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月間的葛嶺,特別冷。

遠山近樹都掩映在白蒙蒙的煙霧中,山頂樹尖,皚皚白雪,樹上老鴉展翅,抖落幾片雪花。北面林場種着成千上萬棵紅松銀杉,随着山巅下來的風和展翅撲騰的飛禽帶起來的動靜,輕搖着枝葉上的雪。

程洲穿着棉襖站在院子裏,正從抽井裏打水,俯身抓木桶把手的時候,兜裏震動起來,他抹了下手上的水滴,伸手在嘴邊哈了口氣讓手指靈活一點,才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接起來。

手機信號不好,喂了好久才傳出那麽一點聲響。

“程洲啊,吃飯了嗎?”

電話那頭是個大嗓門,程洲把手機偏了下,拿開一點:“你說呢,這都幾點了。”

下午的陽光很熱烈,投射在樹頂上稀疏的雪上面,一片白茫茫。

“我跟你說,這次是筆大生意,接好了今年都不用愁了,人馬上到,你注意着點招待。”老徐的大嗓門透過電波,雖然聽得模糊,但顯然興致勃勃。

程洲站在院子水井邊,呼氣成冰,望着遠山頂上一片皚皚白雪問:“怎麽注意?”

老徐說:“也不用太講究,我估摸着人家不需要咱幹涉太多,态度好點就行。”

“知道了。”

他挂了電話,進去換了件衣服,黑色夾克,裹着健壯有力的身體。冰天雪地裏,這樣的穿着未免顯得單薄,但他似乎不察覺冷。

藍天白雲,偶爾有黑點掠過。

壺莊大道上,一人一狗,站着等人。

不多時,零星幾個小孩玩雪的大道上就湧進來幾輛黑色漆車,浩浩蕩蕩,排衆而來。

程洲眯眼去看,車子速度漸漸放緩,停在老徐院子門口。一字排開,氣勢十足。

《雪城》劇組為了拍攝效果,特地實地取景在壺莊,相中這邊靠近山腳的大院子作為劇組落腳點——老徐所說的活兒就是這個事。

人陸陸續續下車,方塊盒子汽車在白茫茫平野上像芝麻粒兒。

宿憶從車上下來的時候,臉都快凍僵了,不強的寒風打着旋兒撲在她露在空氣中的臉上,卻跟刀刮似的。

銀裝素裹的世界,讓人眼前一亮。

前邊的兩輛車下來五個人,兩個中年男人,一個三十多歲女人,剩下兩個,裹着厚重棉衣,模樣比前頭下來三人要精致許多,正偏頭打量這地方。

程洲伸手:“程洲。”

嚴開伸手同他握住:“老徐有說吧。”

“說了,房間準備好了,東側的三間房間除外,其他的你們随便用。”

華晴掃視一通,這地方太冷,她一時沒适應,轉頭的時候,視線被正跟嚴開講話的男人吸引。

高鼻深眸,眉峰淩厲,乍一看怪冷淡。

察覺視線,程洲稍轉頭,沖她颔首。

“你就是這院子主人?”

程洲說:“算是。”

“這麽年輕?”華晴驚訝。

程洲淡笑了下。

宿憶正站着車邊看人,溫潤的褐色眸子顏色很淺,她扯了下手上黑色手套,重新戴嚴實。

許眉從車上下來,招呼前邊人開後備箱,坐在座位上,探着半個身子使喚。看宿憶站着沒動,問:“你杵着幹什麽?”

宿憶回頭,那雙眸子一轉,方才清冷的表情瞬間就生動起來:“看晴姐。”

許眉一臉鄙夷:“有什麽好看的。”

“人好看。”她嘴邊挂着笑。

壺莊雪下得勤,特別是冬春交接的時候,有時候晚上睡下,隔天起來外邊院子積雪到腳踝。冰天雪地,廣袤的土地白茫茫一片,遠處霧凇成林,在陽光下透着亮。

租用的地方是一家農家院,大且寬,院子圍着籬笆,三面的平房,一排排的房間,門口不知名的樹上綴着白色小花。

劇組人烏泱泱一群,堵在門口,好在這這院子大,裝得下。

院子挺幹淨,左邊角落壘着三角堆木柴,還有個小土竈。土竈旁邊的抽井邊拴着條田園犬,半米高,後勤小哥搬東西時不知道什麽東西掃到,突然就吠了起來。

華晴站在最前面,沒注意,被吠得一跳:“這怎麽還養狗?會不會咬人啊?”

大狗對着她,叫聲有增無減,吠得起勁。

宿憶饒有興趣看着華晴臉色不好,卻硬壓着不發作。

正想着她能憋到什麽時候,身後傳來制止聲。

“阿黃。”

那狗才嗚咽一聲立馬退回窩裏去。

程洲很高,站在一衆黑衣劇組人後邊,也不容忽視。他招手示意阿黃過來,手裏撈着條繩子,在抽井旁邊綁好了。

明明一衆電視裏紅得發紫的明星,在他面前似乎跟隔壁鄰居差不多。

華晴什麽也沒說,轉身去找房子了。這男人看着冷,見着他們也不露半分好奇,她不會浪費時間給好臉色。

宿憶落在劇組人後邊,正在打量綁繩子的一人一狗。

程洲起身回頭,剛好跟她對視上。

她穿着長到小腿的羽絨服,臉上帶着黑色口罩,露出的一雙眼睛,眼角微彎,溫順和氣。

程洲點了下頭。

宿憶問:“這狗咬人嗎?”

