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倒是會想。”程洲淡淡笑了下,也不知道是笑她還是笑自己。
她當然開玩笑,逗人而已。
程洲還沒說話她已經揣棉衣兜裏了,摸進口袋才想起來,身上這衣服可不是她的,衣服上沒香水味,只有洗衣粉的味道。
程洲穿回那件黑夾克,眉峰高,雙眸沉,正半側着臉。
宿憶黑衣服裹了半個身體,下巴攏在絨毛裏,擱在膝蓋上盯着程洲:“你給我拿的衣服?”
他拿出藥膏看說明,睫毛垂下,還挺長,沒回答她。
宿憶緩慢問,一字一句:“你為什麽給我拿衣服?”
“怕你凍死。”程洲頭都沒擡。
“……”看在人家好心幫忙的份上不計較,她問:“那你怎麽拿自己,不拿我的?”
“你衣服在哪?”
宿憶不氣餒:“早上沒看你穿這衣服,你什麽時候穿的?”
程洲從說明書裏擡頭,笑了下:“你想什麽?”
宿憶盯他半天:“沒想什麽。”
程洲雙眼黑且沉,透着笑意,卻像在取笑。
宿憶對視半天,熬不住,扭開臉。
“行了。”程洲把臉盆移她面前,“泡會兒吧,然後擦幹淨,藥膏抹好,別再受凍就沒事。”
交待完就要起身,宿憶忙問:“你不幫我?”
“剩下的你自己可以,沒凍傷。”程洲站起身,蓋住大片光線。
宿憶仰頭,一點不客氣:“我不可以。”
“不可以也沒辦法。”程洲沒管她,“我有事要離開一會兒,你自己處理吧。”
宿憶盯着人:“你去哪兒?”
程洲撩開簾子,覺得好笑了:“你還管我去哪兒?”
“關心你不可以嗎?”
程洲低頭睨她兩眼:“多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看她現在這倒黴樣好笑是吧。
程洲轉身離開。
宿憶抿唇,幽幽盯人走開的背影。
程洲走了沒兩步,隔了一秒,似乎想到什麽,又回過身。
宿憶正擰開管子擠藥膏出來呢,見他去而複返,沒好臉色:“做什麽又回來?”
手還青腫着,沒幾天是徹底好不了的,襯着黑色棉衣,看着更駭人了。疼倒是其次,如果沒上心随便折騰,憑現在的溫度,要廢掉也是可能。
程洲說:“你這手,再凍幾次,不殘也要廢了,最好安分點。”
宿憶目光幽幽:“你擔心我報複華晴啊?”
帳篷離場子有一段距離,人都聚集在那塊,沒人注意這裏。
程洲确實有這個念頭,憑她被使喚都能做出那樣事,現在又是扇巴掌又是被凍手的,保不準要折騰出什麽幺蛾子。
宿憶昂着頭,黑色棉衣帽子的絨毛掃在臉頰上,笑容冷淡:“你就是這麽看我的?”
程洲不說話,他怎麽看了?他就是提醒一句,聽不聽又關他什麽事。
“聽不聽随便你。”他也沒耐心解釋什麽。
宿憶臉只冷了兩秒又低落下去了,聲音悶着:“聽呗,幹嘛口氣這麽差。”
程洲半信半疑,又覺得她這表現奇怪,但沒放心上,只說:“這兩天下雨又下雪,雪都松了,別作死往高處去。”
宿憶望着他半晌,片刻後移開視線:“你都特意囑咐了,怎麽也不能不答應啊。”
合着他沒說的話是打算做什麽是吧。
程洲真是無語了。
他點了下頭,轉身走了。
走了好一段,宿憶那張口不對心的臉卻一直揮之不去。
真是……磕到腦子了。
宿憶默默給自己抹好藥,用繃帶包好。抹藥的時候痛得她龇牙咧嘴,一面氣憤程洲沒良心,一面對華晴恨得牙癢癢。
為防止碰水,她今天晚上連身體都沒法兒擦了。好在溫度低,三天不洗澡也不會難受。
宿憶吃了一嘴巴風,扭身拉了帳篷簾子躲進去,猜不出華晴到底是無意還是故意。
畢竟她掩藏的那麽好,脆生生一個美人兒,怎麽也不可能像她這麽惡毒背後使壞心眼吧。
人人都真善美,只有她惡毒婦。
宿憶想了半天想了一肚子氣,手又疼,又煩躁,打字躺倒在睡袋上,又開始胡思亂想。
想着想着,腦海裏就蹦出程洲那場面無表情的臉。
她一個挺子躍起來,愣神大半天。
**
程洲過去找嚴開,沒看見人,倒是先看見華晴了。旁邊臨時搭建的棚子裏,華晴正坐躺椅上,身上蓋着棉衣,手上抱着熱水袋,膝蓋上攤着劇本,一邊喝姜茶,一邊背臺詞。
程洲多看了兩眼,待遇倒還真挺有差別。
他轉頭找人,正在攝影機前看片子的是副導演,嚴開不知道上哪兒去了,他撈了旁邊經過的一個小哥問。
“嚴導?不清楚,剛還在呢,你有事找副導也成。”
程洲皺了下眉。
華晴聽見聲音,聞言看過來,一瞧見人馬上合上劇本過來了:“程隊,你找嚴導嗎?”
