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程洲坐在橫着的樹幹上抽煙,屁股下墊着牛皮袋,他半低着頭,嘴邊火星子明明滅滅。
宿憶沒見過程洲抽煙,至少這幾天沒見過。
黑暗裏,對方輪廓更加明顯,像線條分明的山脈,沉穩,肅靜。程洲
側着臉,望着遠處黑漆漆的林子。
身後腳步聲傳來,踩在雪地上,嘎吱響。
程洲回頭看,映着身後燈火,宿憶臉上破天荒有些溫順。
她慢吞吞走過來,站在程洲跟前,昂着頭看他,不說話。
程洲低頭看她兩眼,碾滅只吸了兩口的香煙,裝進煙盒子裏。
鹿坪山一入夜,就萬籁寂靜,只有入眠的飛禽偶爾吱叫一聲,或者夜歸的鳥兒動一下樹梢,安靜、冰冷。
程洲把煙盒揣進兜裏,問:“找我有事?”
宿憶說:“沒事。”
程洲瞥她一眼,眼神裏似乎在問“那你過來添堵的?”。
宿憶假裝讀不懂他顯而易見的嫌棄,“我找你聊天的。”
程洲沒理他,轉回頭。
宿憶在身後喊:“喂,你拉我一把,我也要上去。”
程洲掃視了眼不過一米高的樹幹,“你不會自己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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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高。”宿憶說,“我上不去。”
程洲無情揭穿:“你昨天還蹲這刷牙。”
“哦。”宿憶一點也不尴尬,“我今天不行了。”
程洲淡笑了聲,似乎看穿她的念頭。
宿憶也不強迫,就那麽站着。
結果還是程洲先妥協,他轉身,伸了一只手。
這幾根樹幹放了些日子了,也許遺忘了,但常年在山上置放着,天寒地凍的,似乎也給凍固定了,穩得很。
宿憶伸手抓住程洲。
大約吹風久了,手掌冰涼的很,指腹細繭,握上去觸感明顯。
宿憶手在兜裏揣久了,溫溫熱熱的,貼在他手指上,抓住。
程洲恍了下。
宿憶借力,一腳踩在木頭上爬上來,手趁機在他掌心捏了下。
程洲:“……”
他抿着唇,好像全身神經都在手上這小小的方寸之間。
宿憶爬上來,居高臨下站着,低頭看他。
程洲跟她對視一秒,要收手。
宿憶沒放。
程洲看她。
宿憶手指圈着程洲,說:“你手真黑。”
她手嫩,又白,對比明顯。
程洲放手抽出,甩了她手背一下:“就你白。”
力度不大,有點麻,宿憶笑着把手踹回兜裏,坐他旁邊,“你喜歡白一點還是黑一點?”
程洲嘴角掩着一抹笑,挺淡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就回答了:“白。”
“像我這樣的?”
程洲故意嘲弄似看她一眼:“你可不算白。”
她瞪一眼,“華晴是不是比我白?”
程洲挺誠實點頭:“也比你好看。”
這人故意的吧。
宿憶氣得牙癢癢,恨不得咬他一口,但對方一臉平靜,明顯就是逗她玩的。
宿憶手肘撞了他胳膊一下,“喂。”
程洲:“說。”
宿憶問:“今天為什麽說那些話?”
程洲:“哪些?”
宿憶:“你知道我指什麽。”
程洲撕了片樹皮,在手裏疊着:“随口一說而已,你不用在意。”
“是嗎。”宿憶看他。
“嗯。”
宿憶說:“可我必須要紅的。”
她擡頭,望着天空。
上面綴着幾顆星星,亮度很淡,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人總是要有追求的,管它最後怎樣。”
她側臉安靜,沒有平日的故意裝弄。
程洲看了片刻。
宿憶扭頭看他,正好看進他眼睛裏,“你呢,你有打算做的事情嗎?”
程洲移開視線,也跟着看向遠處,“沒有。”
宿憶說:“你剛剛是不是在看我。”
“……”程洲把手裏疊成方塊的樹皮彈飛出去,“嗯。”
宿憶問:“你看我幹什麽?”
“……”
他擡手蹭了下鼻子,面容淡定:“随便看看。”
宿憶目光緩緩落下,停在程洲側臉上。
她想,大概是風雪裏待久了,他身上有一種冰涼的感覺,跟她平時見過的男人不同,冷淡、自制、清醒;但內裏又是感性、溫熱、柔軟的。
很矛盾,但并不沖突。
她似乎有些看癡迷了,程洲回過頭的時候沒反應,兩人在夜風裏對視。
眼睛裏有無邊無際的廣袤雪山,也有眼前觸手可及的對面人。
宿憶突然問:“你身邊有女人嗎?”
