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宿憶早看見人了,也沒吭聲。

程洲吹了聲口哨,阿黃扭頭看一眼,顧不上投食的宿憶,騰起來跑過去甩着尾巴圍他轉圈了。

宿憶冷眼看着。

程洲拍拍狗頭,再吹一聲,聲音清亮:“出去外頭。”

阿黃像聽懂人話一樣,四肢撲了下,扭頭鑽籬笆架溜走了。

“你幹嘛。”

程洲看都沒看,從她面前走過。

宿憶:“……”

這人還記得自己剛才甩臉色了。

宿憶抹了把長發,撐着膝蓋起身,“程隊長。”

“喂。”身後聲音已經不耐了,“那個誰。”

程洲要出大門。

“程洲。”

他停住,轉身問:“有事?”

宿憶要氣笑了:“你一個大男人還挺裝。”

程洲說:“你是女人,你不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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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憶啞口無言。

程洲話出口就後悔了,說這些做什麽,交淺言深了。扭頭要出門。

宿憶在後頭喊:“程隊長。”

程洲淡淡瞥一眼:“還有事。”

“房間有沒有辦法弄暖和一點。”她指指身後屋子。

“不是要換房間了?”剛還看她搬東西折騰。

宿憶彎唇,笑意卻很淡:“跟誰換啊?跟你啊。”

程洲微擰眉:“那剛才你搬什麽。”

宿憶無所謂:“許眉呢,華晴讓她過去一起住,我給打下手。”

程洲:“……”

他算是知道了,誰都沒她能耐,看不下還能面帶微笑給人搬東西。

“沒辦法。”程洲實話實說。

“哦。”

程洲多說一句:“問一問,總有人跟你換,畢竟女孩不抗凍。”

宿憶眨眼。

程洲知道她什麽意思,“別看我,我不能。”

宿憶還是看人。

他只好說:“我幫你想想法子。”

“謝謝。”宿憶笑眯眯的,“為了表示誠懇,我請你吃東西,你們這有什麽好玩的?我請。”

“沒有。”

宿憶說:“要不我查查?這好歹是個地方。”說着就掏手機。

這人就是聽不懂人話裏的拒絕是吧。

程洲問:“你朋友呢?找她,你找我做什麽。”

宿憶捏着手機望人:“他們去玩了。我剛好在房間裏呢,沒聽到,被落下了。要不我給錢,你捎我一程?”

中午的光線在她頭頂,在眼睫下投出一道陰影。雖然笑着,但透着落寞。

程洲木然的臉終于有點裂痕,盯了她一會兒,總算開口:“你想去哪裏?”出口之後又後悔,補一句:“但這兒真沒什麽好玩的……”

“滑雪場。”宿憶低落的小臉瞬間精神:“她們去滑雪場,在哪,我也要去。”

程洲:“……”

他進屋拿車鑰匙,出門開車,宿憶已經坐上副駕駛座了。

程洲低頭系安全帶,“說好了,我只捎你過去。”

“行。”宿憶說。

當然,承諾什麽的,對她來說就是一個擺設。

滑雪場還挺遠,半個多小時才到,車子停在外頭停車場。宿憶從車上下來,啧啧稱奇。

如果說壺莊聞言其一是雪,那第二就是這群山環繞的廣闊雪場。

林密雪厚,風景壯觀,地處葛嶺系支餘脈,遠遠望去,山腰上坐落着恢宏酒店,幾條飄帶狀的滑雪道穿過蓋着白雪的樹木,彎彎繞繞下來。

“還挺會玩。”宿憶淡淡說了句,回頭看程洲,“你不下來。”

程洲從車窗看她:“不了。”

宿憶不幹了:“你送我帶這?我碰見華晴她們怎麽辦?”

程洲耐着性子說:“碰見了就一起玩。”

宿憶嗤笑,“我跟在她們屁股後面來這,我面子往哪兒擱。”

程洲說:“那你還來?”

“我不得來,她們能玩,我怎麽就不能了?”

