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二缺一(9)
黎曜趕過去的時候,杜宇生正安靜地坐在車裏。
看樣子他已經在副駕駛坐了好一陣,他一動也沒有動,兩眼無神地看着擋風玻璃上摔下來的,已經沒有呼吸的男人。血已經漸漸凝固,幹涸,緊緊地粘附在擋風玻璃上。
杜宇生的手裏緊緊握着手機,上面顯示的是幾十個未接電話。
黎曜趕到的時候,他的手機仍舊響着。
好半天,他才看見杜宇生愣愣地接起電話來。
“許淵死了,殺人犯潛逃。”杜宇生笑了笑,對着電話裏的人道,“你們來吧,那個潛逃的人,他死了,現在在我這裏。”
黎曜停下車慢慢地靠近杜宇生。
走得近了,杜宇生仍舊沒有說一句話,像是沒看見黎曜一樣。
黎曜輕聲叫了他兩句,對方沒有回應。
沒有辦法,黎曜嘆了口氣,拉開司機位的車門坐了進去。
兩個人面前就是一個摔在車上的屍體,幾十分鐘前,這個人還活着,現在卻死在了這裏。黎曜看了看那具屍體,而後又看了看杜宇生,後者仍舊維持着那個姿勢。
還從來沒有見過杜宇生這種挫敗的樣子。
在黎曜眼裏,杜宇生一直都是那種執着,陽光的人,雖然煞筆,可是偶爾也有機靈的時候。而現在,杜宇生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安靜得像是一個雕像,安靜得像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黎曜坐了幾分鐘,杜宇生仍舊沒有什麽動靜。
眼前的屍體不能放任不理,黎曜只得掏出手機來,他想報警。
“不用了。”杜宇生輕聲道,“我報過警了……高速公路,他們沒那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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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憊至極的聲音,黎曜看了看杜宇生的臉,他仍舊沒有看着自己,似乎這個人的呼吸裏都透着疲憊。
“……杜宇生……”
黎曜輕聲叫着他的名字。
杜宇生愣了愣,突然笑了。
他看向黎曜。
“我終于明白了。”杜宇生轉過頭笑道,“我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對照實驗’,我也終于明白了,為什麽有的時候我覺得你不像你而像另外一個人,我現在明白了,因為你黎曜,就是有兩個人。你和他,除了實驗條件之外,其他的一模一樣。好多我之前想不通的事兒我都想通了,包括好多關于你解釋不通的事兒,我都想明白了。黎曜,你的心可真硬。”
像是再也忍不住般,杜宇生伸出拳頭狠狠地揍向了那張自己喜歡的臉蛋。
一拳接着一拳。
黎曜沒有反抗,硬生生地挨了這兩拳。
杜宇生下手毫不客氣,死死地把人抵在駕駛位上。
“我早就想這樣了。”杜宇生笑道,“我早就想這樣在你臉上打兩拳了。黎曜,我先開始和自己說,要是你敢騙我,我就把你宰了,可是真到了這時候,我倒是下不去手了。我這麽對你,你是怎麽對我的?啊?”
仍是不忍心,杜宇生看着黎曜的嘴角移開了視線,抽回自己壓在他脖子上的手臂。
像是挫敗般地,杜宇生無奈地搖着頭苦笑着。
“對不起。”
他聽見黎曜輕聲地說着。
杜宇生罵了句“擦”,把頭轉開,重重地拍在玻璃上。
黎曜伸出手想去觸碰杜宇生,卻又在觸及之時抽回了手,他看了看擋風玻璃上的人。
“你見過他了是麽?”
他當然指的是景墨。
杜宇生點點頭,長長地吐了口氣,道:“我覺着我應該見過他不止一面,他還問我,你們兩個是不是長得很像。”
黎曜皺眉歪着頭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道:“……他帶你過來的?”
點點頭,杜宇生累極地抹了把自己的臉道:“我以為那是你……”
再一次看見黎曜,杜宇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明明是一張自己第一次見到就十分喜歡的臉,明明是一個自己最想觸碰的人,為什麽現在他和自己這麽近,杜宇生卻感覺到看不透他,到底,自己被他耍了多久。
從一開始就是嗎?
景墨走後,杜宇生一直在回想,他想,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被黎曜兄弟倆耍着玩的。
不過,無論從什麽時候開始都好,有一句話杜宇生覺得自己說得很對。
“我的耐心只能讓我走到這兒了。”
“黎曜。”杜宇生轉過頭看着黎曜,道,“你們心裏是不是都把我當作煞筆來看?”
這幾天是連日豔陽高照之後的第一次降溫,最近氣溫總是忽冷忽熱,往往是前幾天還穿着呢子大衣,過了一晚就要換上厚重的羽絨服,上車的時候黎曜明明關緊了車門,可是這會兒還是能感覺到有風吹進來。
吹得人胸口都是涼的。
黎曜撓了撓自己的眉毛。
“我們倆,很小就分開了。”黎曜搖了搖頭,道,“甚至我一度以為他死了……”
“可以了。”
杜宇生看了看黎曜,笑道:“小時候有多麽痛苦的童年我不想聽,我一點都不關心他的心理轉變,我只關心你!黎曜,你還沒有回答我,你們是不是心裏都把我當作煞筆來看?覺得我喜歡你,所以你做任何事都可以不計後果,不顧及我對麽?從羅大亨開始,一直到現在的許淵,黎曜,你到底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你敢不敢一件一件地說出來?黎曜……”杜宇生伸出手指用力地點了點自己的胸口給黎曜看,“黎曜,你這裏面裝的是什麽?”
