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靜止,唯有浩浩蕩蕩的白浪從山上翻湧下來。
千鈞一發間,一個黑影從林間蹿了出來,朝唐笑那邊去。
白色的雪地上,黑點明顯,身上衣服被風吹鼓起來,獵獵作響。
雪崩速度極快,只幾秒鐘就裹挾着雪霧翻湧而下,愈來愈靠近。劇組站在前面收東西的幾個後勤人員才像按了發條一樣,慌忙扔下手裏東西跑開。
“操,真雪崩!”
“唐姐還在上面呢……”
嚴開倏然起身,厲聲:“都往後面退!”
華晴臉色發白,慌忙後退間撞上林風意,擡頭去看,對方正站着不動,盯着唐笑那邊。
唐笑扭頭看着浩浩蕩蕩從遠處山脈上沖下來的雪浪,腳底下像灌了鉛,一步都邁不動。
雪霧間,一個男人沖了過來,抓着唐笑胳膊,冷臉斥道:“愣住幹嘛!走!”
手勁極大,唐笑感覺手腕都快斷了,卻被這痛感刺激了神經,腳步踉跄下,順着慣性跟着人跑。山崖離原定的場地有一段距離,劇組人匆匆後撤。
看見程洲,嚴開原本陰沉得可怕的臉色驟然松了下。
幾秒鐘的功夫,雪浪從山脈下來,席卷而過,然後堪堪在崖畔處停下。
原本十幾來米高的山崖已經被白雪覆蓋,緩緩停下的雪在地上堆出弧度。
程洲拽着唐笑停在雪堆五米處站定。
唐笑她腳一軟就要癱坐下去,程洲托着人胳膊把她拎起來,“沒事了。”
她臉色發白,嘴唇開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謝……”
程洲臉色也不好,但卻語氣很輕緩,安慰道:“虛驚一場,沒事了。這事是我的責任,不用謝我。”
唐笑低着臉,劇組裏沖過來好幾個人,華晴匆匆跟在後面。
程洲架着人也不管用,唐笑渾身力氣像被抽幹淨的一樣,直往下墜。一堆人圍着她問東問西,唐笑根本半句話都講不出來。
他手一拉,身體俯低,一抄胳膊把人背起來。
華晴看過去:“程隊?”
“吓到了,她帳篷在哪裏?”
小許走在前面帶路。
程洲把人背過去,宿憶就站在旁邊看着。
一夥人吓得夠嗆,嚴開臉色幾變,坐在椅子上,輕輕呼了口氣。她卻臉色平靜,一點不像其他看到這麽一幕的人。
程洲背人經過,往宿憶那邊瞟了一眼。
她撇開臉。
程洲收回視線,背穩了人過去,唐笑助理連忙掀簾子。
唐笑好像洩了力,縮在帳篷裏,手裏捧着林風意拿來的姜茶,有點愣。圍着噓寒問暖的衆人讓程洲趕開,留了兩個助理照顧。
華晴抿着唇:“唐笑,對不起,如果不是我……”
唐笑沒說話。
林風意撩着帳篷簾子,安慰:“好好休息,好在虛驚一場,平時拍戲也沒少吓,吊威亞十幾米摔下來斷肋骨的都有,晚上好好睡一覺,不怕。”
唐笑還是低着頭。
華晴還要再說什麽,讓林風意制止了。現在說什麽唐笑都聽不進去,吓懵神了,兩人只好先離開。
程洲站在帳篷外邊沒走。
高大的黑影落在雪地上,遮住不少光線。
唐笑緩慢偏了臉去看人。
程洲蹲在她面前:“吓到了?”
