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黎曜的車停在另一個停車場裏,這裏面的車都是挂在別人名下的,黎曜平時很少開。車的後備箱裏常年放着兩個大背包和一個工具箱,包裏放着的都是野外生存的裝備和食物,不過它們很久沒有更新過了,水還好,食物都過期了也不好說,好在今天要去的地方不用那麽久。
臨走之前,黎曜下車擡頭看了看自己卧室的窗戶,那裏開着一個小夜燈,亮着非常微弱的燈光,黎曜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莊浩坐在車裏,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黎曜叫了他一聲。
“對表。”黎曜道。
莊浩愣了愣,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鐘表點點頭。
“我和碼頭的人說好了,用不了多長時間。”
黎曜沒吭聲,又看了一眼那扇窗戶,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莊浩嘆口氣提醒道:“你放心他一個人?”
黎曜發動車子,道:“我明早九點要接班,我們得在那之前趕回來。別浪費時間。”
莊浩眨巴眨巴眼睛點點頭。
和景墨比起來,黎曜這個哥哥就沉穩很多。他平時話不多,有時候還會給你一種好說話的錯覺,但莊浩知道,黎曜不比景墨遜色。他當時怎麽回的國莊浩也是略有耳聞。
當年的那場賭局,黎曜是被輸掉的那個。
按理來說,被輸掉的往往應該是最難過的,這個難過指的是生活。畢竟被當做籌碼輸給別人,寄人籬下的日子沒那麽好過。雖然黎曜現在看着日子過得還不錯,怎麽熬過來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景墨呢,明明是被好運眷顧,留下的那個孩子,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莊浩不懂,為什麽好好的一副牌被他打成這樣,到底在景墨的身上發生了什麽。
看着黎曜專注開車的側臉,莊浩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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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宇生六點左右就會醒過來,你交班的時間是九點。”莊浩伸出兩個指頭來,道:“他醒了你不在,你怎麽和他解釋這幾個小時。”
“他不會知道的。”黎曜轉過頭看着莊浩,道:“既然他不知道,我也不用和他解釋。”
莊浩沒聽明白,但也沒有繼續追問。黎曜既然說出口,他做的事就有把握。
黎曜的車開的飛快,幾乎在違章的臨界值上徘徊,兩個人開到約定碼頭的時候莊浩看了眼表,從出門到現在,加上深夜一路暢通無阻,算下來才過了不到四十分鐘。
黎曜把車停好,把後備箱的工具箱扔給莊浩。
碼頭上莊浩約好的人正蹲在拐角,他帶着黑色的帽子,身上穿的都是碼頭上工人常見的裝扮。
這是個半私人的碼頭,平時處于荒廢的狀态,所以周邊設施都很破舊。
那人嘴巴裏叼着一直劣質香煙,看着莊浩帶人過來忙站起來,走到莊浩邊上,嘴巴裏還罵罵咧咧。
“怎麽他媽這麽晚。”他把香煙扔在地上道:“我都是按分鐘計費,遲了十分鐘,你自己算吧。”
莊浩的脾氣沒那麽好,一直在那個圈子裏混,身上戾氣重的很,也跟着罵了一句,道:“坐地起價?我看你是活夠了,也不照照鏡子瞧瞧你他媽和誰談價錢呢。”
說着話,莊浩還覺得不夠,揮着拳頭就要在人家身上使勁。
那人倒也不躲,生生挨了一下。
擡起頭笑道:“莊浩,你惹事了是吧,我眼睛不瞎,看的出來。今兒還有一人跟我打聽你,我按你說的,說你坐船出海了,夠意思了。我把話放這兒,要麽錢到位,要麽你們哪兒涼快哪兒去,我這趟船,你搭不上。”
真尼瑪是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莊浩作勢揮舞着拳頭,黎曜突然攔住他。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黎曜把一張卡交到那人手裏,握着卡的一邊,道:“這張卡裏的錢足夠你跑這一趟,但是我話說在前面,你要是敢露一個字,我就把這些都換成紙錢燒給你。”
他說話的方式和莊浩差很多,都是規矩的字眼,可在碼頭工人聽來這些字疊加起來哪個字都不好惹。
規規矩矩收了卡,把它踹在自己的兜裏。
這個季節雖然人體感很冷,可水上的溫度達不到,從來都不結冰。環島之所以叫做環島,是因為它三面環島,把城市圍城了一個半圓,周圍島嶼衆多,大大小小散落的很多。大的,景色好的,都被開發成景區,住宅。小的,尤為偏僻的,幾乎無人問津,有的盜版地圖上都看不到。這些島嶼地處偏僻,開發商都不想在這裏浪費錢,久而久之一直荒廢着,也沒幾個人記得。
莊浩在船上打開了黎曜給自己的工具箱,裏面只有兩把鐵鏟。
鐵鏟都是嶄新的,上面的鎖扣很緊,莊浩拿起它們在手裏掂量掂量。
看着黎曜道:“我有時候覺着你什麽都知道。”