程洲看了眼阿黃:“一般不咬。”

“特殊情況呢?”宿憶藏在口罩後邊的嘴角似乎在笑,“我擔心惹到它。”

程洲拍了拍阿黃的狗腦袋:“不會。”

“哦。”宿憶說,“那挺好。”

聽着似乎有點遺憾,程洲以為是自己錯覺,忍不住瞥眼過去。

許眉在前邊喊人,宿憶拉着箱子過去了。門口車子引擎響,面包車停在院子門口,老徐穿着軍大衣從車上下來,“程洲。”

這件事是老徐主意,程洲只是當個交接的。他摸着阿黃腦袋,掃視一圈熙熙攘攘的院子,問:“需不需要我去大坤家湊合幾晚?”

老徐說:“不用,房間夠多,他們不都住的。況且人要租一個月,你還能到大坤那住一個月?”

程洲便沒堅持。

老徐又說:“那導演要到鹿坪山取景,讓找個當地的帶帶,我想着你對林場熟悉啊,問問你,去不去?”

他眼睛眯着,手指張開,對程洲比了個手掌。

程洲觑一眼:“五千?”

“五萬!”老徐樂死了,“食宿另算。

老徐是真高興,程洲這邊混了大半輩子,積蓄沒攢下多少,以後還怎麽娶媳婦。他想着程洲整天跑,覺得這五萬塊對他來說實在簡單,做主替他答應下來。

程洲望了那些人一圈,點頭:“行,看在五萬塊錢份上。”

老徐拍他肩膀,“找機會要下簽名,桂花女兒想要,昨天拉着我叮囑好幾次,特別是那個特別瘦的男明星。”

程洲頓一下,說:“我試試吧。”

大院子房間小,但卻多,老徐本來就是做來往驢友生意的。兩人一間,女孩先選。宿憶朝右邊過去,挺小一屋子,門口擺着幾個石凳子,牆角還種着花,乍一看環境挺好。她行李箱擱門口,掀開門簾進去裏面察看,房間很窄,也不大,好在環境不錯,木格子窗外能看見皚皚白雪的山頂。

正想喊許眉過來看看,一出門撞見華晴靠在石磨上打電話,瞥見宿憶,忙叫:“宿憶你忙嗎?”

宿憶站在臺階上:“不忙晴姐。”

“我書落車上了,你幫我拿一下好不好?”

院子裏劇組人來回走動,華晴的助理在幫她扛行李進來,來來往往,都有事可做。她站着确實挺閑。

“沒問題。”她說。

出了門才知道車都開走了。她杵在院子門口發愣,等半天才有人過來,一問,車都停院子後邊去了。又往後頭走。好容易找到車,車門卻鎖了。

宿憶:“……”

好在老天願意幫忙,沒讓她久等,小許剛巧過來拿東西,瞅見人問:“宿憶姐你怎麽在這?”

“小許,幫我開下門,晴姐落東西了。”

小許幫她開了車,“幹嘛讓你拿,找自己助理呗。”

宿憶上車翻了半天才找到華晴的書,回頭眼角彎彎,笑:“反正我也沒事。”

拿書回去的時候華晴的時候她正坐在床上按摩眼睛,床上鋪着褥子,助理已經在幫她整理東西。宿憶的行李箱被扔在房間門口。

“晴姐你書拿來了。”

“謝謝啊,放桌上就行。”華晴閉着眼。

宿憶問:“晴姐你住這屋啊?”

“給小付挑的,說這間不錯,怎麽了?”

宿憶笑:“沒什麽,那我先走了。”

“嗯。你趕緊去休息吧,坐一天車了。”

宿憶放下簾子出門,拉着行李箱去找別的房間。找了一通下來,不是住了男的就是導演組的。小許回來看見她還在轉悠,問:“怎麽還不進去休息啊?”

宿憶說:“小許,還有空房間嗎?”

“我不知道,你找找看。”

找到房間進去的時候許眉已經在收拾東西,瞧見她忙嚷:“你跑哪兒去了,我找你半天,房間都給人占了。”

她擱下箱子:“我幫晴姐拿書了。”

房間很小,逼仄,空氣還不好。許眉極度不滿意,但也沒辦法,輪不到她們挑。

她收東西的手停住,觑她:“呦。”

宿憶坐凳子上解釋:“晴姐讓拿,不能拒絕。”

“開玩笑呢,快收拾吧。”傻逼兮兮随便給人使喚,許眉冷笑一聲,整好東西,起身,“我先出去吃飯了。”

收拾完出去,盒飯已經領光了。

半夜餓得眼冒金星,炕又不熱,翻來覆去睡不着,宿憶下了床。

起身動靜挺大,許眉叨着讓她小聲點,她拿衣服的時候撞到木椅子,“喀吱”一聲,在安靜的夜裏很響。

許眉氣沖沖從床上騰起來:“你搞什麽啊?”

黑暗裏看不分明表情,宿憶說:“我上廁所。”

許眉叨罵着重新躺回去,她摸黑從包裏摸了什麽,開門出去。

雪夜凍人,黑暗的村莊裏零星點着幾盞路燈,薄雪飄着,落在地上馬上消失不見。

宿憶裹着棉衣蹲在臺階上,望着黑漆漆的院子。

程洲起夜經過,左四房間門口星光一閃一閃的。

他眯了眼去看。

房門口挂着小燈,昏暗的光下,宿憶兩指夾着煙,吸一口,悠悠吐出。青白的煙霧在燈下飄散開,對方一臉漠然,哪裏是白天好脾氣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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