程洲眼睛眯了下,望着她黑色的眼睛,隔了半秒回答:“沒有。”
“哦。”宿憶說,“我也沒有。”
程洲沒回答。
宿憶自顧自說道:“好巧。”
程洲沒吭聲,她已經轉移回原來話題,拽緊了衣服問:“剛你還沒回答我呢。”
程洲咬了下後槽牙,“什麽。”
“夢想啊,你有沒有想努力做的事?”宿憶給自己的做法笑出聲,“這詞真酸。”
“沒有。”
“怎麽沒有。”
程洲哂笑一下,“一定要有的話,那就長命百歲吧。”
兩人靠得很近,夜風把宿憶身上的味道吹散,蹿進鼻子裏。
宿憶覺得今晚的感覺很好,好像好幾白年沒有這樣過了。
就是缺少一根煙。
她撞了下撞程洲的肩膀:“拿出來。”
“什麽?”
“煙。我看見了。”
程洲眼神裏帶着不贊同,“抽什麽煙。”
宿憶幽幽瞥去一眼。
程洲只好掏出來。
宿憶打開煙盒抽出一根,讓程洲點上:“我當然知道抽煙不好,但有時候總得需要點東西排解一下寂寞。”
這話怎麽聽着有點不對。
程洲擦開火點上,風有些大,他不得不湊近。
宿憶眉眼的打火機火焰下,勾人得很。
結果只接過吸了一口,就給嗆得不行。
程洲笑了下,把煙從她手上拿過來。
“你這煙太烈。”
程洲說:“你以為跟你那種一樣?”
他兩指夾着,眼望遠處,湊到嘴邊吸了一口,呼出,道:“我的煙,不是誰都能抽的。”
**
宿憶睡了一晚上,醒來之後有點恍惚,她坐在凳子上醒神,程洲在不遠處跟于嵘說話。
于嵘要離開,劇組好幾個小姑娘不舍得,還自告奮勇幫忙拿了好幾個簽名,樂得于嵘嘴巴都合不上。連華晴的都有,她自己那個不值錢大概給扔什麽角落裏去了。
程洲站在一旁,聽着于嵘忽悠人,道:“于嵘你行了,差不多被忽悠人了。”
于嵘笑了下,對程洲說:“小姑娘都挺單純。”
程洲心想,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某人那麽愛耍心眼。
于嵘說:“小宿也是個好姑娘,不壞,別耽誤人家。”
程洲無言了:“說什麽呢。”
于嵘說:“你是要留在壺莊的,但人家是明星,不好辦。”
程洲打斷他:“你想太多了。”
于嵘也不多說什麽。
程洲幫忙拿了東西,轉臉一看,就對上宿憶那雙眼睛。
冷不防就想起昨晚,他移開視線。
宿憶卻饒有興致地打量人。把程洲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發現他身材不錯,比例和諧,沒像其他人那樣穿得臃腫,衣物外能感覺到迸發的肌肉。
她想起剛來那兩天趙坤南店門口,程洲撸着袖子在幹活,繃起的肌肉摸上去一定很硬。
邊欣賞風景邊背臺詞,宿憶一上午挺滋潤,但她這邊發展和諧,嚴開那邊的拍攝過程卻似乎有點不順利,唐笑一直NG。
“咔——”
嚴開揉了揉鼻梁:“唐笑先休息,先拍別人。”
宿憶擰眉,覺得唐笑的狀态很不對勁。往常她不算是最出彩的,但至少是能夠駕馭住這個角色的,不像現在這樣,似乎魂兒都沒了,只剩下個空殼。
這劇組裏人人各懷心思,好也是表面上好,她跟唐笑沒多少交流,在猶豫要不要去問。
最好還是過去。
唐笑縮在帳篷裏,有些心不在焉。
宿憶端着一盒水果,叫道:“唐笑姐。”
唐笑擡頭。
宿憶說:“副導讓我給你送點水果,提提精神。”
唐笑扯了個笑:“謝謝。”
助理接過水果,宿憶對着這個模樣的唐笑實在裝不下來臉寒暄,只好随意問了兩句,“你還好吧?”
唐笑點點頭:“還好。”
宿憶說:“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但看唐笑那個模樣,宿憶心裏隐隐覺得,她恐怕是沒辦法堅持下去繼續拍攝了。
果然,浪費了一下午,唐笑沒一條過,而且狀态越來越糟糕,最後她主動提出放棄這個這個角色。
宿憶聽到的時候還很難以置信。雖然角色比不得華晴,也就是旁邊打水漂的程度,但比起其他人,已經算是難得的機會了。
沒想到她會放棄,更沒想到的是,唐笑的這個角色,嚴開竟然點了她來接。