唐笑眼眶一紅。
程洲抿着唇,隔了一秒才出聲:“對不起。”
唐笑紅着眼睛看他。
程洲說:“是我的原因。”
雪崩過來,林間鳥都飛走了一大片。雖然只是個小雪崩,範圍不大,但這浩浩蕩蕩沖下來的氣勢,任誰都無法輕易接受,何況是一個人被留在上面。
“我沒囑咐好,怪我。”程洲說。
唐笑終于搖了搖頭,嘴唇動了動,“不……謝謝……”
如果程洲沒來,唐笑也是不會有事的;雪在靠近崖畔的時候就減了勢,剛好在唐笑原先站着的地方停下來。
其實看着吓人,但鹿坪山之外好幾個山脈,這邊的雪崩再大也不會造成什麽大規模危害,所以他才放心帶人上來。入春多雨水導致雪松,鼓風機這麽一震動才滑了下來。
但畢竟是個女孩子。
程洲拍了拍她的腦袋:“好好休息,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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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驚一場,看着可怖,但好在規模不大。
場子恢複熱鬧,人來人往有一搭沒一搭讨論着剛才那陣仗。确實吓人,如果真晚幾分鐘下來,至少要開着拖拉機來挖人了。還有人調笑道,這輩子算是親眼目睹了雪崩是什麽樣的了。
明明天氣冷得要命,徐正陽卻一身熱汗。
嚴開的臉色實在不能算好,雖然外拍比這更嚴重的意外都發生過,有演員演動作片的時候從幾十層高的大廈上摔下來,即使綁着安全繩,但那程度比這不知道要吓人多少倍,都沒見嚴開臉色這麽不好過。
徐正陽斟酌道:“嚴導,其實吧,小程有跟我說,但我那會兒有事下去,沒顧上說。後面回來我又覺得不是啥大事,也不高,小程只說不上山,又沒說其他……”
“我知道了。”嚴開出聲。
徐正陽停住。
宿憶靠在樹幹上,手揣兜裏,垂着視線,見許眉回來,問了一句:“唐笑姐還好吧。”
許眉正跟另外一個姑娘說話,聞聲轉頭:“還好,就是吓到了。”
她想了下,還是走了過來,說:“這次多虧你了,不然真要完了。”
宿憶擡頭望了眼推在崖臺上面的雪。沖擊過後,天氣陡然輕松不少,有幾只麻雀在雪堆上面跳着,俯首啄一下。
“不是我,帶隊的說的。”
許眉心有餘悸:“是,得虧了程隊了,那速度夠快,我們都愣住了,幸好他及時出現。”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話,許眉似乎忘記宿憶剛才的态度了。說話間,程洲從帳篷處返身回來,往嚴開那邊去。
兩人停住。
許眉裹緊衣服:“你說這事程隊要擔責任嗎?”
宿憶說:“不知道。”
許眉說:“這事又不怪程隊,反正也沒事,虛驚一場,而且我聽說程隊是有叮囑副導的,他自己沒說而已……”
宿憶吹風吹得頭疼,起身要走:“許眉我去休息下,頭疼。”
許眉點頭。
風雪一倒騰,溫度降了好幾個度。
早晨那場戲好像真的讓她有點感冒了,她渾身衣服蓋得嚴實,往帳篷過去。
擔不擔責任關她什麽事,最好另外找個人。
宿憶渾身都透着一股低氣壓,半張臉藏在領子裏,路過的人都沒人打招呼。
有以為她是吓到的;有看不上懶得說話了。
反正她一個人走到帳篷,沒聽到半句話。
翻了兩片感冒藥吃下,躺在睡袋裏睡了一覺,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
起床氣讓她感覺更不爽了,抓過手機一看,時間已經下午兩點。
宿憶餓着肚子,面無表情坐在帳篷裏發呆了好一陣,直到簾子給人掀開,驟亮的光晃了眼才醒神。
她眯着眼,皺着眉,一臉不快。
程洲端着個鍋,一手撩着簾,低頭看她:“醒了?”