黎曜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心裏想着事,船走了很久也沒有時間概念,靠岸的時候黎曜反倒時間沒過多久。
囑咐船夫把船停好人不要下船。
黎曜和莊浩下了船。環島孤立又無人問津的島嶼很多,自己腳下的這個無疑是其中一個。島上似乎剛剛下過雨,地上的土還濕着,黎曜蹲下用拇指攆了攆地上的泥土,看來雨下的不大,泥土都沒有被完全浸濕。
擦了擦手指,黎曜指着前面的岔路,對莊浩道:“帶路吧。”
莊浩點點頭,把工具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走上了其中一條岔路口。
島嶼上來過的人不多,地上還沒有形成路,人都是從灌木從裏邁進去,不是有人帶着很難辨別方向。島嶼上空氣很濕潤,到處都是叫不出名字的樹木,黎曜開着手電筒一路照過去,除了飛着的蟲子就是植物。
下過雨,裏面的霧氣很重,再加上黑天莊浩似乎也走了很多的彎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地方。
和之前茂盛的灌木叢不一樣,這裏的灌木明顯稀疏了很多。
黎曜看着莊浩停下,把手電筒照向兩人之間的空地,指了指,道:“挖吧。”
莊浩點點頭,肩膀上的鐵鏟深深的插入了地面。
黎曜拿着手電筒照着地面,這種手電筒是野外專用的,光柱很遠很清晰續航持久,莊浩下去的每一鏟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黎曜蹲下和莊浩的視線平齊,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島嶼上沒有信號,手機也變成了磚塊。
黎曜只能一直看着莊浩的動作。
挖了很久,最先看見的是人的腓骨,然後是股骨,最後一鏟下去,黎曜看見了頭骨。
一個,兩個,三個。
腐爛的只剩下骨頭的,半腐爛的,你能在書上看到的形态,黎曜在這裏都看見了。
根據屍體的腐爛程度不同,他們身上的衣物也都不同程度的腐爛着,是個壯觀的景象。
無論是在醫院裏,還是在上學的時候,黎曜見過太多這樣的東西,可是還是第一次覺得這麽頭暈目眩。抛開其他不說,這三個人……,黎曜知道,景墨的的确确不能再回頭了。
莊浩在旁邊累的氣喘籲籲,黎曜完全不幫忙,自己累得夠嗆。
“就這些……”莊浩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景墨是個聰明人,他不從來不會親自動手,他會找一個中間人,那些中間人都是亡命之徒,身上已經背了很多人命,或者是剛剛出獄的殺人犯。而現在,這裏就是他的中間人們。”
黎曜關了手電筒。
“為什麽他們這麽聽他的話?”
“死亡游戲的代價。”
黎曜苦笑着搖搖頭。胸口酸澀的厲害,突然很想抽煙。
莊浩正準備把土重新的埋回去,黎曜重新打開手電筒看着他。
“當年的名單都在你那裏?”
莊浩鏟土的手頓了頓,睜大眼睛看着黎曜阻攔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麽,別淌進來。”
“來不及了。”黎曜道:“莊浩,這件事了結之後,你自己的結局你應該清楚。”黎曜走到莊浩的身邊,輕輕的提起他一邊的衣領,道:“死,要死的有價值。你要對得起自己。”
莊浩愣了愣,雙手握成拳頭悶哼着,一言不發的接着把土掩埋回原出。
屍體摻雜着布料漸漸的被土掩埋,黎曜看着地上有一塊反光的地方,他蹲下用手刨開了那塊土,然後就發現了被土掩埋的手表。手表很常見,很多人都會佩戴,可是這塊表,黎曜在杜宇生的手腕上見過。
莊浩看着黎曜手裏的手表緩緩的直起腰。
“你認識?”
黎曜點點頭“這塊表一共就只有兩塊,杜宇生都買下來了,一塊他自己留着,另一塊送給了他爸。”
莊浩陡然向後退了一步。
“……什麽意思?表是他爸的?那就說明……杜老爺在這兒?這三具屍體裏面有一具是杜……杜老爺子已經死了?”莊浩欲言又止,被自己這個推論驚到,但又很快的自我否定,搖搖頭,道:“可明明沒有人殺他……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回想起來,杜老爺子的新聞的确很久沒有在新聞上出現過,而關于老爺子的只字片語都是從杜宇生嘴裏知道的。如果這個人早就已經死了,莊浩越想越覺得心口發涼。
求助似得看着黎曜,後者把手表扔在了地上,示意把它也埋起來。
黎曜臉上的表情很耐人尋味,沒有過多的震驚,也沒有任何的傷感,就好像他早就預見到了一樣。
莊浩鏟了幾下,回頭看着黎曜道:“你說,杜宇生知道他爸死了這件事嗎?”
黎曜指了指地上的土。
“剛剛我發現,我們來之前這裏的土被翻新過。”黎曜示意莊浩手裏的動作別停,接着道:“你覺得誰來過?”
“杜……杜宇生?”
黎曜搖搖頭,給出了模棱兩可的答案。
“我不知道。”
黎曜看着頭頂的天空嘆了口氣。這個時間,家裏熟睡着的那個人應該還沒有醒,也許他承受的東西都壓在心底,睡着比醒着更痛苦,因為睡着會做夢,夢裏會夢到。
至于這個來過島嶼的局外人,黎曜希望不是杜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