“嗯。”程洲說,“我離開一會兒,交代點事情。”
“你上哪兒去?”華晴問。
“有事。”程洲問,“嚴導不在?”
“剛還在的。”華晴說,哎了一聲,“找徐副導也可以的,我幫你叫。”
她轉身去叫人。
徐副導從機子前收回視線,看向程洲:“程隊有事情啊?”
“我要離開一會兒。”
“成,沒關系,你去吧。”
程洲說:“山上不比下面,你們注意着點。最好是不要使用大型機器,要用也別在這裏用,最重要的一點,沒我在,千萬不要擅自上山。”
林風意也正看視頻呢,笑道:“你放心吧,這還有兩場就差不多,等你回來我們都休息了。”
程洲點頭,轉向徐副導,點頭:“麻煩替我轉告下。”
徐副導表示知道。
程洲眉頭皺了下,徐正陽見他不放心,擺手道:“你盡管去。”
程洲要走,華晴扔下劇本就追上來了:“程隊。”
他停下。
華晴跑得有點喘,臉蛋紅撲撲的。
“別跑太快。”程洲說,“你身體一般,小心高反。”
他沒別的意思,純粹不想帶的人出事,華晴卻好似從這冷言叮囑裏覺出別的意思,笑意更甜:“好。你去哪兒啊?需要幫忙嗎?”
“我随便看看,一會兒就回來,不用麻煩。”
“你不用跟我客氣。”華晴看他,那雙眼睛水汪汪亮,很動人,“上次滑雪場那事,我怎麽謝你都不為過的。”
程洲“嗯”了聲,想到剛才,問:“林達之前過來找你?”
說到這人,華晴臉色就拉下來的:“嗯。”
“說什麽沒有?”
“沒。他只是過來跟我說上次冒犯了。”華晴一想到就堵着氣,眼神也涼了,“冒犯?他那叫冒犯,那殺人都可以原諒了。”
程洲皺眉。
察覺過來自己比喻不當,華晴忙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看不慣他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
好像最近碰到挺多這種人。
程洲扯了個笑,拉緊衣服,,說:“行,我知道了,以後你少跟他打交道就行。”
他轉身要走。
華晴:“那個,程……”
人已經走遠。
程洲拉鏈拉到頂,下巴藏在衣領裏,沿着林達之前離開的小路過去。
鹿坪山半山腰是密密麻麻的林場,樹葉能掉的都掉差不多了,但春季開始回暖,葉子也慢慢開始抽嫩充盈。
腳踩在雪地裏吱吱作響,寂靜的林間只有風吹的聲音。
程洲手揣在兜裏,雙眼凝着。
高處常有展翅老鴉抖落雪花,掉在地上,靜默無聲。
越往裏面進去,樹木越多,道路更小,雪鋪了滿山,更遠的林間,似乎隐藏着一雙雙虎視眈眈的眼睛。
程洲耳朵聽着聲音。
忽然,咔嚓一聲——
樹枝折斷的聲音。
他緊抿唇,雙眼如炬,往聲源處過去。
**
宿憶在帳篷裏坐了一個小時,身體回暖了才鑽出來。
許眉一聲寒氣撲過來,瞬間就打了個寒顫。
“呦,你這怎麽了?”許眉都不敢碰她,“這吓一跳的,還以為我怎麽你了。”
宿憶說:“不是,我好像有點感冒。”
“啊?感冒?”許眉瞪眼,“那晚上怎麽辦?”
宿憶茫然,想說她什麽時候這麽關心自己了。
“我們還睡一起呢!”許眉馬上道。
宿憶:“……”
她呵呵,低了下頭擡起來,又是一張笑臉:“就有點,我穿暖和些就沒事。”
許眉半信半疑。
宿憶覺得快裝不下去了,沒多解釋,往場子那邊過去。
許眉也覺得自己反應有點過度,追上來:“我給你倒杯姜茶?”
但又不能撕破臉,畢竟她算什麽人物,只能點頭,表示不在意。老遠就聽見這邊在辯論什麽,宿憶湊過去問:“在說什麽呀?”
林風意回頭看她一眼,裹着棉衣,跟蟬蛹一樣,他樂了:“你冷啊?”
“怕感冒。”
“其實我也覺得今天有點冷。”林風意說,“昨天半夜下雪,淩晨的時候還下雨了,難怪比前兩天凍人,不過再幾天就不冷了,溫度還升高了些……”
宿憶不想聽他天氣預報,打斷問:“嚴導在說什麽呢?”
“哦這事兒啊。”林風意聳聳肩,“我也不清楚,說是有個場景這邊老取不好,商量着改劇本呢。”
最好能給她多改幾個鏡頭。
宿憶默默想。
嚴開這邊商量不出結果,最後對着劇本看半天,拍板:“換個地方,這邊不夠大氣,沒那種感覺。”
編劇轉頭望了一圈白雪皚皚的雪山:“換地方的話這兒倒是能找到适合的。”
嚴開合上劇本,叫人:“程隊呢,讓過來下,我有事情找他商量。”
小許跑出去兩步又回來:“嚴導,程隊早上說有事要離開一陣子,這會兒人不在了。”
嚴開點頭表示知道,照着劇本又看半天,“你覺得上哪兒取景?”
編劇四處掃視一遍,目光定在更高處一片白色的雪地山崖邊:“那兒,我覺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