宿憶沒回答,只皺眉道:“晃眼。”
程洲沒理會她,把簾子別好,從旁邊搬了兩張凳子過來,一張放鍋,一張坐着。
整個人跟堵牆似了,硬邦邦擋人面前。
程洲從口袋裏掏出一管藥,伸手去捉宿憶手,“換藥了沒。”
宿憶冷眼盯人:“你什麽意思。”
程洲抓手的動作停了半秒,還是伸過去了。
“道歉。”
宿憶手上綁着繃帶,他低着頭解開。繃帶上沾了些白色藥膏,透着淡淡的藥味。
手上看着沒早上那麽嚴重了,但還是腫着的。
程洲把繃帶扔帶過來塑料袋裏,大手捏過宿憶手指,擱在膝蓋上,一邊擰開自己帶來的藥膏,一邊說:“我來道歉。那些話是我沖動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別在意。”
宿憶笑了一聲,陰陽怪氣道:“你沒錯,我就是那種人,我可沒說,嚴導自己下來的……”
程洲擡眼看她,“好好說話。”
宿憶胸腔裏一股氣散不下去,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人。
程洲無奈,只好退一步:“是我說錯話了。”
宿憶垂下眼睛,“我就是這種人,你不早知道了。”
她那低眉斂目的模樣像收了爪子的小獸,讓程洲後悔用話傷了人了。他想回去那時候把嘴縫上,但話已經說出口了,覆水難收。
膠着間,外面有人來喊:“宿姐。”
小許看見程洲坐在這也有點驚訝,宿憶手指還擱在對方膝蓋上呢,好在也沒多想:“宿姐醒啦?”
“嗯。”
小許說:“嚴導讓你醒了過去找他一下。”
宿憶剛松開的眉頭又皺上:“找我?找我做什麽?”
總不能罵她吧。
小許說:“我也不知道,你整理好了就過去一趟。”
宿憶點頭。
待人走遠,她就要收回手。
程洲捏住手指不放。
宿憶擡頭盯人:“幹什麽。”
程洲說:“藥沒抹。”
宿憶不耐煩:“不抹了。”
她甩開手就要起身。
程洲給人拉下來,他力道大得驚人,低眸睨着她:“別犯病。”
宿憶給氣笑了:“你管我。”
程洲磨牙:“不就說了你兩句,至于嗎?劃人睡袋被我撞破了也沒見你這麽不淡定過,你想什麽呢?”
宿憶瞪着人。
“說你兩句就甩脾氣,你不是不在乎嗎?”程洲看着她。
是啊,她氣什麽。
宿憶愣了好半晌,終于不動了。
程洲擠出自己帶的藥膏,淡綠色固體,透着奇怪的藥草味,挺刺鼻。
他手掌大,指腹帶着細繭,抹在她細嫩的手背上,被凍得沒知覺的手居然給磨得有點癢。
宿憶低着眼睛看人,似乎給說懵了。
程洲頭發沒剃成板寸,細軟的短毛遮住視線,他垂着眼簾,專心致志。
膚色偏黑,唯獨耳朵旁邊的軟肉要淡一點,暴露在宿憶面前。
她有點想上手摸一下,還是忍住了。
程洲粗粝的指腹沿着手掌擦抹,力度很輕,讓她想起那天在小房間裏面的情形。
程洲擦藥空隙擡頭看了她一眼。
宿憶正在出神,冷不防跟他對視上,眼神有些散,有些軟,跟平時不一樣,帶着疑問看向他。
程洲頓了下,移開視線,繼續擦。
氣氛有點怪,宿憶半天憋出一句話:“這藥膏不是我那管。”
程洲默認搭話:“嗯,我找于嵘拿的。”
宿憶“哦”了聲,“于嵘誰?”
程洲說:“住對面院子那人。”
兩人從沒像這次這麽和諧聊過天,有種莫名暧昧的和諧。
好容易擦完,宿憶平白松了口氣,“謝謝。”
她起身要走,剛撐地上,又給人拉下來。
“又怎麽?”
程洲把旁邊凳子搬他面前:“你不是沒吃飯?吃吧。”
他掀了鍋蓋,香氣撲鼻而來,色香味俱全的泡面,上面卧着個雞蛋。
她忍不住咽口水,可多久沒吃過泡面了,但還是堅持道:“嚴導等我呢。”
“吃完再去能花多少時間?”
程洲把筷子遞給她。
宿憶手掌纏着繃帶要來接,半空中停住,擡眼看程洲:“我手剛抹了藥,你喂我?”
程洲看她兩秒。
宿憶剛想說開玩笑呢。
程洲竟然神差鬼使點了頭:“好。”
宿憶:“……”
她沒聽錯吧?
作者有話要說:
刨了個新坑,感興趣的小姐姐可以收藏一下,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