗖的風往胸口裏灌,來之前杜宇生有心裏準備,可開燈時候還是被旁邊櫃子上的各種标本吓了一跳。有時候杜宇生就琢磨,秦衍都把這些玩意放飯桌子上,也不怕哪天吃混了。
他的抽屜裏,放着幾張羅大亨的屍檢照片,杜宇生拿出來翻看着。
有時候覺着秦衍就和集郵似得,開膛破肚的東西也往抽屜裏放。
翻到最後兩張,杜宇生停下了動作。
是羅大亨的大拇指。
杜宇生記得,案發現場的時候,羅大亨的大拇指有黑色疑似碳粉的東西。
這個碳粉杜宇生也沒想明白,難道真的是臨死前死死的握住硝酸甘油導致标簽拓在了拇指上嗎?
既然秦衍下班了,杜宇生也不打算叫他回來,最近羅大亨的事犯不着誰都在這耗着。
從局裏出來,外面已經黑了天。一入深秋,天兒就黑的很快,杜宇生擡頭看看天上的星星,吸了吸鼻子。他的車停在地下停車場,杜宇生不經常開車,他有時候脾氣犯上來看誰都不順眼,就喜歡和出租車飙車,人家過個紅綠燈吧,杜宇生也喜歡沖在人家前頭搶。
把安全帶系好,正準備出發,手邊的手機響了。
杜宇生低頭瞧了眼,他親愛的母親打來的電話。
他這人有一點好,孝順。
毫不猶豫的接起電話來,先是聽了自己母親的一通數落,類似于你都多久不回家看一眼相似的話,杜宇生不敢回嘴,只能低着頭嗯嗯啊啊的答應着。
不過到底是親兒子,杜太太罵了幾句氣消了。
“周末想吃什麽,我叫人給你做。”
老太太變臉很快,杜宇生一時半刻接受不了,手在安全帶上來來回回摩擦,憋不出一個字兒來。
杜太太那邊冷笑聲道:“三腳踹不出一個屁來。我讓他們看着弄吧。”
“啊,行。”
難得也有杜宇生慫蛋的時候。
臨挂電話,杜宇生喊住老太太。
“內個……咱家就我一個兒子是吧?”杜宇生想了想加了半句道:“沒有什麽家庭倫理劇的那種,半路還有個弟弟哥哥之類的吧?”
“我說杜宇生你沒事兒瞎琢磨什麽呢。”老太太似乎在打麻将,聽着手機裏面傳來一聲糊了“我和你爸都這個年紀了,你還指望我倆給你生二胎呢?”
“不了不了。”杜宇生趕緊搖頭“錢不夠分,算了算了。”
挂了電話,杜宇生的耳根子終于清靜了。
老太太的親情之罵有時候讓他醍醐灌醒,杜宇生覺着剛剛有些犯渾的腦子這些都清醒了。打開導航開始看着今天的路況,今兒主幹道修路,東邊一直有些堵,沒轍,只得繞遠開過去。
原本以為繞遠能清靜點,沒成想還是堵的不行,路上耽誤的時間比平時多了一倍。
杜老爺子家是把頭第一家,杜宇生路過的時候連忙踩着油門過去,生怕被自己的母親從窗戶裏發現沖出來當着衆位富太太的面來個罵。
羅大亨的別墅周圍被拉了警戒線,車燈遠遠的照過去泛出綠色的光來。那地兒沒法停車,杜宇生只能把車停在前面,自己走過去。停車的時候,邊上就是一輛白色的賓利,杜宇生撓撓頭,看着這輛車愣神。
人民生活水平真是越來越好了。怪不得新聞天天播什麽GDP蹭蹭上漲,從開車進來,這都第幾個賓利了。
好巧不巧,賓利車上有人,杜宇生正在邊上站着,然後就看見了黎曜從車裏走下來。
他穿着件深色的長款大衣,他的個子很高,穿着大衣更顯筆挺。大衣自然敞開着,裏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黎曜的穿着很單調,沒有任何多餘的贅述,看着卻很讓人舒服。似乎是忘了某樣東西,杜宇生看見他從車裏取了幾本書出來。
“喲,黎醫生?”
黎曜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很自然的回頭。
杜宇生筆直的站在自己的車旁邊,帶着笑意看着他。
這會兒杜宇生有點懊惱,早知道把自己那輛保時捷開來了,這,十手老爺車和賓利一比,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果不其然,黎曜向他這邊看了看。
“杜副隊的車還真別致。”
杜宇生有點尴尬,撓撓頭慌亂的解釋道:“……容易混,這樣,好認。”
黎曜抿着嘴笑“是好找。”
黑色的車體上有一扇灰色的車門,兩側的車燈因為不好配件,被杜宇生拿橙色的筆在上面塗了橙,以假亂真,好在兩側的車燈不經常開。本來不是什麽惹人注意的事,杜宇生發現黎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車燈上。
杜宇生輕咳聲道“都這麽晚了,黎醫生怎麽到這兒來了?又是哪家的私人醫生?”
黎曜搖頭道:“不是。我這裏還有點東西沒搬完。”
“搬?”
杜宇生覺着自己的腦袋開始呼呼作響,昨天晚上确實聽黎曜說剛搬進那邊的小區不久。
“……你原來住這兒?”
“也不算是住吧,我不常來。”黎曜回想一會道:“一年裏也來不了幾次,存了點東西這次一并都搬過去。”
一個小大夫,能開賓利,還能買得起別墅。
杜宇生冷笑了聲“死了的羅大亨也住這片。”
黎曜并沒有惱,微微提起頭。
“我聽說杜副隊的父親也在這邊住。”
是把鈍刀子,杜宇生對他又多了一重了解。
黎曜手裏拿了兩本書,上面不止一頁做了标記。
“手裏的書我能看看嗎?”
黎曜看着杜宇生“以什麽身份?警察?”
“你要這麽想也行。”
黎曜沒有拒絕,把手裏的書遞給杜宇生。
其實醫學用書杜宇生看不懂,裏面的詞彙又長又拗口,以前在秦衍那就看過。黎曜的書上面筆記很少,幾乎沒有劃過的痕跡,做标記的幾頁很容易被人翻到,硝酸甘油的臨床應用。
杜宇生擡起頭看了看黎曜“那天晚上,你到底做過什麽?”
黎曜嘆了口氣“警察局的話我不想再重複一遍。”
“那你知道羅陽嗎?”
黎曜想了一會“他是羅大亨的私生子,見過幾次,但是羅先生的家裏事我不了解。不過,我想起來有一件事,不知道對你們有沒有幫助,羅先生這幾個月哮喘非常嚴重。”
“嚴重到什麽程度?”
“嚴重到,短時間吸入大量的粉塵就會誘發。”黎曜細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杜副隊,我和羅先生的案子沒有關系,私闖我家,套我的話,調查我都好,但是有一點,你把所有的精力放在我身上,只會毫無收獲。”
杜宇生突然笑了。
“我也是真心的希望,這件事和你無關。”
杜宇生借着燈光看見黎曜一直以來毫無波瀾的眼睛裏多了一點不可置信的色彩,他低着頭咧開嘴角笑了笑。杜宇生撒過很多謊,說過很多假話,可是這句話,是發自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