這是個腦袋有毛病的。

程洲發動車子要走,引擎聲響,宿憶直接堵在車前面。

他冷冷道:“不走開我碾過去了。”

“你試試。”宿憶挑眉。

程洲平靜道:“荒山野嶺,我碾過去也沒人知道。”

宿憶:“……”

“再随便找個林子扔了,不出兩小時就有東西來叼走。”

宿憶:“……”

程洲瞥她一眼,窗玻璃裏面的臉很是漠然,語氣冷淡,表情也冷淡:“走。”

宿憶張張嘴沒說出話,愣了兩秒,低頭退到一邊。

程洲重新發動車子,擦過宿憶身邊,餘光瞄過去,對方已經轉身走了,正在窗口詢問票價。

昂着頭,發絲在頰邊飄過,眼角下垂,看着像個被抛棄的小媳婦。

程洲:“……”

他握着方向盤,好半天沒緩過來。

真特麽糟心。

程洲“嗤”一聲熄了火,掉頭下車過去。

守着出票的小夥子認得他,眼睛一亮:“洲哥,你怎麽來了?”

宿憶回頭。

程洲:“來看看。”

宿憶扭頭去看他,嘴邊含笑:“我可什麽都沒說。”

程洲頭疼:“我也想玩,成吧。”

宿憶聳肩。

小夥子瞧着兩人認識,忙開口:“既然洲哥朋友,那就不用票了。”

程洲說:“別,給她算錢。”

宿憶盯他一眼。

小夥子只好出票找錢,宿憶兩指夾着票跟在程洲身後,走兩步想起來:“你怎麽不用票?就诓我呢?”

小夥子笑:“洲哥不用票的,有證。”

程洲已經進去,站在裏頭望她。

宿憶把票塞口袋裏,走過去仰頭看,打趣道:“這滑雪場你入股啦?不得了哦。”

方才的低落表情已經消失殆盡,兩眼放光。

程洲打斷她,轉身:“趕緊走。”

他真是瞎了眼了。

滑雪場的工作人員給拿了衣服,宿憶坐椅子上穿裝備,一邊把腳套滑雪板上鞋子裏。他們在半山腰,底下是條幾乎沒坡度的滑雪道,宿憶一邊低頭系帶子一邊沖程洲說:“你說華晴他們上哪兒了,這一路過來都沒碰到人。”

程洲問:“好了嗎?”

宿憶望他一眼:“跟你說話我怎麽就那麽難受呢。”

程洲說:“我也不輕松。”

“行了。”宿憶随便整了兩下起身,“我這簡直給自己找罪受……”

她戴着護目鏡,淡黃色鏡片裏映着程洲人影。

視線裏的男人瞥了她一眼,呼出氣,不耐煩拉了下褲腿,蹲身去。

宿憶“哎”了聲,就見程洲在幫她重新穿鞋子。

她把護目鏡摘下,支着滑雪杖,一低頭就看見對方硬紮紮的頭發。

“沒穿好嗎。”宿憶說。

“你這樣下去,半路就得甩飛。”

重新系牢穿穩程洲才起身,瞧着無異,才伸手推了她一下,“滑吧。”

滑雪板哧溜一下就蹿出去了。

“程洲!”

程洲兩步上前給人拉住,“你不會?”

宿憶小臉繃着,分明吓到,卻冷着臉觑他:“你真行,不樂意也別謀殺啊。”

“……”程洲無言片刻,“我知道你不會?一副沒什麽難得倒你的表情。”

宿憶白着臉:“扶我。”

程洲認命搭手。

她伸手抓着他胳膊支撐,衣服下邊的手臂硬邦邦的,像抓着一塊石頭,還是冰涼純粹的雪石。

她好半天沒動彈。

程洲睨她:“喂。”

宿憶給喊回神,轉臉看過去,又若無其事轉回來,指着給扔地上的另一只滑雪杖:“幫忙撿下。”

程洲又給她撿起來給她,“綁手腕上。”

宿憶接過綁好,杖是不掉了,但兩腿還是邁不開,像只凍壞的鹌鹑。

“腿分開。”

宿憶挪一點。

程洲:“你這縫兒這麽小,待會兒怎麽動。”

宿憶頓住,扭頭看他,眼神裏意味難明:“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我怎麽聽着有點不對勁。”

程洲剛開始沒注意,一琢磨,眉頭就擰起來了:“你還是女的嗎?”

“呵,說話的是我嗎?”