黎曜皺着眉,他不知道該怎麽和杜宇生說。
他曾經想過很多次有一天杜宇生知道真相之後會是什麽樣。
可是黎曜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麽快,這麽直接。
“照片上有七個人。”黎曜深吸了口氣,道,“和你想的一樣,景墨就是想把他們一個個地都殺掉,他恨那七個人,恨那七個人毀了他一輩子,但是景墨從來不會自己出頭去殺人,他會選一個中間人,利用這個中間人去殺掉他們,然後他再去殺掉這些中間人,這些中間人大都是出獄不久的重刑犯,或者是欠了高利貸付不起的,或者是身上有人命案子的人,都是一些案底一大堆,死了也無從查起的人,羅大亨并不是第一個案子,許淵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黎曜掏出手機看着那張合影。
“你收到的那條短信也是這樣,一到七七個數字,像是一個盒子,只有選中了它,你才知道裏面是什麽,也許是讓你去殺這張照片上的人,也許是間空房子,什麽都沒有。每一輪的錢都會翻倍,對于那些人來說,沒有人能抵抗住這種誘惑。人命和錢比起來什麽都不算,況且他們身上背着的人命也不止這一條。”
杜宇生紅着眼睛看着黎曜,手指不斷地敲擊在車窗上。
“……他是在殺人,這是殺人。”杜宇生強調道。
黎曜輕輕地笑了。
“其實,我真的一度以為他死了。”黎曜道,“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那會兒羅大亨死了,他生前的監控錄像裏,我出現在了那上面。你還給我看了監控錄像,那時候我就知道,監控錄像上的,不是我,而是他。那也是我長大之後第一次見到他。”
杜宇生重重地捶了捶面前的座椅。
“你就算有一萬個理由,他也是在殺人。”
黎曜看着杜宇生,一句解釋的話也沒有說。
杜宇生舔了舔嘴角,道:“我覺着自己就是一煞筆。黎曜,待會兒警察就來了,你想好怎麽說了麽?”
“……不能說。”
杜宇生愣了愣。
“不能說。”黎曜又重複了一次。
杜宇生道:“你弟弟在殺人。”
“你怎麽證明?”黎曜擡起頭看着杜宇生。
“……什麽怎麽證明?”杜宇生道,“你什麽意思?”
“你要怎麽證明景墨還活着?”
杜宇生被這個問題問得怔住,以至于有那麽幾秒鐘他什麽都沒有反應過來。
“你要怎麽證明他還活着?”黎曜重複道,“他在所有人的眼裏是一個死掉的人,一個不存在的人。”
“放屁!”杜宇生罵道,“我他媽剛剛還被他帶到這裏。”
“……如果你說謊呢?”黎曜道。
杜宇生突然蒙住了。
黎曜說的很對。
很多人都能看出來杜宇生對黎曜的意思,即便不知道那種意思,在外人看來,兩個人的關系也可以稱之為朋友。如果杜宇生現在和別人說黎曜有一個雙胞胎的弟弟,并且他們倆都是景文的兒子,抛開是景文的兒子不談,就單單是雙胞胎弟弟這件事,恐怕真的和黎曜想的一樣不會有幾個人相信。就像是你獨生子女多年,突然出來一個人和別人說你其實有個雙胞胎兄弟,并且這個雙胞胎兄弟還去殺人了一樣,這太胡鬧了。
“會有人認為你是為了包庇我,所以才憑空說出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黎曜指了指車內,道:“景墨是一個沒有生活軌跡的人,他用我的名字做了很多事。那天在停車場帶走你的車,你現在坐的車,甚至那天你和趙亮見面的那棟建了一半的居民樓,都是他用我的名字買下來的。你現在報警去實話實說只能有一個結果。”
杜宇生看了看黎曜,笑道:“這個結果就是你被帶走,而景墨仍舊逍遙自在。”
黎曜點點頭,道:“或者情況好點,大家知道了景墨,然後去找他。一年半載,或者更多,到最後呢?也許到他死你們都找不到他,景墨絕對有本事讓你們誰都找不到。”
杜宇生點燃了一支香煙。
借着香煙的煙氣看着黎曜,杜宇生突然覺着這種感覺不錯。
他看得出來,黎曜在示弱。
杜宇生笑了笑,道:“說了這麽多,黎曜,你是在求我麽?”
撓了撓頭,杜宇生懶洋洋地抽了一口香煙。
“或者我可以和他們說,這些事,就是你黎曜做的呢?”
黎曜愣了愣。
杜宇生接着道:“黎曜,你要和我說明白的事兒可不止這一件。我們好好聊聊。”
突然有些想念黎曜送給自己那把金色的手術刀,杜宇生歪着頭看着黎曜的胸口,不知道用那把刀可不可以在上面剜下塊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