“我是讓腿張開點待會兒才好滑下去。”

宿憶斜眼瞅他。

程洲舔下牙齒:“随你。愛滑不滑。”

他走開了,宿憶支着兩光溜溜的杆子,腳底下的板子打滑,頓時一點安全感都沒有,“別走別走,這怎麽動。”

“随便動。”

“我不會摔死吧?還沒紅呢。”

程洲頓一下,“不會,頂多吃一嘴巴冰渣子。”

宿憶小幅度原地溜片刻,遲遲不敢動彈,程洲看得無趣,早知道狠心直接走人。他靠亭子裏躺椅上喝冰啤酒。

滑雪場工作室裏邊出來個大塊頭,瞧見程洲帶女孩來,樂道:“洲哥,帶妹子不一起練,光看着有什麽意思啊。”

程洲聞聲看去,又轉回來看宿憶磨蹭:“看着好玩。”

大塊頭拍拍桌子坐下:“不來兩下?好久沒過來了。”

程洲端手上啤酒喝一口,沁人心脾:“算了。”

宿憶終于動了,滑雪板出了平地,在坡道上剛滑沒兩厘米,宿憶就喊人了:“哎哎哎,那個誰,程洲,程隊長……”

她胡亂那杖紮雪地裏停止。

大塊頭樂了:“叫你呢。”

程洲不耐起身:“不滑走人,我沒空陪你浪費時間。”

宿憶裝沒聽到,腦袋藏帽子裏說:“教教呗。”

程洲睨她一眼,沒動。

宿憶說:“教一下怎麽滑,行嗎?程隊長。”

她斜着眼看人,放佛他要拒絕,手中滑雪杖就抽他身上了。

程洲視線投向遠處山巅,收回來,呼口氣,伸出手給她扶着:“雙板平行,腳尖向前……”

宿憶一邊挪着動,一邊閑話:“哎程隊,你會滑嗎?”

程洲:“……保持平衡,交換重心……”

宿憶扶着他胳膊慢吞吞滑:“看着像是會的,要不你滑兩下給我看看?”

程洲:“膝蓋前傾,收雪仗,讓身體重量帶你下滑……”

宿憶:“……”

她立定不動。

程洲擡頭看她:“不練了?”

宿憶冷着臉:“不想教就直說。”

程洲看着人,隔半秒,回答:“會滑。不想滑。”

宿憶好半天沒動,摘下護目鏡拿手上,一雙眸子盯着他:“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沒有。”

“不喜歡我?”

“不是。”

宿憶無言片刻,氣笑了:“那就是欲擒故縱,你想引起我的注意。”

“……”程洲說,“你想太多。”

宿憶說:“不想跟我打交道就直說,我不是那種熱臉貼人冷屁股的。”

程洲無言了,他恐怕不只一次表現過這個意思了,是誰腆着臉不厭其煩追上來的?現在倒是會說。

他也懶得說什麽,“你滑吧,我看着。”

宿憶側頭盯他片刻,擡下巴點下面:“你到下面去,我試試,萬一摔了你好接住我。”

程洲以為自己聽岔了:“什麽?”

宿憶一字一句道:“我怕摔傷,我不能受傷。”

程洲目光鎖着她,片刻,終于認了:“行。”

他下次再多事。

初級滑雪道本來就給初學者準備的,幾乎沒有坡度,周圍又有防護欄,危險系數基本為零。當然對于沒玩過的人來說,平穩的坡度都能半天邁不開腿。

程洲到底下,迎着光看宿憶:“快點。”

他耐心快到點了。

宿憶終于動了。

兩腳邁開,滑雪杖一撐,從平地下坡,速度慢慢增加,滑雪板蹿出去。

風,很涼,撲面而來,帶着深山寒意和更深處裏初融的春意。滑雪服獵獵而響,耳畔都是風。

宿憶覺得自己像在飛。

冰雪初融,世界雪白。

好像什麽也不在乎了。

胸腔吸入一口冰涼,宿憶從滑雪道上俯沖下來,随着滑雪板加速大喊:“啊啊啊啊啊!”

風從山頂來。

程洲背着光,周圍打了一圈光暈,看不清表情,但明顯不耐煩。

宿憶朝他過來,蓋得嚴實的滑雪帽下沒戴護目鏡的雙眼澄清透明,帶着笑意。

程洲一愣。

對方已經裹挾着寒氣撲到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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